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馬作宇 發自巴黎
“如果沒有那15分的罰分，你可能就創造了中國馬術在奧運的最好成績，會有遺憾嗎？”
面對澎湃新聞記者的這個提問，華天思索了片刻，“不管你有多麼努力，不管别人認為你理應得到什麼樣的成績，歸根結底，總有一些情況是你無法控制的，這就是生活。”
華天在巴黎奧運會馬術三項賽上
巴黎奧運會上的馬術三項賽早已結束，但關于華天和搭檔“巧克力”在比賽中遭遇的争議判罰依舊在中國的馬術圈子裡發酵。作為中國奧運的“四朝元老”，34歲的華天本有機會為中國馬術再次書寫新的紀錄，隻不過，殘酷的競技體育賽場沒有那麼多“如果”。
就在離開巴黎傳回曼徹斯特的馬房前，華天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獨家專訪，談起了這次奧運會中的争議判罰，談起了對四年後洛杉矶奧運會的準備和展望，也談起了他對中國馬術的期待。
澎湃新聞在巴黎奧運會馬術三項賽後獨家專訪華天
無法改變的争議
和難以彌補的遺憾
當華天在巴黎奧運會正式開幕前的一周決定帶着15歲的“巧克力”來到凡爾賽宮時，他對于自己的第四次奧運之旅其實是有着很高的期待的。
每一屆奧運會，華天并不會給自己設定一個非常明确的成績目标，但對自己在賽場上的表現，華天總會有一個大緻的預估，而這一次，他最初的期待是“展現出競争力并且沖擊更好的名次”。
事實上，在個人三項賽的第一場比賽中，華天表現得相當搶眼。面對着“神仙打架”的局面，華天以22.00個罰分和澳洲騎手克裡斯托弗·伯頓在盛裝舞步項目中并列排名第三。
“這是巧克力在職業生涯裡最好的一次盛裝舞步表現。”回顧首場比賽的狀态，華天依舊對他的搭檔贊不絕口，“巧克力喜歡在觀衆的注視下比賽，這是他的個性，但他有時候也會因為關注而變得過分活躍，不過這一次，我和他配合得非常完美。”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越野賽，華天的排名卻一下從第三滑落到第32位，原因就是比賽中的15分罰分。彼時，在通過第21組B障礙時，現場有裁判員在障礙前方突然出現，馬匹“巧克力”向左側跳動一步後，起跳向右越過障礙，但馬匹在穿越障礙時“蹭掉”障礙一側的旗杆，裁判判罰罰分15分。
“當時在整理障礙的裁判先是跑向一側，然後突然改變方向跑向另一側，我覺得這個影響了巧克力的注意力，因為他在障礙前犯的那個錯誤，是以前從來不會發生的。”華天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由于當天比賽前下了大雨，參賽選手中至少有四五名騎手都遇到了關于“蹭旗杆”的争議，中國隊和其他幾支國家隊也都在第一時間向裁判組提出了申訴，但最後沒有人能夠改變結果，“這樣的申訴很少會在大賽中得到支援，當這些申訴可能對比賽結果産生巨大影響時，裁判組在審查時會嚴格遵守規則。”
最終，華天沒有得到改判，但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個不公平的判罰，“每個提出申訴的人肯定都對判罰感到不高興，但也沒有人會說這是不公平的結果。”
事實上，當回溯起這個争議判罰，華天覺得最遺憾的是，在“巧克力”職業生涯的唯一一次奧運之旅上，他的比賽沒有留下一個完美的過程。
“巧克力是一匹才華橫溢的賽馬，我們培養了他七年時間，才把他帶到奧運舞台。”就如華天所說，上一次在東京，陪伴華天的是當時14歲的唐·熱内盧，其實當時的巧克力也具備了奧運的能力，隻不過他沒有成為華天的正選馬匹，“他其實充滿天賦，也正是因為天賦和能力太強，他在每一次訓練和比賽中都全情投入，而這個狀态唯一的麻煩就是，他變得很容易受傷。”
據澎湃新聞記者了解，去年在杭州，華天獲得亞運雙金，創造曆史，他原本是打算帶着“巧克力”參賽，遺憾的是，“巧克力”在賽前出現傷病，最終遺憾錯過了那次大賽。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但是還是受到了罰分，這是最大的遺憾。”華天坦言，唯一讓他有些安慰的是，在盛裝舞步和障礙賽的完美表現，也足夠證明“巧克力”的能力，“這應該是他唯一的一屆奧運之旅了，但他還是證明了自己是一匹世界級的運動馬。”
2023年杭州亞運會馬術三項賽，中國馬術隊成績名列團體第一，獲得金牌。這也是中國馬術隊有史以來的第一塊亞運金牌。圖為中國選手華天在比賽中。
奔向未來，馬不停蹄
從2008年至今，16年時間，四度站上奧運舞台，華天為中國馬術寫下了不少堪稱精彩的奧運篇章——在香港，18歲的華天第一次代表中國隊，就成為中國奧運曆史上首位參加三項賽的騎手；8年之後在裡約，他獲得第八名，成為中國馬術在奧運曆史上成績最好的三項賽騎手；而在東京，他又創造了單項第三名的個人最好成績。
華天在北京奧運會馬術比賽中，比賽在中國香港舉行
華天在裡約奧運會上
華天在東京奧運會上
“我熱愛這項運動，我愛我的每一匹馬，我向往在奧運會的舞台上競争，我更愛我作為中國騎手的身份。”當說起自己的四次奧運經曆，華天非常驕傲，“中國騎手這個身份，是我心底裡的一份榮譽。”
也正是因為代表中國出戰的這幾次奧運曆程，讓他在亞洲、美洲和歐洲的馬術賽場上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特别是這一次在巴黎奧運會上，他能夠和“巧克力”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産”凡爾賽宮裡比賽，這也是一份特别的回憶。
“我當時走進賽場時，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起凡爾賽宮的這個馬術舞台，華天也是贊不絕口，“當你在這裡有成千上萬的觀衆注視着你，身後就是華麗的凡爾賽宮殿，每一個障礙的設計都如此精美，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語言來形容。”
不過，由于凡爾賽宮的比賽場地和奧運村有一定的距離，這一次，華天并沒有和中國隊的其他成員一起住在奧運村内，“我們和意大利隊以及紐西蘭隊在賽場附近訂了酒店，為的就是能夠更好地備戰。”
華天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由于凡爾賽宮的比賽場地同時隻能進行兩個項目，是以在參加完他的個人三項賽之後，“巧克力”就已經直接回到了自己位于曼徹斯特的馬房，而他也計劃在比賽結束後就傳回英國，“很遺憾，沒有時間好好參觀一下凡爾賽宮，隻是在第一天進賽場的時候和從業人員逛了一圈，但我已經想我的馬了，是以我也希望趕着回去看看他們的狀況。”
帶着些許遺憾結束了巴黎奧運會的征程，華天已經開始展望自己的洛杉矶奧運之旅了。
“現在我們的團隊裡有三匹年齡在7歲的運動馬，他們都是為洛杉矶奧運會準備的，我對此已經感到興奮不已了。”華天透露，在這三匹年輕的馬匹中，有一匹是克隆馬，而他的基因則是來自當年參加裡約奧運會的英國隊中的馬匹，“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嘗試，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們在舞台上的表現了。”
之是以華天在巴黎奧運會結束後沒有做過多的停留就傳回倫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巴黎的這場比賽并非他這個賽季的收官戰，“今年我還有幾場比賽要參加，估計會一直持續到十月份左右。”
在華天看來，巴黎奧運周期的結束就意味着洛杉矶奧運會周期的開始，而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都是在為他的團隊打下更好的基礎。
“我還有2026年的亞運會，德國的世錦賽，還有很多比賽在等着我呢。”
希望激勵更多年輕人
馬術是一項非常特别的存在，它不僅是奧運賽場上唯一需要運動員和馬匹互相配合的項目，而且可以允許男女運動員同場競技。除此之外，馬術的騎手們也算是比較幸運的一群運動員，因為他們的職業生命要比其他項目的運動員長了不少。
就如這次在個人三項賽中奪得金牌的德國騎手邁克爾·榮格，就已經是四次征戰奧運的42歲的運動員，而在盛裝舞步的團隊賽中，澳洲的替補隊員瑪麗·漢娜就已經69歲高齡，是巴黎奧運中年齡最大的報名選手。
“我覺得這就是奧林匹克的魅力，這也是奧林匹克能夠激勵和啟發全世界人民的原因。這個賽場不僅是關于金牌和輸赢，更是在那些運動員的故事裡傳遞着關于毅力、決心、個性和熱愛的精神力量。”
英國騎手尼克·斯凱爾頓和他的愛馬“Big Star”在裡約奧運會上赢下冠軍
華天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自己的馬術職業生涯就是受到一位奧運馬術老将尼克·斯凱爾頓的啟發。2016年的裡約奧運會上，這位花甲騎手和他的愛馬“Big Star”赢下冠軍，書寫了一段奧運傳奇篇章。
“他在比賽之前經曆髋關節的置換手術，然後還遭遇了嚴重的傷病，脖子骨折，然後醫生告訴他可能他永遠不能騎馬了，但是他依舊重回賽場，并且赢得奧運冠軍。他的故事就一直激勵着我。”華天自己說，相比于斯凱爾頓這樣的老将，他已經很幸運了，因為他還有很多時間去感受奧運的魅力，也還有機會去和不同的搭檔沖擊奧運的更高成就。
當然，如今的華天已經經曆了四屆奧運，他在技術和心理狀态上都變得更加成熟。在經營自己的馬房的同時，他也希望能夠幫助中國的馬術運動在世界舞台上變得更好。
“其實中國的很多年輕騎手都會請很多優秀的教練指導他們，而且這些教練很多都來自歐洲，但是當我們走上世界舞台，我們看起來還像是學生一樣。”華天坦言，盡管中國的馬術運動發展迅速，但作為馬術閱聽人相對較小的國家，中國馬術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和提高，“到了某個階段，你要學會營運自己的馬房，你要學會組建自己的團隊，照顧好自己的馬匹，這樣才能有更好的體會。”
事實上，華天這幾年也在中國舉行了不少公益活動，希望更多年輕人能夠學習到馬術文化，也希望更多家庭能夠支援孩子接近馬匹，了解這項運動。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的奧運經曆能夠給中國的年輕人們帶去更多啟示和激勵，一如當年斯凱爾頓對他的影響。
“最重要的是，不要害怕做一些與衆不同的事情，隻要你覺得是有意義的，就像我當年代表中國出戰，就像我決定放棄讀大學去營運自己的馬場，從自己的決定中去經曆，即便遇到了失敗也要學會承擔，但這樣才能從中汲取教育，然後為了更好的未來而努力。”
本期資深編輯 周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