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端新聞記者 汪璟璟 首席記者 張逸菲
7月21日晚，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簡稱人大文學院)在讀博士王麗(化名)在網際網路釋出視訊，實名舉報其導師人大文學院原黨委書記兼副院長王某元教授曾于2022年5月對其進行性騷擾和強制猥亵，并要求發生性關系。7月22日，中國人民大學釋出通報稱，舉報情況屬實，撤銷其中國人民大學教師崗位任職資格，解除聘用關系。北京海澱公安分局也釋出通報稱已依法介入調查。
近些年，類似的新聞并不鮮見。2018年1月，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通報教授陳某武存在性騷擾行為;2019年12月，上海财經大學針對網傳的錢某勝對女學生存在性騷擾情況進行通報，稱其嚴重違背教師職業道德。除了這些被大衆熟知的高校性騷擾案例，是以類案件本因權利不對等、具有隐蔽性等特點，一些類似事件很難走進大衆視野。
針對此類發生于高校的性騷擾事件，頂端新聞記者采訪了教育專家及關注該領域的相應律師，一起探讨了不斷發生高校性騷擾事件的原因，并給出了相應建議。
并非個例
在王麗的舉報視訊裡，她附上了一段錄于2022年5月21日的錄音。王麗指控錄音裡的男子正是人大文學院原黨委書記兼副院長王某元教授，其錄音中可明确聽到男子要求“親一下”，王麗說，“強制猥亵我、親我，既遂，我一直反抗并哀求他停止。”
網絡視訊截圖
面對直接的錄音證據，王麗的舉報視訊一經發出便引發了衆多網友的關注，大衆紛紛留言希望校方可以盡快給出相關回應。
7月22日，中國人民大學表示已連夜成立工作組開展調查核實。當日晚上，中國人民大學再次釋出通報，表示經調查，舉報情況屬實，決定給予王某元開除黨籍處分，撤銷教授職稱，取消研究所學生指導教師資格，撤銷其中國人民大學教師崗位任職資格，解除聘用關系。同時，校方已經報請上級教育行政部門撤銷其教師資格，并将問題線索依法反映給有關機關。
中國人民大學官方微網誌
北京海澱公安分局表示，針對“一高校在讀學生舉報其導師涉嫌違法”情況，已依法介入調查。目前，正在進一步工作中。
目前看來，王麗指控的被性騷擾事件暫時得到了校方、司法機關的支援和關注，她個人也發文稱感謝學校的從嚴、從速處理。
頂端新聞記者梳理發現，王麗遭遇并非個例，近幾年走進大衆視野的高校性騷擾事件便有數起，也正是類似事件不斷的被曝光，大衆對于此類事件的零容忍态度越來越堅決。
2018年1月，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釋出通報，表示對近期關于教師陳某武的實名舉報和媒體的有關反映，學校開展了調查核實工作，查明其存在對學生的性騷擾行為。經研究決定，撤銷其研究所學生院常務副院長職務，取消其研究所學生導師資格，撤銷其教師職務，取消其教師資格。
2019年12月，上海财經大學針對網傳的錢某勝對女學生存在性騷擾情況進行通報，稱其嚴重違背教師職業道德。經研究決定，給予錢某勝開除處分，并按程式報請上級部門準許;撤銷其副教授專業技術職務;撤銷其教師資格。
2023年，教育部公開曝光第十二批7起違反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典型案例(下文簡稱《典型案例》)，其中包括華中科技大學一教師性騷擾學生、海南省萬甯市大同中學教師陳某某性騷擾學生、廣西壯族自治區梧州市藤縣第一中學校長陳某不雅行為問題等。
不敢舉報
面對高校性騷擾事件，像王麗這樣在網絡實名舉報的情況并不多見。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晖告訴頂端新聞記者，在國内高校中存在類似情況的共性是：導師性騷擾學生的行為基本處于隐蔽狀态，學生不敢舉報，“此次人大文學院王同學作出在網際網路舉報的行為，既是延時的，還是少數。”
儲朝晖認為，高校性騷擾産生的根本原因，在于大陸高校對教師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沒有進行嚴格的界定，不夠透明。“高校中的學者，既歸屬于學科，又隸屬于行政組織，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并存，也正是在這種混合的權力架構中，大大增加了懷有不良居心的教師想要獲利的可能性與掩飾力。根本上，它不是學風問題，而是行政作風的問題。”
作為2019年上海财經大學錢某勝性騷擾事件中受害女生的代理律師，四川鼎尺律師事務所萬淼焱律師也就王麗舉報事件接受了頂端新聞記者的采訪，她認為，高校中教師對學生的性騷擾、猥亵、強奸的核心原由，都是此種權力高位者對低位者的支配和侮辱。
萬淼焱表示，在任何權力關系不對等之下都容易衍生出手握資源的高位方，以随意支配他人的快感而對權力、職級的弱勢方予以操縱。但弱勢方往往如果在最初的挑釁和冒犯中會選擇隐忍甚至被動迎合。這種不夠堅決的态度令高位方以為被害者是同意的，進而作出更加逾矩的行為。
關于性騷擾的一些常見認識誤區也會導緻受害者不敢站出來。
北京市千千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呂孝權律師告訴頂端新聞記者，這些誤區中便包括大衆熟知的“受害者有害論”。
“被騷擾者一定也有問題，不然怎麼單單騷擾她?”性騷擾事件被公開化後，總會有類似的的觀點夾雜其中。呂孝權表示，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他認為，究其根源，在涉及兩性關系的問題上，缺乏普遍的社會性别認知。“這一方面源于‘女人是禍水’的陳腐傳統觀念，另一方面是騷擾者自我開脫責任的借口。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
呂孝權強調，性騷擾本質是一種性别歧視，展現的是兩性權力不平等關系，而不是簡單的異性相吸，更不是愛情。
“需要明确的是，權力關系并不簡單等同于上下級關系，在校園性騷擾(性侵犯)案件中，一般這種上下級關系是顯而易見的。”呂孝權表示，除此之外，雙方經驗閱曆上的差距、長輩身份、教學過程中雙方的角色定位、傳統觀念中對老師與學生的關系認識、業務關系中的小小權柄等，都是不平等權力關系的表現形式。
呂孝權也認同萬淼焱的觀點，他建議受害者對待性騷擾，正确的态度應該是堅定而明确地拒絕，“一般而言，如果此時你選擇忍耐，會給騷擾者一種錯覺，他會認為：你沉默，說明你願意接受，隻是不好意思表達而已;或者說明你軟弱可欺。無論哪種心态，都會驅使他繼續實施騷擾行為。”
頂端新聞記者通過梳理發現，上述《典型案例》中，僅對涉事教師進行記過、降低崗位等級、開除、撤銷其教師資格等處罰，依據來自于《新時代高校教師/中國小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下文簡稱《準則》)。
據了解，幾份針對高校、中國小、幼稚園教師的行為規範，出自教育部2018年11月8日印發并實施的部門規章。2019年，教育部也曾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代表提出的“關于關注内地高校性騷擾事件，校内成立防止性騷擾委員會的建議”進行回複，稱部分高校還沒有設立專門防止性騷擾委員會，專門的工作制度還不健全。直到現在，根據澎湃新聞統計，才有超過40所高校的部分校友及在校學生就建立性騷擾防治機制發出呼籲。
及時驗證很重要
這次王麗的實名舉報能如此之快得到調查結果，她公布的錄音證據功不可沒。“她的錄音證據隻要完整、延續而且而沒有删節，是完全可以作為王某元涉嫌強制猥亵罪的證據的。”萬淼焱告訴頂端新聞記者，受害者确定是性騷擾時，像王麗這樣的錄音、錄像證據都有效，“冷靜下來，收集好證據，公開或者不公開的舉報都可以的。”
作為高校性騷擾受害者也需面對維權時可能遇到的阻礙，“涉高校性騷擾的學生維權，往往呈現出沒有輿論時會被漠視，有輿論時校方又過度迅速，甚至把強奸、強制猥亵等刑事犯罪歸結為性騷擾，以師德師風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淼焱說道。
萬淼焱建議受害者要意識到，自己有天然的對自身性權利的控制和捍衛能力，“高校學生因受教育程度高，收集整理證據的能力并不差，一定要有邪不壓正的心态，堅持舉報，一定要堅信正義雖遲會到，也堅信自己的人格與老師是平等的。”
呂孝權也認為發生性騷擾後，及時驗證非常重要，“及時驗證，儲存所有證據，這是有效法律維權的關鍵。”
呂孝權表示，受害者在平時跟騷擾者接觸時根據情況利用錄音、錄像工具(驗證時應做到不露痕迹，否則不僅取不到證據，還可能會有人身危險)。要注意保留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微信、QQ聊天記錄等帶有騷擾資訊的電子文檔，切忌删除電子資訊，可以對相關電子資料(尤其是網上的文章)進行公證，以免被對方删除。
受到傷害後，應當第一時間去醫院檢查，并視具體情況接受相關心理咨詢和心理治療，醫治精神創傷，保留醫療診斷記錄。
呂孝權表示，向機關管理者舉報投訴後，機關管理者應協助調取相關證據，比如監控錄像、證人證言、工作相關記錄以及協助受害人報警等。及時撥打110報警(尤其是在熟人性騷擾案件中)，處警民警應及時勘驗現場，采集物證，對受害人的身體進行檢查，調取監控錄像，詢問相關證人等，這是非常重要的證據。
事發前後的聊天記錄、出入事發地的交通記錄和監控記錄、事後雙方的溝通确認、以及事後受害人的求助、投訴、報案、就醫記錄等。
呂孝權還建議，希望此事能推動高校防治性騷擾機制建立。
儲朝晖也建議，除了将高校教師手中的學術和行政權力進行分離之外，還應對師德師風進行公開透明的監督，“在保護學生隐私的前提下，建立一條確定私密的特殊舉報通道。”
此外，他還建議，高校教師對學生性騷擾不應隻在學校行政層面對教師處罰，在近些年頻發的類似事件中，受到處罰的教師很少受到法律的制裁。“教師對學生的惡劣行為到達某種程度後，是否可以移交司法部門，走司法程式。”儲朝晖說，“違法所需承擔的成本高了，也能降低此類事件的發生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