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226）

跑馬旅店（3）

場中突然多出個身材魁梧白衣人，他什麼時候出現，用什麼身法，如何闖進來的，在場沒有誰看見。他分明像個鬼魅，如同是晃動影子。也幸虧大白天，才沒吓着打得難解難分他倆及旁邊衆人。新到的白衣人朝沈淑香随意輕輕拍出一掌，頓時化去了飛花劍的寒氣。那街旁正好有棵古香樟樹，她被迫躍上樹幹，俯瞰地上，那人也已經平平穩穩退後站在蘇蕊兒身邊。高岩明知道來人幫了自己，但不知是敵是友，他跟沈淑香鬥時已受了點輕傷，趕緊盤膝坐在地上。剛才發生的事就像隻是場夢。高岩确信那并不是夢，隻因為白衣人手腳太快，他看不清楚。他顯得根本沒有用力，身形及動作輕飄飄的就替他解了圍。完全不像打架，像個旁邊勸架的，對高岩來說無疑卻是救了他一命。白衣人竟然在舉手投足間擊退跑馬旅店的老闆娘，若不是親眼目睹，在場的人怎麼也不會相信。

“白衣人太多管閑事了。”他們想。

五指堂衆人心目中，馬幫的功夫差不多就是天下第一，沈淑香的功夫也隻比幫主差點兒。如此說來，白衣客莫非不是人。袁堂主雖然明知不是敵手，但老闆娘可能已經受傷，怕幫主責怪也隻能上前拼命。除非是幫主親自出馬，殺高岩這樁生意眼瞧着就要砸鍋，砸的也是跑馬旅店招牌，隻能一百倍把錢退還客人。尋常買賣需要沈淑香出手都不多見，由幫主出面袁堂主記得隻有過三次。這時白衣人手指點去替蘇蕊兒解了穴道，蘇蕊兒站起來喊聲：“大師哥，你什麼時候來的跑馬場？”來人正是聽竹山莊斷腸劍客中武功最高的肖雨。

“剛到。”肖雨平靜回答她。

肖雨現身時看得相當清楚，小師妹的武功不弱，沈淑香能瞬間點中她迎香穴，倒是沒有打算傷蘇蕊兒。他恰好把事情經過想反了，誤以為高岩是在幫自己師妹，沒料到其實是蘇蕊兒趕去幫高岩才讓人點了穴位的。肖雨沒用斷腸劍，是确信憑空手能夠退敵，何況他對雙方發生的沖突并不了解，沈淑香也沒傷害小師妹，點倒蘇蕊兒其用意恐怕是想讓她置身事外。高岩使用的是工布劍，沈淑香僅憑普通暗器輕而易舉把劍蕩開功力确實遠在聖草海弟子之上。她飛花劍招式不奇，但内力極陰，再打高岩肯定受傷，是以出手擊退沈淑香。

“來人是誰？”沈淑香站香樟樹上問。

他拱手道：“在下聽竹山莊肖雨。”

“原來客人是名滿天下的斷腸劍客，”沈淑香從樹上跳下來，“我知道你隻用了三成力。肖大俠剛才出手，不會因為同行是冤家，以為我們跑馬旅店搶你們生意。”

“各做各的買賣。”肖雨笑道，“我跑到你們地盤搶生意，絕對沒有這個道理。”

肖雨當然知道江湖神秘的馬幫及平時公開露面的跑馬旅店，實際上是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斷腸劍客跟馬幫殺的人不一樣。

“肖大俠剛才莫非不是斷我們财路？”

“在下想知道有誰花錢買我師妹的命。”

“誰是閣下的師妹？”沈淑香早知蘇蕊兒女扮男裝，卻沒料到她是聽竹山莊的人，暗暗吃了一驚，卻故意問。“跑馬旅店沒有客人買你師妹的命，我隻點了這位小兄弟迎香穴。倒有人花錢買地上坐這位香草海門人的命，令師妹不能攔我做生意。”

“高岩是我的朋友。”蘇蕊兒道。

沈淑香冷笑：“馬幫有馬幫的規距。”

“你們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人嗎？”

“小妹妹不妨去問你的肖師兄，斷腸劍客殺人的時候會問是非不？”沈淑香看着肖雨，“馬幫做的就是拿錢殺人的買賣。”

“不問。”肖雨答道。

“你們不是開旅店的嗎？”蘇蕊兒道。

“自然是開旅店。”沈淑香笑了笑。

“你開的是家黑店，也會殺我和金英。”

“金英在哪裡呢，他又是誰？”對方問。

“就是和我一起來你家住店那個。”

“并沒有任何客人想買你倆的命。”沈淑香說，“跑馬旅店當然不是黑店，小妹妹吃到過人肉包子嗎？顯然沒有。隻要是不欠賬，雞鴨魚肉應有盡有，你倆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服務品質有問題可以投訴。”

“高岩莫非不是住在跑馬旅店的客人？”

“你說他。當然也是我們的客人。”

“老闆娘的意思，出錢就幫忙殺人。”

“我們就隻做這個小買賣。”沈淑香道。

“那好。”蘇蕊兒道，“我也出錢，如果叫你殺出錢殺高岩的那個人生意做不？”

沈淑香說：“出了錢當然做！”

“要是出錢買不殺高岩呢？”

“這件事得出錢買高岩命那客人開口，甚至都不需要另外出錢，我們還退他錢。”

“那好，你告訴我誰買高岩的命。”

“客人确實住在跑馬旅店，但說出他名字必須要得到客人同意。或他也許知道。”

“你先留下高岩，我買殺他那人的命。”

“這個事……可以，頂多三天時間。”

“夠了。買那人的命你們開個價。”

“小妹妹，你必須要找掌櫃談生意。”

“但你們總應該讓我知道花錢買了誰的命吧。”蘇蕊兒問高岩，“你曉得他嗎？”

高岩呆呆地搖頭：“不知道是誰。”

“你什麼時候告訴我那人是誰？”蘇蕊兒問沈淑香，“知道了才曉得出多少錢。”

“問過了客人就告訴你。”她說。

“我在跑馬旅店等你準信。”蘇蕊兒道。

“那就先告辭了。”老闆娘對她說。

袁堂主招呼一聲，街頭衆人立馬走得幹幹淨淨。肖雨皺緊了眉頭，他看看蘇蕊兒：

“師妹，你真的還打算回跑馬旅店。”

“當然回去，我就想知道誰買高岩的命，再說，我的朋友金英還留在那家店裡。”

高岩站起來拱手道：“多謝剛才相救。”

“不客氣。”肖雨拱手還禮。

“高岩，你真的不知道仇人是誰？”

“現在的麻煩，我也不知道你們是誰。”

“你怎麼會不記得我了呢？”她道，“高岩，我們一起去馬鈴谷李平表哥家作客，好像你跟平哥也是親戚。你中的蜂毒全部清除幹淨了沒有？我聽常帥說你跟羅紅豔好了，我還難過。對了，你娶她了沒？”

“羅紅豔又是誰？”高岩道。

“完了，你又中了什麼邪！”

“我好像任何事都不記得。”高岩搖頭。

肖雨道：“那我們暫時先回跑馬旅店。”

回到旅店，金英已經在屋裡。肖雨開了間房就在蘇蕊兒他倆隔壁。叫高岩就留在肖雨房間，他高低說不習慣堅持回自己房。

“查清楚你小師娘的事沒？”蘇蕊兒問。

“肯定就是我小師娘。”金英還那樣說。

“我對她提到你的名字，但她沒有任何反應，還問我金英是誰。”蘇蕊兒平靜道。

“他不知道我這個新名字。”金英承認。

很快又到了吃飯時間，肖雨從隔壁走過來敲門。蘇蕊兒答應着：“師哥進來吧！”

金英看見肖雨吃驚。“快吃飯了。”他對蘇蕊兒說，于是又一起去叫高岩，然後來到了大堂。他們挑張靠木格窗子的桌子坐下，夥計過來招呼，叫先上豆芽拌豬耳、鹵牛肉和炸花生米下酒，點的菜有香辣牛腩煲、紅燒肉、青椒回鍋肉、水煮肉片、幹鍋菌菇千張和豉汁蒸排骨。肖雨要兩樣素菜。剛開始吃，不料大堂裡卻打起來。湖綠色長袍漢子和黃褐色長袍漢子都是用劍，一轉眼掀翻兩張桌子，嘩啦啦亂響，湯汁四濺，兩個客人被撞倒地上，雙手撐兩下沒能得起來，狼狽不堪。小嘴巴夥計剛過去勸，黃褐色長袍漢子一招白蛇吐氣險險刺中了他，坐旁邊的肖雨知道他倆已經是兩敗俱傷。肖雨用手上的筷子隔了一下，馬上把夥計朝旁邊斜推開兩步，才避免了傷及無辜。馬上又聽到驚叫，倒地那兩人終究沒站起來，而且躺地上腿抽兩三下就再也沒動，血流出來一地快把他倆淹掉。他倆胸口卻多兩把小飛刀正中左胸，但也不是刺中心髒，否則腿不可能抽動。

隔壁桌那人對肖雨道：“斷腸劍客肖兄已盡得尊師真傳了，用筷子代劍好厲害。”

掌櫃的道：“他倆的私人恩怨在旅店内自行了結，客人不必驚慌，盡管放心吃。”

他吩咐來四個夥計把屍體擡出去。

“慢着！”肖雨道，“他倆不是互相殺死對方，出刀的另有其人。”衆人紛紛朝那兩個還在打架穿果綠色長袍和黃褐色長袍漢子看去。“是這個人殺的！”肖雨手一伸，朝一個穿黎黑長袍中年人抓去，那人反手出拳，問招黑熊探掌還擊。肖雨如果用使慣的斷腸劍，那人握緊的拳會被砍掉地上。“噫。”掌櫃說，“别壞規矩！”

“在下張東森，我追他倆五年了。”他轉身朝肖雨拱了拱手，“這兩個人原是麻堤洞的土匪，無怨無仇，在定水壩滅宋家滿門，連三歲小孩也沒放過，該不該殺？”

“屬實該殺！”肖雨道。

張東森說：“斷腸劍客肖雨果然是名下無虛，若肖兄使斷腸劍，在下怕已送命。”

“那我臉些傷了好人。”肖雨道。

肖雨仔細想，剛才那夥計明明是要阻攔張東森殺現在躺地上兩個惡棍，自己突然出手幫了張東森。他用筷子，雖推開夥計，算起來還是理虧。而夥計武功其實不低。

“張兄在旅店殺人，肖兄幫手，壞了我們規矩，這賬如何算法。”掌櫃的開口道。

肖雨道：“那就由大掌櫃看着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