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河往事
(作者:周光俊)
甘河原來叫幹河。
甘河是個産米之鄉,它有良田千畝,水旱無憂。有歌謠印證:“有女嫁到甘河壩,天幹水澇都不怕!”意思是幹山若有人戶與住甘河的人家結了姻親,如遇年成不好,也會在糧食上得到援助。
不知什麼時候,人們又稱甘河為魚米之鄉,一個“魚”字,就說明生态環境上升一層樓。
有詩為證:
甘河彎彎銀線長,阡陌縱橫糧滿倉。
月下小舟勤撒網,蒿杆撐處打漁郎。
據當地老年人講:過去甘河沒有堰,雖有青山,談不上綠水,有所缺憾。平時隻有木盆粗細一股水從頭道河流下來,在亂石嶙峋的河床中時隐時現。河床中雜草叢生,魚蝦很少。到了枯水的秋冬季一片荒涼。到了豐水季節,有時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山洪暴發,洪水沖出河床,淹了莊稼。雨過天晴,河水消得無影無蹤。
真的是《增廣賢文》裡說的:“易漲易退山溪水”的情景再現。是以,人們稱它為“幹河”。
老年人講的我信,因為我是土生土長的甘河壩人,目睹過多少次甘河漲水、消水的過程。
其實,使甘河壩真正成為米糧倉的,是明朝立國以後的事。随社會曆史發展的程序,國家統一步伐叩響這片荒蕪之地,軍屯的影響,幹河壩得到逐漸開發。勤勞的人民手持工具,割蘆葦、砍雜樹、砍雜草、刨海花、沿幹河開墾出一丘丘、一塊塊田土。可想泥土的清香彌漫在甘河上空,開墾人是何等的興奮。
軍屯人員帶來江南的龍骨水車扯水技術,比起過去用木盆舀水,兩隻桶挑水,用繩索拴一隻桶,兩個人戽水要輕巧、進步了許多。
為了扯水灌溉田地,人們學會因地制宜,在河床中釘木樁,用樹枝編排,用泥土築壩攔水,後來逐漸修了較為大型的堰堤,它是今天甘河堰堤的雛形,也可以說是前身。
我們今天所生活的甘河壩子,過去有許多供人過往的小橋,大多是石材建成,由于當代建設,使其大部分都消失在曆史的煙塵中了。如竹林寨石橋,周家寨和平橋之間的平橋。除了石闆橋,有些地方是架“獨木橋”,有些寨子幹脆在堰堤上過往。甘河上有三道大堰、五道小堰。三道大堰蓄水灌溉田地,五道小堰攔水沖水碾加工糧食。
大小八道堰,像給甘河拴了八條金腰帶。每道堰蓄起的水域形狀各異,猶如一塊塊不規則的藍色的瑪瑙。各道堰堤依利奪勢、自然分布,既有歡快流暢之美,又有便利和節制的功能。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甘河田壩土地肥沃,良田上千畝,物富糧豐。幾個大寨依山而建,分立四周,形成一個盆地。
東南角上的寨子,名叫神樹腳,過去寨子裡有十幾棵參天古樹,其中一棵棲樓居幾十隻白鶴,村人認為有神,頭痛腦熱之類,就到樹下燒香許願,久之,寨子之名就叫神樹腳。解放初,才改成大坡腳。
大坡腳和青山之間有個豁口,甘河水從迎燕村過境,從坪寨村楓香壩、竹林寨經青山、水打田而來,從豁口流向大坡腳河灣。我們的祖先在豁口處修築堰堤,提高水位,砌溝引水灌溉岩腳、坪寨幾百畝稻田。
據《清鎮縣志》載:“明朝正德年間,當地群眾釘木樁,攔泥土築成土堰,引水灌田。清康熙年間改為石堰。”去成都參觀了都江堰,回來再看頭堰,總會覺得頭堰有異曲同工之妙,是都江堰的袖珍版,它把祖先的智慧展現得淋漓盡緻。
大坡腳寨子南邊,築有一道堰堤,将河灣蓄成一片既深且寬的水域,有了水域,就有魚蝦成群,柳蔭下垂釣的風景。堰堤下端,是一個水碾房,木架茅屋頂下是一個圓石磙子在石槽中滾動,碾壓谷物隆隆發聲。屋架上的麻雀趁空偷吃碾槽中的糧食。磙子到來急忙飛去。
大坡腳背靠大山,面臨田壩,水綠山青,環境優美。兩岸翠竹叢叢、楊柳依依、鳥語花香。河灣中空氣清新。炎夏時節,寨人都喜歡到石岩下半滕中石坎上坐着歇涼,山岩上披下白刺花,白花瀑布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也可垂釣于綠水清波間,那休閑日子真的爽怡。
1936年正月初一淩晨六點來鐘,大坡腳鄉民李幺公拿着香蠟紙燭去河邊挑銀水,剛在堰堤坎上的青蛙石下插上香燭,焚了紙錢,他正彎腰用水桶在河中打水時,河灣寬闊的水面在東方魚肚色的照映下,泛起一線嶙嶙的白光。他感到好奇,放下水桶,一個小跑趕到河灣岩腳下,隻見河中泛起白浪處,一支大魚的隊伍在魚貫而遊,繞來繞去,隊形如龍遊曲沼。此時,來挑水的寨人很多,一個老年人說:“魚遊龍形,這是瑞象!”當時兵荒馬亂的,人們都不以為然。
河流在大坡腳往西直下,到達一睹白岩腳就被一道石堰攔住,檐下又是一棟木架碾房,這座碾房的石槽和大坡腳碾房石槽相比,直徑要小一些,是以人們稱它為小碾房。它專為坐落在甘河壩西南角的岩腳、坪寨人生活吃米而存在。據說,兩座碾房都是一個姓宋的石匠修建的,為什麼不修一樣大,後來才知道,修這些東西都有講究,就是碾子的主人家财和社會地位決定規格的大小。
岩腳是個百年布依古寨,岩下住着十幾戶人家,屋後是溶洞,每到四月八、五月端午,溶洞中會冒出洪水,沖出白色盲魚,住戶敬之為神魚,不準捕撈,雨停水洩,白魚随水傳回入溶洞。有一年,住戶關在溶洞邊的鴨子,随水退入溶洞,聽鴨叫聲漸行漸遠,便大着膽子,舉着火把,支梯搭闆進入溶洞,幾經周折,下到十幾丈深處,發現甘河壩下多溶洞、暗河。而且幹燥處有石竈和灰燼,炊具殘片。不知為何時之物。有一洞道,直通甘河地母廟山頂。
坪寨和岩腳寨相擁而居,清畢公路在寨前通過。離公路不遠,有座小山猶如倒立陀螺,山頂就是甘河地母廟,解放初期,一個姓丁的青年知識分子在甘河國小教書,被曹紹華的匪徒槍殺在二堰口的稻田中。
二堰修在甘河地母廟往北不遠處。河水流抵廟坡,被擋後,就朝北流去。二堰的修築,灌溉田壩西面的稻田。一條水溝,直達田壩西北面的鬥篷寨前,灌溉百餘畝田地,養育那寨人。二堰跨河而建,過去大坡腳村民要走清畢公路趕集,或坐車下貴陽,要從堰上經過,每當漲水,堰堤被洪水鋪成十幾丈寬的瀑布,行人無法通過。
2018年,新農村建設中,争取到一事一議項目,施勞工員在離二堰口十來丈處,修建了一座木瓦結構的風雨橋,解決寨人出行問題。
從二堰往北二百丈,一條二十來丈長的石堰,把水攔到田壩正北面的周家寨和小壩田。他就叫三堰。北端堰下,修有一間石牆蓋茅草的碾房,據說,此碾房同為宋石匠所修,但碾房直徑尺寸竟然和大坡腳的一樣。
甘河田壩正東面,就是火焰山和譚家大山,兩山之間有一座小尖峰,人們稱之為箕心山。箕心山和大坡之間是一緩坡,形成百餘畝的坡土,坡土植被豐茂。坡腳和田壩相接處,有兩個自然村寨,平橋和野貓洞。平橋寨前是河水寨,人出行,上衛(衛城)趕集,要跨河而過,一根獨木架的橋,被風雨侵蝕,三五年就要換木料,很費事,而且曾經掉落一個婦女于河中。寨人在一起商量,大家出資修建了一座三孔石橋,平闆無拱,人們稱之為“平橋”至于修建時間,已經無從考證了。
解放前,大坡腳一個劉姓老人趕集和朋友喝酒,散場了才往家趕,當從周家寨分路往碼口邊走來時,已是月挂梢頭了。微醉老人走到平橋邊時,見月光下一隻白母雞帶着六隻小雞跑到橋下的刺梨籠裡,他沒有在意。走到平橋寨子時,他坐在柿子樹下大喊,是哪家的雞,一大晚了還在平橋腳蹿!他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一人打了火把去橋下找雞,在被洪水沖刷的橋基下,竟然發現了一錠十兩紋銀和六錠各一兩的碎銀。他得了這筆意外之财,買了一片地方,成了地主。
後來人們才知道,當初集資修橋,餘了十六兩銀子,衆人一緻同意将銀子埋藏在橋下,将來橋有損壞,用作維修之資。年深月久,平橋經受過無數次洪水的沖擊,卻完好如初,金銀被埋藏的時日久了,它也會想重見天日。
2014年農業嘉年華“花舞衛城”項目啟動,平橋和野貓洞被整體搬遷了。當年小橋流水人家的美麗小山村,被百合花基地所取代。
一九三六年正月初九,中國工農紅軍二·六軍團從修文過境清鎮。17000多人從觀遊、經大石關、汪家寨往衛城進發,其中一支部隊從莊上過來,經由桃子沖,青山下水打田,在頭堰掬水洗臉,到頭堰大沙田中支鍋造飯。
紅軍首長和幾個紅軍戰士到大坡腳劉啟智家借糧,挑在大坡腳碾房碾米,一架碾子加工,供應不上,把從衛城挑過來的谷子,分别送到岩腳小碾房,三堰碾房碾米。
紅軍在衛城黑神廟召開千人大會,打土豪分浮财,從衛城挑谷子回大坡腳,歸還劉啟智家。紅軍在大坡腳宣傳革命道理,得到群衆的擁護。躲在半山的群衆全部回到家中。有人家送番薯、辣椒、蔬菜給紅軍。紅軍到坪寨買來的臘肉,還提了兩塊送劉啟智家。
在頭堰沙田,紅軍支鍋現場,群衆将家中飯菜擡來和紅軍打平夥,演繹了一場軍民魚水情生動話劇。
第二天淩晨,紅軍悄無聲息離開大坡腳,他們從寨腳穿過田壩,從二堰口淌水過河,從洩洋邊直插鬥篷寨,一支從田壩中走三堰,過了堰堤,向鬥篷寨穿插過小龍灘,從南城門進衛城。和大部隊會合後,向鴨池河前進。
老百姓一早起來開門見自己院落打掃幹淨,缸子裡裝滿了水。借糧給紅軍的,自己得的比借出的多。正月初一看見魚隊成龍的劉姓老人說:“我說嘛,有瑞象,紅軍過路,秋毫無犯。”
解放後,黨和政府撥款,維修了頭堰、二堰、三堰的堰堤。還将大坡腳過水枧槽修建成水泥結構的溝路橋。2014年、2023年,先後實施生态治理甘河,水利功能凸顯。真正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甘河”。
甘河往事多,那些動人故事時常萦繞心頭。
——刊發于2024年春之卷總第51期
作者
周光俊,筆名耕讀山人,貴州省散文學會會員、貴州省紀實學會會員。
來源:清鎮市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