寶玉挨打,是榮國府裡一場幾乎波動了所有人的風波,被打的原因看起來也很充分:淫辱母婢、流蕩優伶、荒疏學業。得知寶玉的這些惡行後,賈政氣得面色如金紙,喘籲籲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邊喝令小厮拿大棍、繩子,一邊叫着要打死寶玉,然後還勒令不許小厮門客們往裡頭傳信,否則一并打死(第三十三回)。
在這種情況下,寶玉就被小厮們七手八腳按在凳子上,小厮舉仗象征性地打了十幾下,賈政一看這根本不是打人,簡直的按摩,一腳踢開掌闆的小厮,自己奪過這大木棍子,咬着牙、狠着命,掄圓了打了幾十棍,把寶玉打了個皮開肉綻、咽聲息氣。
這賈政也是從小富貴,從來沒有幹過活,既不練開弓射箭,也不練策馬奔騰,日常被仆人們伺候的生活不能自理,是以,他還是個身弱氣短的書生,否則,别說是大木棍,就算是小木棍,掄圓了幾十下下來,人也妥妥滴要斷氣。
寶玉被打到什麼程度?原文說:衆門客見打得不祥了。這些人奪過賈政手中的木棒,又差小厮進内帷報信,王夫人也顧不得有人沒人,急急忙忙趕來,一把抱住闆子,聲淚俱下哭訴起來。
寶玉挨的這頓打,是他咎由自取不打不行?賈政必須教訓他讓他長長記性?還是賈政的洩憤呢?是教育兒子還是武斷的暴力呢?
賈政個人認為,他這是在教育兒子,因為面對随後到來的母親的責難,他為自己辯解道:
“為兒的教訓兒子,也為的是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子的如何禁得起?”
看看賈政的邏輯:寶玉闖了大禍(暫且不論是不是真的大禍),我作為他的老子,當然要教訓他,畢竟“子不教父之過”嘛,我這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可是母親卻當着女眷和奴才們大罵我,讓我臉面往哪裡擱?讓我怎麼受得了?
賈母聽他這麼說,更氣了,直接啐了他一口,罵他:
“我說了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闆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
賈母說到這裡禁不住落淚。這話可算是揭了賈政的醜,賈母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相比賈赦,賈母還是比較給賈政面子的,畢竟這兒子就算是窩囊沒出息,但他也擔着職,而且名義上也算是榮國府的責任擔當,拆賈政的台等于拆榮國府的台,拆自己的台。
可是這一次賈政恨不得要将寶玉打死了,賈母又氣又急、又傷心、又失望,情急之下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賈母的話有兩層意思:
一是賈政打寶玉打錯了
無論是所謂勾搭蔣玉菡,還是調戲金玔,都不是寶玉的錯,說難聽一點,是賈政自己的錯。
賈寶玉有沒有勾搭蔣玉菡?寶玉和這個優伶的确後來有超過了一般友誼的部分,但是,蔣玉菡逃出來既不是寶玉的主意,也不是寶玉能為他安排的。
蔣玉菡想逃脫了忠順王府,但他一個小小的戲子,逃出來要有地方住,還要解決生存問題,更重要的是像他這種伶人,用今天的話說,是沒有戶口本身份證的,他是寸步難行的,蔣玉菡後來的确是逃出來了,而且還将落腳問題解決的很好,就是在一個叫紫檀堡的地方買了房買了地。
這事蔣玉菡做不了,他既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膽量。寶玉能為他解決嗎?寶玉當初想給秦鐘添添墳,所涉及的花費他都沒有能力解決,還能策劃承攬蔣玉菡出逃這樣的事?誰這麼想,那他的腦子是真進了水。
和蔣玉菡交情深厚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送給他茜香羅的北靜王,北靜王就不一樣了,安置一個戲子而已,那算個什麼事?随便交代給下面人就是了。是以,蔣玉菡之是以敢從忠順府逃出來,就是有北靜王這個大靠山,但是他逃出來後,和賈寶玉有來往很正常,寶玉自然也能知道蔣玉菡的下落,這是很容易了解的事。
忠順王府的長史官卻不敢如此張狂找北靜王要人,那他就找軟柿子捏,找榮國府、找賈政這個廢物發難,賈政吓得就剩下哆嗦了,看看他在忠順府長史官面前的那個慫樣,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賈政咋說都是貴妃娘娘的親爹,不看僧面看佛面,長史官根本不看,可見,賈政這個人在官場估計也落得一個沒出息的名聲,否則,剛剛省親完皇親國戚的榮國府,總要忌諱一下貴妃的枕邊風吧!
是以,這事經不起分析,一分析漏洞百出,賈政可倒好,膽小怕事欺軟怕硬,在外人面前裝君子,面對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親兒子,就來一頓暴力,替外人出氣拿親兒子的命來開玩笑。
至于金玔的事,根源更不是寶玉了,寶玉和丫頭調笑是天天都發生的事,這次不過是因為王夫人、薛家在清虛觀打醮一事中,被賈母完全攪合了金玉良緣,她一肚子的氣,恰巧金玔撞到槍口上了,倒黴成了個冤死鬼。
要說害死金玔的,那是王夫人。如今卻将這人命大事算在寶玉的頭上,固然有賈環使壞告黑狀的原因,那賈政你就不能問問來龍去脈嗎?賈環的話是真理嗎?更何況他一直嫉妒寶玉,兄弟關系并不融洽,可見賈政糊塗。
知子莫若母,也難怪賈母一見他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有讀者會問了,難道賈母長了天眼,這些事她能料事如神?她當然不能,曹雪芹知道,她不過是替作者說出來或者暗示罷了。
二是當年榮國公教訓賈政,但賈政不服管教,事實上他成為了一個一事無成且敗壞了家業的人,沒有資格教育兒子。
從能力上講,賈府裡的男人們雖然纨绔,但到關鍵問題上,還是拿得出手的,像賈珍、賈琏、賈赦,都是有責任心和能力的,賈政是最無能的一個,問題是他裝的一副清高不問俗事的樣子,人家說,判斷一個男人,要看他對女人的品味,顯而易見,賈政喜歡的那位趙姨娘,幾乎被整個家族揶揄偷笑,也可知賈政本色。
賈赦很可能犯過不可饒恕的錯誤,導緻他喪失了榮國府的繼承權,賈政縱然是無能,但賈母沒有第三個兒子,也隻能寄希望于第三代,這個第三代,賈寶玉是最被寄予厚望的。小說第五回甯榮二公請求警幻點撥寶玉,就說了寶玉是家族唯一的希望,唯一不唯一,甯榮二公在天上,應該也有了上帝的視角。賈母在這一點上,就算有感情溺愛的成分,她最看重寶玉卻是公認的。
當賈政下死手打寶玉,可想賈母的憤怒,但那是親兒子,她還能怎樣?若非他人,一定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有沒有資格談教育二字!”
寶玉挨的這頓打,是賈政不分青紅皂白的結果,寶玉着實成了個弱勢軟柿子,替人受過了。
本文作者:屏山品紅樓
參考原著:《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圖檔來源:《孫溫繪全本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