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站在未婚夫凱翔的辦公室裡,幫他收電腦的一瞬間。
指尖僵住了。
「讨厭,怎麼不說話了?」
電腦端的微信,他忘記退出了。
彈出來的頭像,是個捂着嘴巴滿眼驚恐的小鹿一般的姑娘。
隻一眼,便莫名被她的古靈精怪撓了一下心口。
像一個人坐在暗夜裡的屋頂,淋了一場急雨。
企業微信的名字顯示,盧菲雨。
所在分組,客戶關系部。
拉了一下之前的聊天記錄,空的。
我一瞬間的恍惚,望了望那個此刻正坐在會議室奮力一搏的男人,心裡一沉,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個姑娘,我不認識。
可我就算是腦子再鈍,心再大,也知道「讨厭」這兩個字,不可能是普通女員工該對男老闆說出來的話。
這是遇上千年的小白兔精了?
2、
當天下午,羅凱翔給我打電話。
說今晚沒辦法陪我一起吃晚飯、試婚紗了,眼下碰上了個棘手的事兒。
「要不,你直接來公司等我吧?我在會議室再磨他一會兒,你去我辦公室幫我把電腦裝起來,等我從會議室出來,我們一起走。」
凱翔壓低了聲音,像是臨時從會議室裡跑出來打的這通電話。
「那要不咱倆約明天吧,你先忙正事兒就行。」
雖然臨時被鴿心裡很不爽,但我依然可以壓下性子顧全大局。
畢竟,當初這個廣告公司是我跟羅凱翔一手創辦的,雖然這半年為了我們兩個的婚事和照顧家裡的老人我退居了二線,但也深知這一行的不易。
日常加班、不确定性、尾款要不上來、競标常被人空手套方案……
各種坑我們都踩過。
做到今天,房子、車子、存款、奢侈品,任憑哪一樣,都沾着我們一路扶持的血和汗。
這種臨時變動,我自然能了解。
「不行,我想你了,我今晚務必要見我老婆一面的——我有驚喜要給你。我把客戶約在咱家附近商場裡的一個餐廳吃飯,你先逛逛等着我,我這邊速戰速決。」
「那好吧,我在一樓咖啡館等你吧,你完事兒了直接來咖啡館找我,」我頓了頓,「不要着急,慢慢來,多等一會兒也沒事兒」。
「我老婆最乖了,親一個。」
凱翔在電話那頭嘬了一聲,便挂斷了。
而此刻,我站在他辦公室裡,一手抓着電腦包,一隻手扶在磨砂透光的玻璃門上,努力地想看清楚會議室裡那個陪我長跑了 6 年的男人。
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萬幸,辦公室裡那道連通會議室的小門,隔音不太好。
狹小的縫隙半掩着,我貼上去聽。
羅凱翔正在傾盡全力向那個魯莽拒掉他設計方案的甲方經理發出晚飯邀約。
他知道,隻有卑微地再争取一下難纏的經理,他才能把自己的作品捅給小鬼身後那有決策權的老闆手裡。
這個單子,太大了。
他不想輕易認輸,花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親自開車去接合作方過來,拿平日裡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進口水果來招待他們。
甚至,一個聞到煙味就想吐、頗有潔癖的男人,卻任由着眼前這個自己完全看不上的「小鬼」,把整個會議室都搞得烏煙瘴氣。
這分明還是當初我認識的那個有頭腦、懂分寸、知進退、能忍辱、肯擔當的帥氣大男孩啊。
我會不會過于敏感了?
再或者,隻是現在的女孩子太過沒有邊界感,單方面跟老闆撒嬌?
但那個「讨厭」,還是像一把尖刀一樣刺在我的心口上。
奇怪。
這世界上最能刺痛女人心的,不是什麼明刀明槍的投懷送抱。
而是在暧昧邊界的似撩非撩。
我撫了撫風衣的衣襟,換上一副和熙的溫柔,踩着高跟鞋,去了人事總監趙姐的辦公室。
3、
「客戶關系部三個月前是進來了幾個新人,剛轉正沒多久,一個個漂亮又能幹。」
趙姐是公司的老人了,行政人事一把抓,回答起問題來,滴水不漏。
她既怕得罪了我,又怕不小心說漏了誰的不是,更怕我漫不經心地挑她的不是。
見我問起最近客戶關系部有什麼新人進來的時候,非常警覺。
「我們公司光做那個幾個老關系都做不過來,招這麼多新 AE 進來做什麼?」
見她不分敵友,我便輕飄飄地繞到她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指尖若無其事地翻騰着她眼前那一打檔案,嘴上也變得不客氣。
「路總……」
老江湖自然是察覺出了我的來者不善,但還是不确定我是沖誰來的。
「您最近來公司少,可能不知道,今年本來确實沒有招人的計劃的。但公司最近拿下幾個新客戶,都是這幾個新人帶進來的,羅總的眼光還是好的。」
不愧是老姜了,滴水不漏地就把事情原委道了出來,還不着痕迹地把責任推給了羅凱翔。
「那可不要虧待了人家,格外能幹的一定在待遇上把人留住。」
我一笑,冠冕堂皇的話便推上桌面。
「路總和羅總天生就是一家人,說出來的話都一樣。新來那個小盧,仨丫頭裡頭屬她最能幹,新業務一大半都是她的資源,羅總一開始就說待遇上要給小盧多開一些,特殊人才特殊對待。喏,羅總今天談的大客戶,也是小盧給介紹的。這小姑娘,真有兩把刷子,社會資源可以的!」
「你們給小盧的薪資定的多少?」
「……3 萬多點。」
「不加業務提點?」
「嗯……」
趙姐遲疑了,她似乎捕捉到了我眉宇間流露出的一絲詫異。
「另外兩個新 AE 呢?」
「1 萬出點頭。」
趙姐聲音變得含糊。
盡管為盧雨菲的能幹鋪墊了很多,但說到薪資的時候,她自己也似乎覺得有點離譜。
3 萬,不多。
但對一個剛畢業入職我們這種規模不大的創業公司才 3 個月的新手來說,就很離譜。
白紙鋒利的刃,劃破了我白皙的手指。
汩汩鮮血染紅了那一摞檔案上方最小的一張字條。
低頭一看,是一張差旅申請單。
出差人,羅凱翔,盧雨菲。申請人,盧雨菲。出差日期:11 月 16 日——11 月 20 日。
明天凱翔要出差?我怎麼不知道?
「路總,你沒事兒吧?你手指流血了……」
趙姐驚叫着,拉開抽屜翻出一個Ok繃來就要給包好。
「沒事兒,沒事兒,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這小傷口,無妨的。」
我咧嘴一笑,禮貌推開趙姐的Ok繃。
一開門,剛好跟凱翔撞個滿懷。
他一把扶住我,先是一怔,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面露難色的趙姐,繼而溫柔問道:「小語,你怎麼跑這來了,我那結束了,到處找你沒找到,咱走吧?」
隻是那一眼,我便知道,今天在趙姐屋裡發生的一切,凱翔很快就會全都知道。
凱翔的缜密,我向來都了解。
4、
凱翔跟客戶去餐廳後,我推門進了要等他的那間咖啡館。
點完單,我抱着一杯燕麥拿鐵,恍恍惚惚地往角落裡走。
「啊——」
我一個回神,半杯咖啡染上了眼前一件米白休閑毛衣。
「撞了别人,你倒先喊上了。」
我一擡頭,是一個高瘦的男孩子,睫毛卷翹,好看的眸子中帶着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漠,蹙着眉頭徒手胡亂擦了兩下,見沒什麼效果後,玩世不恭地白了我一眼,便要推門離去。
我一把拽住他,紅着臉低聲說道:「我可以給你洗洗看,如果洗不出來,我可以……賠給你。」
并非是我闖了禍後不夠敞亮,其實是我認得這款毛衣,是愛馬仕的秋季新款。
那天去給凱翔挑衣服的時候,一眼就相中過,看了看标簽,還是猶豫了,想着找代購從國外看看價格,說不定能便宜些。
像我們這種稍稍有了一些積蓄的中産,追求品質,但更追求成本效益。
貴的東西,可以買一點。
但冤枉錢,絕對不要花。
「賠?」男孩子被我逗笑了,轉過身子,俯身湊到我面前,仔仔細細端詳了我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
「倒不是不可以。」他轉動了一下我手心裡的咖啡杯,定定地望着打着标簽的防燙隔墊上的字,一字一頓,「路——女——士」,一聲哼笑,「是路什麼?」
「路輕語。」
我一聽有緩,趕緊擡起欣喜的眼睛,遞上讨好的答案,一張嘴,卻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薄唇。
甜膩膩,帶着一絲清澈的少年氣息。
他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緊跟着後退一步,一副被我沾了便宜的樣子,蹙眉道:「我還說小姐姐長得蠻好看,親一下抵了算了。沒想到卻是個主動的倒貼貨,算了。」
少年摔門離去,一點緩兒都沒給人留。
神經病,說誰倒貼貨?沒禮貌的纨绔子弟!
真是人倒黴起來那都是一環扣一環的。
莫名其妙!
我氣得顫顫巍巍地端着那半杯咖啡回到角落裡。
以前等凱翔回家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那個咖啡館的角落裡。
離家近,視野開闊。
關鍵是店裡的女服務員超可愛。
常常見我一個人坐着的時候,送東送西。
搞得我明明隻是買了杯咖啡,桌上卻總是被擺得滿滿當當,有時是一堆甜品,有時是一些周邊的小毛絨玩具,還有一次給了幾隻華麗麗的杯子。
被她莫名其妙的熱情似火搞得有點心虛,有幾次拉住她,問她為啥總送我東西。
她不是說我是店裡的幸運客人,就是說店裡搞什麼感恩大回饋。
就很可愛,又很暖,是以忍不住老來。
望着街頭上的人流,手捧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等着一個回家的人,心裡常常是暖的。
可此刻,我覺得屁股底下的沙發都跟一塊冰涼的鐵闆子一樣,怎麼也坐不暖。
眼圈一紅,眼淚都下來了。
「小語。」
凱翔從咖啡的側門進來,我趕緊抹掉眼淚,嬉笑着迎上去。
5、
「你哭了?」
凱翔是多敏感的人,他還是從我疲累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絲哭過的痕迹。
「倒沒事兒,剛被一個小孩兒氣到了。」
「怎麼回事兒?」凱翔趕緊上下檢查我的身上,像是怕我跟人動手吃虧了一樣。
「沒事兒,是我不小心撒了人家一身咖啡,罵兩句也就罵兩句吧。」
我對他,向來是誠實的,有什麼說什麼。
「誰不要想他的狗命了這是,敢罵我老婆!記住熊孩子的長相沒?」
我笑,想起大學他追我那會兒,也是整天鬥志昂揚地要去為我打這個打那個。
「你不是要給我什麼驚喜嗎?」
我話鋒一轉,突然特想延續一些好的東西。
「對對對,看我這腦子。給!」
凱翔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絨面的,摻雜着幾條金絲線,淡藍色,方方正正。
我一怔,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怕他給我的,是一顆大鑽戒。
我早就告訴過他,不喜歡把錢花在「碳」上,是以跟他約定好了,等婚禮那天互換戒指的時候,就拿個便宜的假貨互換一下,走個過場就可以。
「打開啊。」他将我拉入懷中,催促着。
還好,不是鑽戒。
是一枚——很特别的戒指。
戒面是一條很漂亮的錦鯉,景泰藍材質,指環是銀白色,看樣子是鉑金。
「喜歡嗎?」他緊緊擁住我,在我耳邊柔聲問道。
「喜歡,我還當你又要惹我生氣,買些不我不同意你買的玩意兒。」
我笑,把戒指套到無名指上,剛剛好。
「漂亮!我老婆不但有傾國傾城貌,還有傾國傾城指!」
凱翔拿大拇指狠狠地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他從來,都知道我心裡想要的剛剛好是什麼。
連挑逗,都從未減過半分熱情。
我望着眼前這個天衣無縫的男人,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要強行抹掉今天在公司發現的一切。
「對了,老婆,我有個事兒,挺突然的,需要跟你商量一下。」
夢幻的泡泡,還是破了。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從今天下午走進咖啡館的那一刻,我就在等他開口了。
不然也不會恍恍惚惚地把咖啡灑人家身上。
我向來又不是什麼冒失的人。
6、
「我明天,需要臨時出個差——但如果你不同意,我立即就會取消這個行程。」
凱翔望着我,溫柔地攏了攏我耳邊的碎發。
「瞎說什麼呢,你出差自然是有重要的工作要安排,我有什麼不同意的?」
我眼底泛起一陣強忍的酸麻。
我知道,我已經淡漠無聲地吹起了周旋的号角。
以自認為對我了解至深的凱翔都看不出來的方式。
「寶貝,對不起,但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
他頓了頓,拉住我的手輕吻,接着說道,「今晚這個難纏的『小鬼』,我算是搞定了,他們公司明天有個公開的釋出會要開,在一個度假小島上,那場會議結束後,他安排我跟他們的項目總單獨對接,路演的小會議室都給我安排好了,這次我一定用我的設計征服這幫沒見識的俗人!是以……還是需要跟進幾天,事情落定後我立馬回來向老婆報道。」
「去吧,加油。」我笑着鼓勵。
凱翔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麼痛快。
又可能是,認為我該問的問題,沒有問。
「你們打算幾個人去啊?」
既然如此,我便滿足他。
「兩個,我和公司新來的 AE 小盧。」
「男的女的?」
隻有點透,劇情才會更加刺激。
「女的。但老婆你不要多想啊,今天那個難纏的『小鬼』,就是小盧的表哥,帶上小盧,這事兒成的機率更大。你知道的,咱公司這幾年一直在維系老單子,以往每年收益就是固定那些,今年起,我想做一些突破,多賺一點。我們馬上要結婚了,我必須努力給我老婆比以前更好的生活。這期間老婆要是不放心,歡迎随時查崗。」
他的答案,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甚至有點想要迫不及待地搶答。
凱翔動情的望着我,眼神中看不到一絲遊離,我甚至為這樣的笃定提前感受到了内心的悲涼。
哪怕他有一絲抱歉的躲閃,我都覺得,他愛我的心還是像以前一樣赤城而單純。
可惜,他還是選擇拔刀。
既是如此,我便隻能奉陪着看看,這把刀落下來的時候,捅的到底是誰。
7、
我萬萬沒有想到,凱翔提到的那個度假小島竟是我出生時候的小島。
隻是,如今已全然沒了小時候的原始模樣。
那天我坐着汽渡登島的時候,從後備箱裡拿出望遠鏡,望着水面的波光和雲霧間的蒼翠,一瞬間有些恍惚。
我在島上讀完中學不久後,全家就搬去了鎮上住。
因為那些年,島上教育落後,而我成了全島唯一一個考入重點高中的孩子,是以我媽心一橫,為了友善我讀書,舉家搬離了那座小島。
後來考入名校,除了有一次被島上的老校長請回去作為榮譽校友做過一次演講,就再沒回來過。
再後來,便聽說整座島被打包賣掉了。
有人要把小島開發成度假島。
就很諷刺,如今我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像個賊一樣,悄咪咪地跟在自己男人後頭,默默去做一些自己骨子裡完全看不上的捉奸、跟蹤的肮髒事兒。
酒店的出入管理并不嚴格,那個公司的釋出會隻占用了最大的一個廳,而我,混迹其中最好的辦法,便是假裝自己是嘉賓名單上被遺漏掉的一位。
「樓上釋出會的。」我把身份證往前台小哥面前一拍。
小哥面露微笑道:「好的,路女士,您稍等。」
稍等了幾秒鐘的時間,小哥便面露難色地望着我說:「路女士,沒有查到您的資訊,主辦機關裡的訂房沒有您的,需不需要我幫您打給主辦方負責人核實一下?」
「不必了,這幫人辦事就是落東落西的,今天會議現場挺忙的,别添亂了。這樣吧,幫我看看我同僚羅凱翔旁邊的房間有人住進去了沒?沒有的話,我就住那間吧,回頭把發票給我開好,我跟公司報一下就可以了。」
「好的,您稍等。」小哥的指尖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停下來,「還有一間,那我給您做 1308 這間了可以嗎?」
OK,那麼基本能确定,羅凱翔住的就是 1306 号或者 1310 号房了,接下來,二選一詐一下,基本就鎖定了。
「好的,1304 那間已經被盧菲雨進去了是吧?那間視野更好,還是 1308 視野更好?」
我的指尖不停地敲擊着桌面,顯出一副着急入住又蠻不在乎的神态。
小哥看了一眼電腦,擡頭看向我,隻一秒的猶豫,差點把我強撐起來的面具擊碎。
「對,盧女士選的 1304,不過 1308 的視野跟 1304 沒什麼差别,都是海景行政大床房,面積、朝向、房間布局都是一樣的。」
「那就這間吧。」
我松了一口氣。
兩個人出差竟然沒有住同一間?
哎,也許,真的是我太過敏感了?
辦完入住俯身拉行李箱的一瞬間,身後響起了一聲熟悉的男低音。
「乖,好好走路。」
「人家還不夠乖嘛?」
女孩子恰到好處的撒嬌彌漫在空氣裡。
像是被水泥闆壓住了頭頂,我慌了,努力把頭埋得很低,巴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還好,他們沒有朝前台這邊看,而是并肩站在了電梯間前。
保持着禮貌又恰當的社交距離。
電梯間開門的一瞬間,盧菲雨的手自然地挽上去。
他側過臉來眉頭一皺,揣在褲兜裡的手臂抽出來,極其自然地拆除了挽上來的那隻手。
我心裡一澀。
8、
晚上 10 點多,隔壁羅凱翔的房門開了。
我坐在床上,隻開着一盞微弱的床頭燈,雙條腿耷拉在床沿上,用最細微的起伏呼吸着暗夜裡的甯靜,整個人像陷落在平原裡的孤雁,警覺地等待着什麼。
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動作。
「菲雨,回去吧,太晚了。」凱翔壓低了聲音。
「不要。」
「乖一點,聽話。」
他向來慣用一句「乖一點」,去釋放自己似有似無的挑逗。
「不要,我自己一個人睡會害怕。」
一陣遲疑,凱翔又說話了:「我一會兒還要給她打個視訊電話。」
「你就那麼怕她?」盧菲雨聽到凱翔口中的「我」,突然激動了起來,聲調也高了。
「不是怕她。我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不可能跟她就這麼算了啊,萬一有什麼,你讓她怎麼活?」
「你那麼在意她,那你那天晚上來招惹我幹什麼?」
盧菲雨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腦子裡亂極了,盧菲雨說的到底是哪個晚上啊,羅凱翔雖然經常出差,但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跟我視訊通話,這讓我根本找不到一絲一毫異于平常的線索。
「小雨……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我愛你本就是個錯誤……我真渣……我就是個混蛋……」
一陣撲撲啦啦的動作,隔着一堵牆,我都知道羅凱翔在表演精湛的打頭術。
他之前表示自己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在我面前展露過同款手藝。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了。
我後背一涼,聽到了地毯上窸窸窣窣的聲音,如一把帶着倒鈎的尖刀,探入我的皮膚,一下一下将我的心口捅出了千瘡百孔的血窟窿……
呵,狗男人。
你當初跟老子在一起時候也是一聲又一聲的「小語」叫着,真是省事省到家門口兒了,一點破綻都沒有啊。
我猛地站起身,光着腳瘋狂地在地毯上走動,昏暗之中,看到了躺在床頭遙控器筒旁邊的一支筆。
指尖猛烈地按壓了幾下,覺得沒什麼殺傷力,突然就恨起自己白天沒有提前備好一把趁手的刀。
打電話向前台借水果刀?
怕是不行,這房間的隔音效果我已經領略過了。
敵暗我明的局面可不能輕易扳回給對方。
于是我趿拉上拖鞋,穿着大 T 恤,光着腳就推門而出。
迎頭就撞到了一個溫糯的胸膛。
「你大爺」還沒出口,嘴巴就被一雙白皙溫熱的手給捂住了。
我驚恐地一擡頭,卻被他一下打橫抱起。
「别出聲,上次我毛衣洗不出來了,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怎麼解決吧。」
9、
是他!
這纨绔子弟怎麼會在這兒?
許是心虛作怪,我竟本能地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一路把我抱到了酒店後邊的沙灘上。
「坐吧。」他脫掉了一件風衣,鋪在我們腳下。
見我一邊在寒風中發抖,一邊疑惑地望着他,便不耐煩地一把将我拽入懷裡。
「穿成這個樣子就出來,是要勾引誰?」他使勁把我往懷裡帶了帶,沒好氣地說道。
我側過身翻了翻風衣衣領上的 LOGO,不禁倒抽一口氣,小聲嘀咕道:「這會兒也不說心疼你的名牌衣服了是吧。」
「嘀咕什麼了呢?路輕語!」他重新将我拽入懷中,目光冰冷。
「你是不是變态?」我突然起高了腔調,嘴巴裡被凍得咝咝啦啦的。
這人可真有一套的,說過一次的名字,一下就記住了,追債小能手啊。
「說誰變态?」他冷笑一聲,突然來了興緻,像是在逗貓。
「你不變态,那為了一件毛衣錢,一路跟蹤我到這兒?」
他頭一歪,嘴巴湊到我耳邊,一陣男性的氣息撲在我鼻翼旁:「路輕語,到底是誰變态到為了捉奸跑到人家隔壁開房的?」
嚯!
可以啊,小夥子功課做得可真夠足的,死變态!
「你管我?窺探别人隐私的死變态!」
罵完我就後悔了。
沙灘這片區域距離酒店住所還有一段距離,跑回去至少要 15 分鐘的時間,面前有的,隻是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掀動着尖利的岩角,在暗夜裡形成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韻律。
我顫了顫身子,偷偷瞄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不,是男孩子。
一身少年氣,眼中流露出複雜的冷漠,輪廓分明的下颌線泛着月光,微微抿起的雙唇像是一個殺手在倒計時。
哎,就你妹的離譜,一個這麼好看的男孩子,竟然特麼是個變态。
三——二——一……
在我默默掐完三個數,猛然起身的一瞬間,極其精準地被眼前的男孩子鎖住了手腕。
「我錯了!大哥!真的!毛衣錢我回去就打給你!别殺我……這是我房卡,歡迎您随時過來收錢……」我把房卡往那人身上一塞,趕緊慌亂地抱住頭,蹲在地上一通告饒。
一件毛茸茸的料子從頭上鋪天蓋地的下來……
完了,要被裝麻袋包了,要被扔海裡了。
我猛地跳起來,一記重拳!
嚯——運氣可以!擊中了敵方的鼻子,耶!
在捂住口鼻一陣低吟的痛苦面具裡,我認清了剛剛套過我脖頸的「麻袋」——特麼是一件淺咖色的毛衣?
是以,他剛剛是在把自己的毛衣套我頭上?
這操作跟電視裡演得不一樣啊。
男人不都是在女人冷的時候往人家身上披外套的嗎?
為什麼這孩子不按正常出牌,給我套一件套頭毛衣?
「那個……對不住……你看你……年紀輕輕,還挺善良,為什麼偏偏要去做變态?」
「路輕語,你是傻子嗎?我不是變态!我是姜毅卿!」
姜啥?啥毅卿?姜……毅卿是誰?
慢着!
哎……我好像真在哪裡見過這個名字哎,容我想想。
「擱楞「一聲,手機裡進來一條資訊——老婆,客戶有點難搞,今晚陪酒陪得有點晚了,可能你已經睡了,就不打電話吵醒你了,明早再打給你。晚安,吻你。
哇,羅凱翔,這都快倆鐘頭了,你才想起來怎麼敷衍我?
10、
天靈蓋被氣飛的一瞬間,我好像,想起來了。
當年揭榜後,我被老校長請回了島上的學校,作為榮譽校友做演講的那次。
演講結束,一個瘦小的小男孩,在學校門口堵住我,往我手裡塞了一封火辣辣的「小心心」。
落款就是:姜毅卿。
後頭還跟了一個他家的收件位址。
需要特别說明一下的是,那封信連個信封都沒有,就是幾張紙被疊成了個超級厚的心型,勉強壓了個平整。
裡頭的内容,不過是仰慕學姐的風采,将來想成為像學姐一樣對社會有用的人,還說要我等「桌」他成為跟我一樣的人。
對,如果我沒記錯,他在信裡,是稱呼我為「您」。
當時我十分感動,有被「孝」到,于是教育後來人的責任心一下就起來了。
我當時按照上頭的位址,回複過一次他。
不過是說了一些冠冕堂皇沒心沒肺地鼓勵的話,說要他先好好讀書,不要想别的,多打籃球長大高個兒,将來要做個既有錢又有學問的大帥哥,姐姐在高處等你。
但他沒回啊,許是被我這貪慕虛榮的好色嘴臉給吓到了?
我的媽!
眼前這個禁欲系的大帥比就是當年個滿臉稚嫩,把「一定要等着我」寫成「一定要等桌我」的姜毅卿?
太瘋狂了……
他真得是超标準完成了我當年在回信中的各種囑托啊,弟弟可太勵志了!
是以,眼前這弟弟來找我讨的是,情債?
11、
那這事兒不就好辦了嘛。
發現我在局面上好像占了上風,我骁勇地把毛衣的衣角往下拽了拽,讪讪地湊到被我一拳打得眼中生淚的姜毅卿面前。
「那個……小姜同學啊……情況是這樣。我呢,畢竟是個快結婚的人了……」
「是麼?」
這孩子嘴怎麼這麼賤!
「是不是你就先不用管了。你就看姐姐這感情狀态,就不是很理想,眼下,一攤子爛事兒還等着處理,也不好着急打開新局面,你說是吧?」
「哦。」
姜毅卿挑了挑眉,吊兒郎當地晃到我面前,猛然俯身吻了下來,一個鑽心的激靈從腳心直抵天靈蓋。
我驚叫一聲,想要逃脫。
卻被他緊跟着一隻手探過後腦勺,死死扣住, 我往身後猛退了一步,哆嗦着指責道:「你這是偷襲!」
「是。」他不鹹不淡,眼神中的若無其事像是剛才的事兒他未曾參與過分毫。
「你這是把我從道德的制高點拉下來!本來我是受害者!現在我跟那個綠我的王八蛋一樣了!」
「姐姐!講話要實事求是,我們又沒有怎樣,隻是親了一下,是以,你跟那王八蛋還不一樣。」
「那也不行,現在我心虛極了。」
「那就對了。」
「對什麼對?」
「我怕姐姐心軟,又要忍着惡心去吃回頭草。現在你也紅杏出過牆了,沒有回頭路了。」
????
這麼清奇的腦回路,我已經好久沒有見識到了。
「記得還我毛衣,我這幾天也都在這邊住,房間号 1616,别記錯了。」見我失神站在原地,姜毅卿勾了勾唇,扔下這樣一句,轉身就要走。
「你站住!」我回過神來一聲低吼。
「嗯?」姜毅卿轉過身來,拿狐媚的桃花眼死死地勾着我。
「你等等我,這個地方太黑,你走前,我走後,走到酒店大堂門口,我們立馬各走各走的。」
「麻煩!」姜毅卿輕笑,伸手一把牽住我。
那個夜晚,如同大漠浪子在拖着一條鬧脾氣的傻狗一樣,姜毅卿一路把我拽到了燈火通明處。
12、
第二天清晨,前台派人補送了一張房卡過來。
「路小姐,昨晚實在不好意思,補卡的系統值班的同僚不太會弄,隻能驗完您身份,先幫您開門進來住着。沒耽誤您出門吧?」
「沒有沒有,謝謝。」
這個姜毅卿真是令人頭秃,既然不殺我,為什麼不把我房卡還回來?害得我昨天為了進這個房門折騰了半宿。
打發走了服務員,我走到窗前,拿着具有高清 3D 攝像功能的雙筒望遠鏡,遠遠地看着羅凱翔與盧菲雨在沙灘上嬉戲。
盧菲雨趴在沙灘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嘴角微啟,好像說了什麼。
羅凱翔便笑,接着就把她的腿給埋到了沙堆裡,一陣新婚燕爾式的打打鬧鬧。
看得我胸口一陣憋悶,一下跌落在地上。
明明昨晚都想好了,從今天起,做一個莫得感情的狗男女偷情的記錄者。
可看到這樣刺激的一幕,心還是疼了。
我氣哼哼地從冰箱裡拽出幾瓶酒,MINI 裝的二鍋頭,幾瓶矮墩墩的精釀啤酒,分分鐘幹完了。
去望遠鏡那瞅了瞅,越看越上火。
我調了調鏡頭架子,支棱穩妥後,又去打電話給前台叫了一些酒。
真是神了,為啥這酒越喝越精神?
不行,我可不能喝醉,晚上這倆人還要蹭甲方公司的一個趴體,我到時候還得去搞點料回來呢。
鬥志一上來,我就去衛生間抱着馬桶吐了個昏天暗地。
搞髒的衣服随意扒了下來,人往床上一躺,一覺就睡到了天黑,直到床頭的座機電話叽哩哇啦地響了半天。
13、
「路輕語。」
電話那頭随淡定平和,但我也聞到了劈頭蓋臉的味兒。
「幹嘛?」我大着舌頭敷衍了一句。
「今晚怎麼沒來?」那頭頓了頓,「你喝酒了?」
「去哪?」我沒搭理他的後半句。
那邊冷了下來,輕聲道:「有交杯酒的戲碼,你沒有拍到哦。」
嚯——這下我知道他在說啥了。
「等我!」
我一個笨拙的鯉魚打挺,騰空而起,而後跌落在了地毯上。
「啊——擦。」
那一刻,我讀懂了日漫裡的動漫臉旁白。
「路輕語!你怎麼了……」
我扶住跌得奄奄一息的腰,抻着手過去,挂掉了電話。
這麼丢人的時刻,我不就不必要向觀衆現場直播了。
緩了好幾口氣,腰都使不上勁兒。
我終于不甘心地确定,我那迷人而曼妙的蛇精腰——閃着了。
正在掙紮着爬上床時,門開了。
門——開——了……
「啊!」
「啊!」
我拖着殘軀往床邊挪了挪,一把拽下來一條微薄的床尾巾,尖叫了一聲。
而姜毅卿驚叫一聲直接轉過身去,大聲斥責道:「路輕語!你住酒店門都不知道反鎖一下的嗎!」
瓦特?
講不講理!
還講不講理了!
你!莫名其妙刷開我的門!不打招呼就進了我的房間!
還反過頭來怨我不插門就等于夜不閉戶?
「你來幹什麼?」我試圖在精神上吓退敵人。
「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他面無表情。
「沒死,你可以出去了。」
姜毅卿僵了一下,像是沒預料到我這麼決絕地逐客一樣。
「你起來把我毛衣找出來,還我。」
厲害了,這聰明的小腦袋瓜立馬就找到了拿捏我的突破口。
「還就還。」我扶住胸前的床尾巾,剛一站起來,一腳又把自己絆倒了。
漂亮!
這下好了!
社死完就可以毫無二心地搬離這個地球了。
我的聰慧,在這個萬惡的房間裡,一寸一寸地死去。
「路輕語,以後不能喝酒就别喝!」姜毅卿索性不再躲閃,兩步走到我面前,把我從地上撈起,掖好被角,狠狠地瞪着我。
「摔到哪裡了?」他突然溫柔了下來。
我努力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手指繞到身後,指了指腰。
「老實待着哪也不要去,一會兒前台會給你送醒酒湯來。」
沒等我說完,姜毅卿咬着牙出去了。
喝完醒酒湯後,剛要往被窩裡縮縮腦袋再歇會兒。
手裡進來一條短消息。
「路輕語,你以後住酒店,自己長點心,不是每個男人都像我一樣正直。」
他在說啥?
等等!
姜毅卿原來一直都有我手機号的?
14、
晚上 6 點多,羅凱翔打視訊電話進來了。
我猶豫了一下,挂斷了。
「在忙。」
我回了兩個字。
「老婆,你是不是在生氣?」
羅凱翔馬上就警覺了,我極少有忙到連他電話都接不起來的時刻。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
這句話打出去,我就後悔了。
問出這樣的話,是女人心裡的不甘在如毒汁般汩汩滲出……
微信那頭沉默了,羅凱翔的敏銳告訴他,直接杠回來否定,并不是最好的出路。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老婆,你相信我嗎?相信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嘛?如果你信,我就可以解釋。」
哎,我承認,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他的不堪,這一刻我一定會說出一句「我信你」。
「那晚你去找她幹了什麼?」
我承認,我在詐他。
此刻我已經被好奇扼住了喉嚨,因為我實在想不清,羅凱翔是在哪個夜晚開啟了他對盧菲雨的不歸路。
那頭兒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找出了絕妙的應對話術。
「記得嗎,那天我加班到很晚,來不及給你買生日蛋糕,就委托小盧幫我代買一個。等我下班,她說地鐵停運了,沒辦法給我送過來,我就過去拿了。」
「去她家?」
「是。」
「然後就發生了?」
「小語!你認為我會是那樣的人?我承認,我能感覺到小盧對我是有那麼一點特殊的感情,但我心裡隻放得下一個你。」
哦,這下我明白了,我生日那天晚上的劇情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羅凱翔太雞賊了。
他倆這事兒,坐實了就是我生日那晚發生的。
隻不過,他擅長拿捏自己該承認哪部分,否認哪部分。
他去了盧菲雨的家去拿蛋糕,不知道怎麼就拿着拿着跟人家小姑娘喜結良緣了。
羅凱翔一看表,對不住,老婆還在家等着,便要眼前梨花帶雨的小情人忘了這一晚的「錯誤」。
可小情人可忘不了。
那天我在家擺了一桌菜,等着羅凱翔回家,結果那天他掐着晚上 11 點 55 的表進門,一把抱住我,含着熱淚、流着熱汗激動地說,「我還害怕我會錯過我寶貝老婆生日這一天呢,幸虧趕上了」。
我還嬌羞地說了句:「傻瓜,沒關系的,幹嘛跑這一身的臭汗?」
現在想來,這一身臭汗哪是跑出來的。
嘔——
「小語,你還在嗎?」
見我半天沒再回消息,羅凱翔又追進來一條。
「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好不好?我真得好想你,今晚我什麼工作都不做,就一直跟你通電話,好不好?」
嚯——
他可真大膽,為了挽回我還挺能豁的出去的。
若是一直跟我通電話,盧菲雨還不得炸了?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我要不要……
不,我不要。
因為隻有我不要,我才知道後邊的戲碼,是懸崖勒馬,還是兩張人皮。
「傻瓜,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隻是今晚有些想你了。你早點忙完,回來我給你一個驚喜。愛你。」
Xiu——消息過去了。
我知道,不到位的表達,隻會引起羅凱翔的懷疑。
這下,他可以敞開了放心地去做一些令他開心的事情去了。
15、
聊天結束後的兩分鐘,盧菲雨就火燒火燎地鑽進了羅凱翔的房門。
我甚至懷疑,她其實一直在隔壁房間心神不甯地待命,一收到羅凱翔說把我這搞定了的消息,她便善解人意地補位來了。
怎麼說呢,這盧菲雨也算得上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格局女人了。
而能夠把兩個女人的情緒處理穩妥,又能無縫銜接到如此缜密的程度,恐怕就隻有羅凱翔能做到了。
這對苦命鴛鴦啊,還挺絕配。
都怪我不好。
我按捺住心中對羅凱翔的敬佩,變态地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待着隔壁的戲碼。
很老套,沒新意,沒意思。
正當我洗洗漱準備明天提前撤回家收拾東西跟這王八蛋攤牌時,一聲熟悉的「小雨」又從隔壁襲來。
哎,我不禁悲從中來。
女人啊,到底還是一種不喜歡輸的生物。
我倒抽一口冷氣,起身去化妝包裡翻騰出來一些七七八八。
補了一個精緻的妝容,噴上了 YSL 的黑鴉片香水,不都說這是傳說中的斬男香麼,我今兒特想試試它靈不靈。
臨出門前往穿衣鏡前照了照,幹脆一做二不休,拎出來一條黑色禮服來往身上一套,踩着高跟鞋,就去了 1616。
17、
我對姜毅卿那驚悚又故作鎮定的表情表示十分滿意。
「你要幹嘛?」
隻是對他一張嘴問出這樣無禮的問題表示不滿。
我皺皺眉頭,一把将他推到軟包的牆面上,倒勾了一下腳,将重重的門巧妙地帶上。
「這還不明顯。」我迎上去,卻被他躲開了。
哎,咋娘們唧唧,白送上門的你還躲?有沒有男子氣概了?
「怎麼,不樂意?」
我翻白眼。
「想睡我?」
他眼神軟了下來。
「不行?」我拿指尖點了點他的鼻頭,挑釁道。
他嗓音黯啞:「有什麼不行,我早就等了多年。」
那還等什麼,我剛要靠近,卻又被姜毅卿不動聲色地把推開。
他将嘴巴貼到我耳邊,輕聲道:「姐姐要睡我,随時可以。但不要因為報複誰,更不要把自己推入自己接受不了的境地。如果我不在意這些,我大學畢業那一年,便可以不管不顧地把你搶回來。」
「你一直知道我跟羅凱翔在一起了?」
「是。姐姐口是心非,說會在高處等我,結果轉身就談了戀愛,還談了這樣一個令你不省心的東西。」
「那你……什麼意思?」
正當我準備敗興而歸的時候,結果姜毅卿卻不知從哪抓出來一個手機,撥通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号碼……
18、
這個時候,給羅凱翔打電話,就離譜!
「喂,姜總,這麼晚了,您有什麼訓示?」
大晚上,快樂時刻被人突然打進來電話,羅凱翔非但不生氣,卻要卑微地陪着好脾氣叫人一聲「姜總」?
姜毅卿?姜總?
我急得直瞪眼睛惦着腳想要搶過手機來挂斷,怎奈姜毅卿太高了,我壓根動不了他分毫,正當我準備踩他腳指頭的時候,姜毅卿懶洋洋地說了句:「路輕語,是你說,還是我說?」
「你說什麼?」
身處溫柔鄉的羅凱翔瞬間醒了。
看到事已至此,我便仰着腦袋,對着話筒嘶吼:「羅凱翔,你個王八蛋,你聽好了,咱倆現在就分手了!以後!你睡你的人,我睡我的人,咱倆以後誰也礙着誰!」
那頭還要說什麼,姜毅卿把電話挂斷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深潭一樣的漂亮眸子裡照出了一個歇斯底裡的我。
「這下你滿意了?」
「我滿不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路輕語你自己要滿意。」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清楚?我不要做你的男小三,我要做你光明正大的男人。」
我滞住了,突然明白了剛剛這通電話的意義。
他想讓我給他正名。
幼稚!
「那麼,現在可以了麼?」
我兀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姜毅卿眸光中閃過一道火,給了我難忘的一夜。
19、
早上,我帶着滿身的疲倦,我提前一天回到住處,準備收東西走人,卻看見羅凱翔一個人坐在客廳抽煙。
咦?
這麼快活的工作,為什麼要提前一天結束?
我提前一天回家收拾東西,你回來幹什麼?
見我面露疲倦癡愣愣地站在他面前,羅凱翔輕歎一聲,掐滅了煙,拍了拍身邊的位子,要我坐。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便從茶幾對面拽了一個大象外形的皮面坐凳坐了下來。
坐他對面更安全。
萬一他發瘋想要捅死我,我坐這兒跑起路來也比較快一些。
「為什麼要替我做這一切?」
羅凱翔竟兀自「嘤嘤嘤」地哭了起來。
這是什麼路數?
見我一臉懵逼,他開始緩緩收起悲傷,使勁搓了錯那張縱欲過度的臉,歎道:「小語,我知道,你去找姜總,都是為了我好,是我無能,讓你為了這一單付出了太多,你這趟回來,我本來應該加倍地疼你,但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
等等——幾個意思?
他要幹啥?
自爆?
是的,羅凱翔真這麼做了。
「小語,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這件事折磨了我很久,再不說出來,我就崩潰了。你記得公司那個小盧嗎?盧菲雨,她是我上大學時認下的妹妹,因為她猛烈地追求我,而我不可能對不起你,是以隻能認她做妹妹,安撫她。可她這些年一直忘不了我,後來,還拿着介紹客戶資源的名義接近我……你生日那天,她告訴我,那天也是她的生日,她什麼禮物都不想要,她也不想吹生日蠟燭,她隻想要有個人陪陪她……我去拿蛋糕,她就哭,是以,哎……不怪别人,就怪我混蛋!」
嚯——精彩!
人家自己有哥,你特麼争着做人家哥?
無論如何,他好無辜!也好可憐哦!
But,我敢百分之百斷定,羅凱翔這種雞賊又缜密的利己主義者,是絕不可能主動陷自己于不義的。
就算他惹了一身的腥臊,他也有辦法摘清自己,讓我做那個千夫所指的罪人。
況且他還知道了我跟姜毅卿有了那一晚,他怎麼會突然不知道把握優勢了呢?
正當我疑慮地望向他時,羅凱翔又悲情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這一巴掌疼得他啊,眼圈都紅了。
真是為了入戲,挺下得去手的,好樣的。
「小語,事已至此,我不再乞求你原諒我,我們……也回不去了,你我都是背叛了愛情的人,不過幸好還沒結婚,再延續下去,恐怕日後隻會成為彼此過不去的傷疤。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是以,我們就走到這裡吧。」
啊,他終于說完了。
很棒,先出軌的人,先提分手,不給對方任何還擊自己的機會。
「行是行。就是這房子……」
我故作弱勢地面露難色,老子當然要跟你聊聊這房子。
首付,是我家給的,貸款是我們一起還的,賬目雖然沒辦法搞得特别清楚,但大緻還是有個數的。
「哦……」羅凱翔也犯了難。
漂亮話,好說。割舍實打實的利益,就有些肉疼了。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小語,我知道這麼說會有點無恥,我家裡幫不上我,這是我在這個城市裡唯一可以立足的地方,是以這個房子,我希望能屬于我。」他實在說不出又不讓自己吃虧又在明面兒上公平一些的方案,便把難題推向我。
這房子雖說不算大,但位置極佳,這些年漲了很多,羅凱翔割舍不下,倒是可以了解,畢竟還有小狐狸精要養。
我沉吟片刻:「不然這樣,首付我家的出的,這個沒有異議,你打給我,沒問題吧?」
「嗯。」
「至于共同還掉的貸款,對半分,還完貸款後溢價的部分,你看着辦,分我也行,不分我也可以。家裡的存款一直在我這兒,沒多少,歸我。公司,歸你。各自的車歸各自。」
羅凱翔一聽,渙散而可憐的眼神立馬有了光,簡直可以用喜出望外可以形容。
「沒問題,小語。這件事是我不對在先,都聽你的。」
我給的配置設定方案,很明顯是讓他得了便宜,隻不過看在這麼多年感情的份上不想趕盡殺絕撕破臉而已,怎麼從他嘴裡說出來後,竟然變味了,像是一位不計較得失的紳士被一個潑婦勒索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冷笑一聲,把樓下的搬家公司招呼了上來。
隻花了 3 個小時的時間,我便把自己在這個家的痕迹清理了個幹淨。
除了一些個人的衣物、首飾、擺件和一台我常用的筆記本電腦,剩下的都留下了。
斂吧斂吧倒沒多少東西,找搬家公司其實有些興師動衆了,我自己都被自己氣笑了。
不過,很慶幸還沒拍那該死的婚紗照,不然燒了還挺晦氣的。
羅凱翔驚訝地站在客廳中央,一會兒看看忙碌的搬家勞工,一會兒看到我十分認真地東跑西竄,一副完全沒預料到我能手起刀落這麼果斷似的。
臨出門的一瞬,他追上來突然拉住我的手。
眼中盈盈有光,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在我心裡想好了拒絕挽留的無情台詞時。
羅凱翔說話了。
「小語,你能不能把手上那戒指還給我?那是菲雨花錢買的,我想還給她。」
????
20、
我怔了一下,良久才反應過來,一把撸下那個假景泰藍戒指,往他身上一扔,笑着白了她一眼:「你不說,我倒忘了,十塊八塊的破玩意我還嫌髒了我的手。」
破爛玩意,戴了三天花紋就裂開了。
我特麼還以為是羅凱翔被首飾店給宰了,還不忍心告訴他。
原來是盧菲雨這個心機婊坑他。
走在街頭,天上飄起了雨。
高跟鞋叩擊着小島的青石闆路。
沒想好怎麼跟家裡人解釋馬上要結婚的新郎官死了,索性就把我那點個人物品拉到了小島上住過的那個酒店上。
隻不過,換了個房間。
這個酒店風景挺好,周邊有兒時的記憶,也算是不錯的落腳處。
一個冷戰,我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盧菲雨會買個破爛玩意拿給羅凱翔來糊弄我。
她太了解女人了,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就蒙混過去了。
羅凱翔那天放了我鴿子,第二天要想順利出差,就得給我來點甜頭,為了能跟羅凱翔在一起,這姑娘也真是煞費苦心了,還能幫着他出主意安撫我。
佩服!
隻是傻孩子可能不知道,像羅凱翔這種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選結婚對象,更看重家世。
像這種精明又吃得開的小姑娘,好用,他便拿來用用。
至于娶,她恐怕滿足不了他的胃口。
他喜歡能讓他少奮鬥幾年的女人,就像當初,在他身無分文的時候,用他上進又可靠的假象,去哄着我家付了首付一樣。
繞着小島不停地走,在大片格桑花盛開的一塊地方,發現了一小片光秃秃的凸起,我脫掉高跟鞋走上去,抱住雙膝沉默了好久。
其實,從發現羅凱翔的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整個過程,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我原本想的是手刃,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是誰敢搞我我就搞死誰。
到最後,卻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切處理的如此平靜。
大家奮力争議的,不過是些身外之物。
愛情,到了這個份上,成了一副枯骨。
我冷笑一聲,莫名哭了起來。
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悲哀。
總是覺得這麼多年的瑣碎,像是穿腸過的酒肉,消化完,剩了些糟粕,不清出來,便沒辦法好好活。
一把傘,悄然遮在了上方。
我仰頭看去,把鼻涕一股腦都抹在了姜毅卿身上。
21、
姜毅卿開車把我帶去了一個地方。
是那間商場的咖啡館。
「喏,這個角落,你是最喜歡坐的地方」,他拿起桌上一個占位金屬牌,「是以,我讓店員把這個坐留起來,你什麼時候來,這個卡什麼時候撤走,你不在的時候,旁人不準坐。」
「這咖啡館是你開的?」
我驚訝地望向四周,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那個總送我小玩意的女店員舉着空蕩蕩的托盤刻意從我身邊跑過:「何止是這個咖啡店啊,整個商場都是我們姜總的家業。」
暴發戶?
「商場裡大部分都是招商租給别人經營的,隻是這間咖啡館,你總來,我想多看看你,索性盤回來自持。自營本就麻煩,但看不見你更麻煩。」
姜毅卿淡淡道,牽着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啊,這事兒不就圓回來了嘛,我說一個小姑娘咋這麼喜愛我,來喝杯咖啡,不是送我東,就是送我西,原來幕後「黑手」是姜毅卿。
他招呼店員端來了燕麥拿鐵,熟練地加奶加糖,攪拌,推給我。
我鼻尖一澀。
他竟對我的口味如此的熟悉。
「傻妞,超感動吧?」
姜毅卿倒是會讀心,壞笑着撓了一下我的手心。
「過分了哈,姜同學,你這是處心積慮。」
「我何止是處心積慮,你喝的每一杯咖啡,都是我沖好了讓店員端給你的,每天看到你傻呆呆地望着窗外,等着别的男人,我都想走過去一把把你的咖啡給摔爛掉。」
我笑,眨眨眼睛,望着他:「你既然一直在等我,又為什麼不來找我呀。」
「拜托!路輕語,我去找你了啊,可你這個壞女人早戀了啊,我有什麼辦法?隻能詛咒你倆早散早好。」
噗——
我這被人詛咒的愛情,終究是沒扛得住巫師的惡毒。
「是以,你現在真成了富有的大帥哥喽?」
「錢是有一些的,我父母把我扔島上的奶奶家養了這麼多年,他們去俄羅斯搞新能源,賺了很多盧布,發了财就回來接走我了。至于帥不帥,你說了算。」
姜毅卿捏了捏我的臉頰,歪着腦袋趴在那杯咖啡旁,袅袅熱氣升騰在他微卷的頭發上,像一個動漫世界裡走出來的大男孩。
我一時動情,忍不住伸手撫上那張好看又略帶委屈的臉。
一條消息卻沖了進來。
我一下怔住了。
是羅凱翔的轉賬記錄。
22、
按照我之前提出的方案,他認認真真分割清楚了屬于我的那部分,當然,關于房子溢價的部分,他分文沒有給我, 這我倒是沒意外,是我自己先前說這部分給不給都可以的, 是以也不怪人家, 他就是這樣的人。
隻是, 這件事辦的從頭到尾都不太像他。
陪他做了那麼多次客戶對談, 當面定好的條款,他都能從中再磨下一些利益出來, 他待誰都一樣,這次卻在我們這件事兒上如此痛快了?
正在我擰眉時, 跟陽光融為一體的小奶狗眨着長長的睫毛蘇醒過來,毛茸茸地往我胳膊上蹭了蹭。
「姐姐看上去很困惑哎。」他懶懶插話。
「江湖恩怨, 跟你活在另一個虛幻世界的人,說不明白。」我笑着揉揉他的頭發。
「我是不太懂,但就是不想讓姐姐在這些破事兒上費心。是以讓他速戰速決, 把事做體面些。」
我一驚——姜毅卿口中的他,是在說羅凱翔。
「你們聊過?」
「我才懶得跟這種人聊, 是他跑來興師問罪。他說什麼我都認下了, 本來我也是觊觎姐姐很久了,有什麼不敢認的。他自己要跟我談條件。我說這一單可以給他做, 但請他不要再做出什麼讓你煩心的事兒來,就一個條件, 利索點。」
「不是,他那設計方案,你不是看不上嘛?為了我, 不至于委屈自己的審美啊。」
「多大點事兒, 對我來說,這點東西不過是冰山一角的一丢丢,對他來說,确實是一個大到可以放棄姐姐的籌碼。設計方案我看過了,不能說差, 隻能說中規中矩吧,差人去盯着改幾版,也能改出還可以的來, 不違背大原則, 還能換姐姐一個清靜, 我何樂而不為?」
我嗤笑,捶他的胸口,卻被他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一把按住。
電梯帶我們去了樓頂, 大廈的頂層, 是他的私人住所。
指紋開鎖,他将我一把帶到懷裡,整個人出奇的平靜。
「姜毅卿。」我腦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喚着他。
「嗯?」
他答應着,歪着腦袋看向我的時候,眸子中滑過一絲少年的得意。
「你那麼小的時候, 怎麼就認定了我?」我追問道。
他輕笑, 黯啞着嗓子認認真真說道:「那天姐姐站在報告廳裡, 說人這一生至少要專注好一件事的時候,我覺得你身上在發光。」
見我愣住,他頓了一下, 輕聲說:「我做到了。」
這句話,像是在說給我聽,也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本篇故事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