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首發大賽#
1857年10月,洪秀全當即宣布臨時上司班子成員名單:正掌率蒙得恩,封贊天燕;又正掌率陳玉成,封成天豫;副掌率李秀成,封合天侯。
自從天京事變開始,洪秀全就染上了“恐王症”,決定暫不封王,也不設軍師。
可總得有人幹事兒啊?
洪秀全再次顯示了他強大的創新能力,推出了“掌率”這個新詞。所謂掌率,意思大概與軍師差不多,也就是掌握和率領的意思。至于爵位嘛,總還得再提拔提拔,不提拔就沒有積極性。這仨原來的級别都是丞相,再封也就是侯,為了避免封侯之後面臨封王的難題,洪秀全再次創新官制,在侯爵之上,增加了豫、燕兩個爵位。
洪秀全欣賞着自己苦心孤詣,精心打造的軍政分離、内外相制、三權制衡的政治新格局,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
睢陽而後有斯人
洪秀全的笑容,很快就枯萎了。石達開離京出走後,前方各大戰場的戰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天京戰場的形勢已經開始嚴重惡化。1857年12月,吳如孝率鎮江守軍,棄城西出,三路突圍,浴血奮戰,在李秀成的接應下,傳回天京。
江南大營的和春在掃蕩了天京外圍的溧水、句容和鎮江後,兵鋒直逼天京。1858年1日,和春率部緊逼天京,在滄波門和高橋門之間安紮中軍大營,開挖長壕,構築高壘,北起觀音門,東越鐘山,轉而向南,跨上方橋,經雨花台,再折向西,直抵長江,圍困天京。和春修建的壕溝壁壘共長一百三四十裡,稱為長城,又稱為萬裡長壕,連營一百三十餘座。
江北大營德興阿趁着太平軍與和春糾纏的時機,移營到浦口西北,扼住江浦和浦口的聯系要道,攻占江浦,肅清天京北面江防。
與天京戰場相比,江西戰場更讓洪秀全揪心。石達開出走以後,江西根據地各自為戰,被湘軍各個擊破,瑞州、臨江等地大片領土被湘軍“收複”,尤其是江西九江因為其重要的戰略地位,成為湘軍重點加緊圍攻的對象。
此時鎮守九江的,還是石達開倚重并提拔起來的林啟容。從1853年算起,林啟容鎮守九江已經長達五年,先後升任殿右十二檢點和冬官副丞相(羅大綱死後接任)。
林啟容是東王提拔上來的将領,一直受到東王器重,在九江一湖口戰役中協助石達開守九江,立下了赫赫戰功。
作為東王的愛将和翼王的幹将,林啟容并沒有卷入天京内亂之中,他沒有随翼王脫離天國,始終堅守着自己的崗位,一心一意保全九江,堅守重鎮,忠于天國。
湘軍對林啟容的戰鬥力,曾經有過領教。1854年曾國藩進攻九江時,手下悍将童添雲就死在林啟容手下。羅澤南、李續賓和塔齊布等湘軍悍将,都曾敗在林啟容手下,塔齊布号稱湘軍第一猛将,卻被林啟容折騰得猝死九江。
羅澤南曾經歎息道:“九江城同鬥子一樣大,梅花洲更是一個小壘,而敵堅壁以老我師,靜寂好像沒有人,夜間沒有更柝号火,我軍一到城下,就旗舉炮發,環城幾千個城蝶,旗幟林立,如林啟容這樣善守,真是了不得的将才!”(羅爾綱《太平天國史》)
曾國藩作為湘軍統帥,當年九江一湖口慘敗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傷痕和記憶,他當然不想再在林啟容手下損兵折将,早在天京内亂之後,他就曾試圖誘降林啟容,免去九江這場血戰。
曾國藩的這封自稱《喻賊目林啟容》的勸降書,可謂煞費苦心,主要是兩招。
第一招,吓唬。
曾國藩對林啟容說:“念爾林啟容不死于官兵,則死于廣東之賊,不死于東賊,則死于韋氏之黨,萬無幸全之理,豈不哀哉!”
從這句話來看,曾國藩的情報工作還算紮實。起碼他知道兩點内幕,一是林啟容是楊秀清提拔上來的,二是林啟容手下有一批天地會的将士。在曾國藩看來,林啟容有三個問題需要面對:楊秀清死了,自然不會有人再提拔關照林啟容;韋昌輝既然殺了楊秀清和天京部下,自然與不會放過林啟容;原來忌憚楊秀清的天地會将士,恐怕也不會替他賣命,說不定還會殺了林啟容。
曾國藩的挑撥離間,雖然不是空穴來風。但是對于林啟容來說,這些根本就不是讓他傷腦筋的問題。
作為天國的一員,他并沒有因為楊秀清提拔了他,就把自己當成東王集團的成員。至于天地會的這些将士,早就已經被林啟容的人格魅力和軍事才華徹底征服,立志要與林啟容同生共死。至于韋昌輝是不是會跑到九江來殺掉林啟容,這還暫時不在他的擔心範圍之内。
在曾國藩看來,林啟容需要面對三個敵人:曾國藩、韋昌輝、天地會。可是在林啟容看來,他隻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曾國藩。
第二招,利誘。
曾國藩設身處地分析完了林啟容的危險後,接着寫道:“爾能剃發投誠,立功贖罪,奏明皇上,當以待張家強(祥)之例待之,可以保身首,可以獲官爵,并可誅戮韋黨以快私仇,一舉而三善備,計之上也。”
曾國藩搬出了招安标兵——已經做到提督的張國梁,以為林啟容會加以羨慕。
林啟容看完招降書,将信撕得粉碎,大怒罵道:“曾妖敢對我挑撥離間嗎?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對于林啟容來說,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在湘軍攻下武昌來到九江之前,加強九江的城防工作。
林啟容将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怒斥勸降,立志孤軍守城,力敵湘軍彭玉麟、楊載福、李續賓水陸三員大将萬餘精兵,可謂艱難備至。
湘軍初到,試圖一舉奪城。林啟容率部與湘軍奮戰六個晝夜,打退湘軍第一輪猛烈攻勢,因功進升貞天侯。
1857年1月13日,曾國藩親赴九江前線,會晤楊載福和李續賓等将,密謀春節後發動攻堅戰,一舉拿下九江。
林啟容卻不想坐以待斃,搶先發動除夕攻勢,由于力量太過懸殊,未能打破湘軍包圍圈。
李續賓粉碎林啟容的春節攻勢後,随即發動反攻,試圖畢其功于一役。
李續賓的進攻,遭到林啟容的強力反擊,湘軍死傷慘重。
李續賓和楊載福等人認識到低估了林啟容的戰鬥力,決定放棄速決戰略,停止強力冒險近城戰,改為長圍久困的消耗戰略。
從1857年2月到6月,李續賓頂住林啟容的軍事幹擾,花了半年時間,在九江南北兩岸構築營壘,開挖六條長壕,戰濠長三十多裡,深六米,寬十餘米,三面包圍九江城。與此同時,楊載福和彭玉麟率水師封鎖九江北岸,與李續賓一起将九江圍得水洩不通。
九江戰役正式全面鋪開,一場生死決戰在所難免。
李續賓和楊載福等深知,要想打敗林啟容,拿下九江,先得把九江變成一座孤城。
1857年10月2日, 楊載福和李續賓率領數路大軍, 攻克小池口新城。10月26日,就在石達開率軍離開安慶南下之後,李續賓和楊載福曆經血戰,打敗太平天國猛将黃文金等人,攻占湖口及對面的梅家洲。
彭玉麟趁機率領鄱陽湖内水師沖出湖口,被石達開隔離了長達兩年多的鄱陽湖水師,終于與長江水師再次團聚,湘軍水師力量迅速增強,九江陷入孤城防禦,林啟容開始了最艱難的守城歲月。
九江被圍得如鐵桶一般,糧食短缺,吃飯成了緻命的問題。林啟容一邊限量分發口糧,一邊在九江城内開展自救運動,凡是有土的地方,都種上了蔬菜,以補貼口糧。
林啟容自己帶頭,與士兵同甘共苦,先是吃稀飯,後來吃野菜湯,最後挖草根度日,全城一萬七千餘将士,無怨無悔,發誓要與主帥共進退,立志要與九江共存亡。
頂着饑餓,懷着對死亡的從容,林啟容率領将士多次堵上湘軍炸開的缺口,使九江一直屹立數月不倒。
李續賓知道,彈盡糧絕的林啟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決定加大爆破力度,給予九江最後的緻命一擊!
1858年5月19日,浙江布政使李續賓一聲令下,九江城南城牆登時被炸開一道三百多米長的缺口。
林啟容率領被餓得幾乎站立不穩的将士,力堵缺口,與湘軍血戰。無奈缺口太大,吃得大飽的數萬湘軍陸師,在彭玉麟和楊載福水師的助攻下,終于攻進九江城,與太平軍展開激烈的巷戰。
除魏超成率數百名太平軍沖出重圍外,一萬七千餘名太平軍将士與林啟容一道,全部戰死九江,全城無一降者!
曆時一年半,李續賓終于攻克九江。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經此一戰,李續賓部損失慘重,數千精兵強将都死于九江一戰。
戰場上充滿了辯證法,立得大功的李續賓可能不會料到,正是九江傷了他的元氣,日後給他造成了滅頂之災。
李續賓曆經艱難打下九江,實在想不通林啟容為什麼這麼難打。困惑的他,将林啟容和他的部将肚皮剖開,發現裡面粒米全無,伴随着胃液還在流淌的全是青色草汁。
九江戰役前線總指揮、湖北巡撫胡林翼對此也是惶惑不解,曾經對朋友悲歎說:“昔年九江之賊,剖腹皆菜色。三日無米,究能坐困,兵不如賊,其理難通。”
對于清軍來說,三日斷頓,即有兵變,在于打仗隻為生存,或者說隻為一種生理需求。但對于林啟容而言,打仗則是為着一種信念,也是為着一種自我實作的需求。
這一深層原因,自然不是胡林翼所能想得透徹的。
林啟容堅守九江五年,最後外援斷絕,糧彈耗盡,仍能大小數百仗,始終堅守,不屈不撓,這讓他的對手曾國藩大為感慨,後來在給他弟弟曾國荃寫信時,都不得不承認:“林啟容之堅忍,實不可及也!”
曾國藩的韌勁,在大清朝官場,那是被公認獨一無二的。他尚且自愧不如,可見林啟容之心力絕倫。
日本浪人宮崎寅藏,看到林啟容鎮守九江的事迹之後,也不禁由衷贊歎:“睢陽而後有斯人!”
睢陽,今河南商丘市睢陽區。睢陽保衛戰,是大唐王朝最為悲壯的戰役。安史之亂期間,叛軍攻克洛陽,直逼潼關,同時進攻雍丘(今河南杞縣),時任真源縣令的張巡率千餘民兵,在此抵抗數萬精銳叛軍,長達一年,屹立不動。
不久睢陽告急,張巡受命鎮守睢陽,抵擋叛軍南下江淮,率數千兵馬令叛軍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堅守的結果,是彈盡糧絕。張巡最後隻剩下四百人,城破全部被殺,無一降者,創造了守城史上的神話,也為郭子儀等唐軍平叛赢得了寶貴的時間。
說起睢陽,人們就會想起睢陽保衛戰,想起主帥張巡。林啟容的名字,也與九江緊緊地聯系在一起,說起九江,林啟容是繞不過的一座豐碑。
鐵打的漢子不投降,頂天的男兒不低頭!
張巡,林啟容,你們都是難得一見的奇男子,你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号——守城模範,堅韌非凡!
林啟容走了,在饑餓中,但不是在絕望中走了。
對于一個有信念的人來說,為了信念,為了職責,全力以赴,不留遺憾,此生足矣!
太平天國癸開十三年(1863)追封開國功臣,封林啟容為勤王,其子林始發襲爵稱幼勤王,參加和指揮天京保衛戰,後與城同亡。
石達開走了,林啟容死了,湘軍開始再次走向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