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草原馬蘭花

w-2516＃ 原創作者：張普敏 鐵道兵戰友網 2024-07-17

今年六月，曾經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一起當兵的幾位戰友故地重遊，問我需要點什麼。我說别的不需要，隻是到伊敏河特大橋看一下，如果我們栽種的馬蘭花還在，請拍攝幾張照片發給我。戰友滿足了我的請求。仔細分辨着手機上的照片，心中激動萬分。啊！馬蘭花，草原上的花中之王！今天在手機上見到你，仿佛回到如詩如畫的故地；在你英姿勃發的美景裡，蘊藏着我們鐵道兵戰士多少動人的故事啊！

我一九七六年參軍到鐵道兵第三師服役，改工後一直在工程局工作，半生見過不少花，也喜愛這些花，但最喜愛的還是呼倫貝爾草原上的馬蘭花。之是以對馬蘭花情有獨鐘，是因為馬蘭花激勵着我度過艱苦的歲月，激勵着我成長，激勵着我們修建了草原緻富路——海拉爾東至伊敏支線鐵路……

一九七七年十月初，乘坐着跑在我們修通的吉林省長白山松花江畔的鐵路上的火車，一路向西北，來到了呼倫貝爾大草原腹地——鄂溫克族自治旗西西尼氣公社（蒙語公社為蘇木或索木，故當地鄉親們稱西西尼氣公社為西蘇木或西索木）所在地，在這裡安營紮寨。

那天下午，我們挖帳篷四周的排水溝和平整營區圍牆的基礎，一叢叢枯草也挖起來，随便扔在一旁。這時，蒙古族封包圖大叔走過來對我們說：“同志們，這草可不能扔了啊。”

來到草原，我們認識的第一位老鄉便是包大叔。包大叔在西蘇木任職，負責支鐵工作。我們這片營區，就是他選址劃定的。他的家在營區外的東南角。剛到草原時，水井還沒打成，連隊吃水困難，我們隻好到離營區兩百多米遠的伊敏河裡挑水。包大叔知道後把我們領到他家，說河水不衛生，不能做生活用水，親自用“老頭樂”壓水機壓水，保證我們吃上了幹淨水。晚上，指導員還把包大叔請到連隊作報告，講解草原上各民族的風土人情和工作、生活常識。包大叔的熱情幫助，深深地感動着我們，他是我們的親人啊！

聽到包大叔不讓我們扔了被挖出的草，我思量着，這幾棵草應當不是一般的草，大叔這樣珍惜，必然有它的大用處。于是便向大叔請教。大叔和顔悅色作了介紹：這種草叫馬蘭花，是草原上的名花，每年六月開花，九月籽粒成熟；它看似其貌不揚，可對草原貢獻很大：它能防風固沙，護衛着天然河堤不被雨水沖毀，保衛着草原不被風沙侵蝕，守衛着牧草茁壯成長……是以，草原上的人們喜歡馬蘭花，說它是花中之王。

聽着大叔的介紹，我撿起一簇馬蘭花。但見十多株苗連結在一起，枯黃的葉子下面，長着一根根土黃色筷子般粗細的肉質根，心中感歎着，馬蘭花呀馬蘭花，你看似平凡，卻有着不平凡的用處，這麼好的草原精靈随便扔掉，太可惜了。于是，我對大叔請求說：“我們現在重新栽種還可以嗎？”大叔說：“當然可以。”人多力量大，戰友們有的挖坑，有的栽種，包大叔回家打來水澆着新栽的馬蘭花，邊澆水邊念叨：“馬蘭花呀馬蘭花，今天戰士們給你安了個新家，明年你就會生新根，發新芽，長新葉，開新花，結新果。”随後，大叔對我們說：“你們剛到草原，今後工作生活不容易，希望你們就像這馬蘭花一樣，在草原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這時，太陽落到西邊的山頭，不遠處，傳來幾個兒童優美動聽的歌聲，我們應聲走過去，領頭唱的正是包大叔的兒子小包。我們問唱的是什麼歌，小包說是學校新來的老師教給的，是兒童電影《馬蘭花》插曲。我們還想聽一遍，小包起頭，一首悠揚的童聲歌曲回蕩在秋天的草原：

馬蘭花，馬蘭花，

風吹雨打都不怕，

馬蘭花開幸福來，

勤勞的人們熱愛它。

……

聽着這首歌，包大叔笑了，我們也笑了。我們明白了，草原上的人們從小就喜歡馬蘭花，珍惜馬蘭花，敬重馬蘭花，我們一定要呵護好馬蘭花，明年就讓它開出新花，結出新果。

建設完營區，我們即投入緊張的施工生産，連隊的任務是為修建伊敏河特大橋準備砂石料。那天，連長、指導員等上司帶領我們扛着鐵鍬奔向料場，料場在伊敏河上遊，距離連隊駐地有幾公裡。行走在大草原上，極目望去，遼闊的草原經過霜凍雖然百花紛謝，但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一片金黃。排成一字或人字的大雁向南飛去，很快便隐藏在山陲。藍天白雲之下，從遠處歸來的羊群，邊吃草邊向越冬的羊圈集中。這時，指導員起了個頭，一百二十多人的隊伍唱起了《鐵道兵戰士志在四方》。封包圖大叔騎馬來到跟前，指着東南方向的一座青山對我們說，那座山叫敖包山，是電影《草原上的人們》外景拍攝地。山下是平緩的河流和沙灘，從上遊沖下來的砂子、卵石就在這裡集中，是天然砂石寶庫。小夥子們，這些寶貝就等着你們開采哪！

順着大叔指的方向到了河邊，伊敏河美景呈現在我們眼前：兩排山嶺東西遠遠相望，夾着一片片平坦的灘地，多年形成的水泡子珍珠般鑲嵌在沙灘上；灘地和水泡子的邊緣，長着茂密的蘆葦、蒲草、烏拉草和紅柳；河水尚未結冰，主河道從上遊迤逦而下，被灘地分割成三條河流，陽光照耀，波光粼粼，水草、柳叢倒映在河中，三條河流宛若三條金黃色的彩帶，緩緩向下遊飄動；最喜的是星羅棋布的灘地，堆積着閃光的砂子。

我們和連長一起用鍬在沙灘上探挖，表層是十多公分厚的細砂；下面是較粗的砂，連長說是中砂，正是修橋用的砂子；幾十公分厚的砂層下面埋藏着卵石，由小變大，小的一公分左右，大的三公分上下。連長說這裡的砂石料幹淨，是修橋的上好材料。連長對我們進行了簡短的動員：同志們！戰鬥開擡了。這砂場就是我們的戰場，鐵鍬就是鋼槍。我們要為修建大橋準備好砂石料，為修建海伊鐵路做出貢獻！

按照連長的布署，每班兩人一組，選好場地，支牢篩網，一場備料大戰馬上開始。但見鋼鍬銀光閃閃，砂石上下飛翻，一百多把鋼鍬同時發出“铮铮”的響聲，回蕩在亘古的河套沙灘，驚得泡子邊的水耗子“撲通撲通”地跳入水中，驚得河邊吃山釘子果的一群烏鴉“哇哇”地叫着飛到附近敖包山的峭壁，驚得一對野狐狸“嗖嗖”地掠過草叢跑到東邊的山坡……我們篩出的砂石料堆成一座座小山，等着汽車連運走。

草原秋天是那樣的短暫，接二連三的西北風刮着雪花把草原帶進了漫長的冬季。那天下午，西北方向團團烏雲翻滾，陣陣狂風夾雜着雪粒向我們襲來。面對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雪，連隊提前收工。我們走回營區的路上，雪粒混着枯草将天空熏得一片黃白；幹枯的沙蒿被風卷起，有的在空中飄舞，有的像風轱辘在草地上跳躍。朔風呼嘯，氣溫驟降，風助雪勢，雪借風威，雪浪濤濤，雪海茫茫，這就是草原上的“白毛風”天氣。我們遵照連長的囑咐裹嚴帽耳，戴好鼻罩，盡管這樣，刺骨的寒風刮起豆粒大小的砂子打在未被捂嚴的臉上，刀割般疼痛。

惦記着不久前才栽種的馬蘭花，擔心它被狂風吹跑。回到連隊一看放心了，那一叢叢馬蘭花的枯葉，在狂風肆虐下昂然向上，頑強挺立在原地。

一夜的大雪把草原裝扮得銀裝素裹。第二天我們照樣來到工地，清理完作業面上的積雪，又開始備料。“白毛風”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最低氣溫到了零下40度。我們戴着皮帽子、皮手套，穿着皮大頭鞋、皮大衣上下班。到工地後脫掉皮大衣，穿着棉衣内套絨衣、襯衣勞動。河套裡寒風凜冽，我們卻渾身散發着熱氣，熱氣很快在外罩上當機成冰，用手拍拍邦邦作響，就像戰場上的士兵穿上了铠甲。呼出的氣凝結在新兵的眉毛和老兵的胡茬上，全體戰士的眉毛胡子都白了。寒冬無情人有情。為了讓戰士們吃上熱飯，連隊上司把中午飯改在工地做，還安排幾位戰士在小水泡子裡鑿冰捕魚。勞累半天，當我們吃着溫熱的高粱米飯和炖白菜，再喝上兩碗熱辣辣的鲶魚鮮湯時，一股暖流湧遍全身，渾身增添了力量。

元旦過後，氣溫更低了，白天溫度竟然低到零下30度。一天上午，一輛吉普車像一隻綠色的小船，在雪海中颠簸着停在我們面前，連隊上司迎上去，從車上下來的是團長。團長招呼我們休息一會兒，我們說不能休息，隻要休息十多分鐘，渾身上下就會凍的冰涼。團長笑着說，同志們，你們都是好兵！你們的勞動不僅創造了财富，還給自己帶來溫暖。經過機關驗收，你們備的料全部合格，再堅持幾天，備料任務就全部完成了，謝謝同志們！受到團長表揚，我們歡呼雀躍。近一個冬天戰風雪，鬥嚴寒，辛勤的勞動之花，結出了豐碩成果。

經過苦寒和勞累，才知道冬訓是幸福的。天氣寒冷時，我們在溫暖的帳篷裡學習政治、軍事和施工技術知識。中午趁着有太陽，我們練刺殺、走正步。春節前雪大，我們把操場上和帳篷四周的積雪清理幹淨，堆在馬蘭花上，為的是來年雪化成水，滋潤馬蘭花。正月十五過後，草原上吹來南風，積雪化成水，水結成冰，冰又化成水，冰和水幾經交替，最後還是變成了水滋潤着草原。

冬訓結束了，我們進入緊張的施工狀态。每天卸鋼材、木料，做施工前的準備工作。這時一部分老兵複員，新兵剛下連隊，上級提升我為班長。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去“三用堂”吃飯，走到連部旁邊，見指導員手裡拿着一張白紙，和副連長、我們排長讨論着什麼。指導員招呼我過去，把白紙遞給我問道：“小張，這是大橋沉井基礎的鋼筋圖，能看明白嗎？”我接過圖紙思量着，上面畫着鋼筋大樣，還有鋼筋的直徑和長度。“我看得懂。”我向指導員報告。“那好，從明天開始，你們班就負責加工、綁紮鋼筋。”

指導員這樣信任我們，我便随口答道：“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就這樣，我們班成為連隊的鋼筋工程技術班，承擔起加工綁紮鋼筋的任務。在營部技術幹部的指導下，我們在平地上用線繩放好圖樣，直徑較大的鋼筋用機械彎制，直徑較小的鋼筋人工彎制，形狀複雜的鋼筋每加工好一根都和大樣比對。經技術人員檢查，根根合格。第一座沉井的鋼筋全部完成，運到工地加班加點進行綁紮。我讀高中期間學過機械制圖，能看懂施工圖紙，對技術人員的交底領悟很快，鋼筋綁紮順利完成并通過技術人員的驗收。然後，大橋施工各道工序和分部分項工程順利展開。

六月的一天上午，經過昨日一天一夜的緊張勞作，又一座沉井鋼筋籠綁紮完成。我站在沉井内模上近看工地，夏日陽光格外明亮，伊敏河水碧波蕩漾，翠帶般由南向北流淌；一面面紅旗迎風招展；發電機、挖掘機的轟鳴聲和混凝土振搗器的嗡嗡聲奏着工地交響樂；我們連隊其他兄弟班正在下沉井，其他兄弟連隊正在澆築橋墩混凝土。營、連上司在工地既是指揮員，又是戰鬥員。全營四個連隊開展勞動競賽，工地上你追我趕，幹部戰士幹勁沖天。我們去年備的砂石料，正在攪拌成混凝土變成大橋的基礎和墩台。這時，我的眼前出現了幻影：列車如龍身，機車似龍頭，龍頭牽着龍身在低丘和草原上時隐時現，噴雲吐霧奔馳在我們修建的鐵路上，滿載着草原上的煤碳和其他土特産運到全國各地，滿載着包大叔和草原上的鄉親到内地旅遊觀光……

連隊上司催促我們回駐地休息。走在路上遠處眺望，片片白雲之上，空軍部隊巡航的兩架戰鬥機呼嘯而過；藍天白雲之下，碧綠的草原盛開着紅色的虞美人、金色的金蓮花和淡黃色金針花；公社的牛羊早已出圈，享受着大自然賜給的美味；伊敏河邊，敖包山下，牧羊姑娘那歡快的歌聲在美麗的草原上回響：

百靈鳥雙雙的飛是為了愛情來唱歌

大雁在草原上降落是為了尋找安樂

啊哈嗬咿

我們努力地工作是為了幸福的生活

啊哈嗬咿

我們努力地工作是為了幸福的生活

……

一位江蘇新兵問我，班長，百靈鳥是什麼樣子？我還沒見過。是啊！大橋開工以來，為了在冬期來臨之前把橋墩全部施工完成，我們搶時間，争速度，加班加點工作，星期天換到雨天休息，無暇和戰友們領略草原風光，就連馬蘭花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今天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應當趁休息時間好好欣賞一下草原美景。我突然想起，包大叔曾經說過，馬蘭花盛開的地方有百靈鳥，百靈鳥唱歌的地方有馬蘭花。

沿伊敏河河堤走，我遠遠地聽見了百靈鳥的叫聲。戰友們，我們去看百靈鳥，去看馬蘭花！我招呼大家向百靈鳥叫的地方走。尋聲望去，兩隻百靈鳥“喔啰……喔啰”地懸停在空中清唱，百靈鳥下方那幹旱的沙堤上，長着一叢叢的馬蘭花。戰友們歡呼着快步走向馬蘭花，歡聲驚動了花叢中的百靈鳥，撲棱撲棱飛到空中，齊聲唱起動聽的歌，好像是迎接貴客到來。

我們仔細地觀察馬蘭花。馬蘭花身姿挺拔，造型優雅，葉子、花葶和花齊刷刷地指向藍天，仿佛在訴說着古老的故事。它的葉片翠綠欲滴，長的有四十多公分，短的有二十多公分，像步槍的刺刀直指蒼穹；花葶上交錯撐着一兩朵花，從下到上依次長着三片捧瓣、花瓣和花蕊；其花嬌嫩鮮豔，紫中帶藍，藍裡透紫，像紫羅蘭寶石一樣散發着臘質柔光；朵朵鮮花幽香淡淡，引來彩蝶翩翩起舞，群蜂匆匆采蜜。頭上有百靈鳥清唱，河套柳叢中有布谷鳥的和聲，綠浪滾滾的草原擁抱着蜿蜒起伏的河堤，河堤上茂密地生長着昂揚向上、花姿優美的馬蘭花……啊！六月的草原真是一幅多姿多彩的畫卷。沉浸在畫卷中我們感到榮光無尚，感慨萬千：正是當了鐵道兵，才有幸欣賞到呼倫貝爾大草原這樣的人間仙境！

戀戀不舍地離開大自然，回到軍營，隻見我們去年栽種的馬蘭花和其他地方的馬蘭花一樣挺拔高雅，紫色的花朵火焰般熾烈，冬雪般純潔。它們冬天根連着根，抵抗着嚴寒的侵襲；春天葉牽着葉，抗拒着風沙的肆虐；夏天花擁着花，接受暴雨的洗禮。它們完全融入了草原，散發着王者的氣場。它的美麗不僅在于外表，更在于它代表着不怕困難、堅韌頑強的精神。戰友們欣賞着自己栽種的馬蘭花突發奇想，說等到秋天橋墩修完，把馬蘭花的種子和植株種在橋頭旁，讓它們年年籽繁衍，株孽生，開花結籽，日夜守衛着大橋。

從去年備料開始，經過近一年的奮戰，我們戰勝了冬季的嚴寒、春季的風沙和夏季的蚊蟲，秋天施工完成大橋的下部工程，隻等待架梁鋪軌了。在路基邊坡修整施工時，我們采了馬蘭花的種子，挖了一些植株，栽種在離橋台不遠的路基坡腳。年底我被上級任命為排長，翌年五月調團機關工作。

報到那天的上午我向馬蘭花告别。經過漫長的冬季，這時的馬蘭花攢足了養分，株株嫩芽像錐子一樣刺破沙質土殼頑強地向上成長。含淚告别了連隊敬愛的首長和親愛的戰友，告别了包大叔，我踏上了新的征程。“我一定要以馬蘭花為楷模，不論何時何地從事什麼工作，都會在艱苦中鍛煉成長，正直向上，戰勝人生旅途上的嚴冬，迎接新的春天！”我暗暗向首長和戰友表達着決心。

離開大草原，再也沒有回去過。我想念大草原，想念首長和戰友，想念包大叔，更想念魂牽夢繞的馬蘭花。當下适逢戰友舊地重遊，把我們栽種的馬蘭花連同大橋拍照發到我的手機裡。照片上，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萬丈霞光照耀着綠色的大地，彩虹一樣的鐵路大橋橫跨伊敏河，橋台附近一叢叢馬蘭花競相開放，那翠綠的劍葉，紫色的花朵，為草原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像衛士一樣守衛着大橋……啊！馬蘭花，美麗的花，英雄的花，你經過多少年風霜雨雪的磨煉和洗禮，依然是那樣昂揚向上。你這種特有的品格和氣質，不正是鐵道兵戰士的真實寫照嗎？

（編輯：彩雲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