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文摘｜《立字為據：禮法傳統中的契約文化》| 憑中議定：契約的中人（節選）

《立字為據：禮法傳統中的契約文化》

作者簡介

瞿見，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法律系副教授、德國海德堡大學哲學博士（2020）、比利時魯汶大學法學博士（2021）、德國馬克斯·普朗克歐洲法律史研究所（MPIeR）通路研究員（2018）。曾任《清華法律評論》副主編，《中華大典·法律理論分典》編委，其研究方向為法律理論與法律史、比較法及信托法。

内容簡介

本書以貴州清水江流域内外所發現的契約文書為主要研究材料，讨論在禮法傳統的視野中，中國古代尤其是明清時期的民間傳統契約文化。

第一章憑中議定：契約的中人

中人，是中國傳統民間契約活動中的重要角色，在大部分的契約文本中均可以找見中人的身影。1文鬥寨作為一個相對偏遠的黔東南苗族村寨，其中人制度展現出了自身的特點。以一種類型化的視角來看，在“契約在場的中人”和“契約缺場的中人”的二分之下，可以将文鬥中人分為“牙中”“見中”“保中”和“理中”“勸中”多個不同類别。這些不同類别的中人都在文鬥寨的曆史生活圖景中有着豐富的展現。這些對文鬥中人在具體民間法律活動中的闡釋，不僅意味着對文鬥中人制度本身的認識，也有助于人們進一步了解民間法在生活中的真實運作。

一、文鬥寨的中人制度：概念及體系

對于研究者而言，讨論“中人”的第一步可能是“中人”問題的定名本身。一些研究稱之為“中人現象”，認為在“中國古代民事活動中，記錄締約雙方合意的有關權利與義務的書面約定均有第三方參與，這構成了中國傳統民事契約中的獨特現象——中人現象。”2也有研究稱其為“中人制度”，如梁治平認為：“中人制度的建立包含了一種極其深刻的文化意蘊，它是這個社會的有機文化邏輯的顯現。”3當然，還有研究徑以“中人”稱之而不做具體界定。本章之是以将文鬥“中人”的存在及其活動規範稱之為一種“制度”，是取其“謂在一定曆史條件下形成的法令、禮俗等規範”之義，着意探究文鬥中人制度的體系和運作兩個面向的内容。

通覽文鬥寨留存的契約文書，“中人”的身影頻繁出現，中人制度的存在和運作也因之成為整個文鬥社會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4對文鬥中人制度的具體梳理和研究，不僅有助于了解文鬥社會生活的運作機制，而且作為某一個案，對完善整個傳統中人研究也将有所助益。需要認識到的是，文鬥中人制度既有其普遍性，也有其特殊性。和那些完全“鄉土的”或者屬于民族特有的制度不同，文鬥中人制度無疑是整體中國民間中人制度中的一部分，這是它在國家範圍内的“普遍性”。但和那些同内地基本一緻的制度習慣不同，文鬥中人制度在相對的意義上也展現了本土特色，這是值得研究者關注的部分。

對于文鬥中人制度的探查，首先需要研究者對其研究方法有所認識。梁治平在總結日本漢學界的“現象學方法”或“主觀主義方法”時，認為其“在具體研究層面上，這種努力主要在兩個方向上展開，即一方面是對于被研究者世界中‘固有’概念的重視和梳理，另一方面是力圖将這些概念按照其内在邏輯聯系起來，并給以系統性的說明。”5這種方法要求研究者在研究時要“把當時人們的觀念世界作為分析社會結構時的中心”6。采取此種研究方法，意味着研究者要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現下的立場，以一種謙遜、平等的态度進入研究對象的内部，傾聽被研究者的聲音，并試圖内在地了解被研究者生活于其中的世界。這種看法立足于一種特殊主義的研究視角，其主要目的在于“抵制普遍主義的濫用，尊重研究對象的内在邏輯和完整性，試圖從内部去了解和了解被研究者的生活世界，為此，它盡量避免把自己的概念從外部強加于研究對象，尤其反對簡單粗暴的肢解式解讀”7。但同時必須注意的是，這裡對所謂“普遍主義”的批判，是針對彼時（以及現在仍然部分存在的）過度利用西方概念解釋體系對本土制度的分析和解構。8具體而言，日本學者草野靖認為，在研究中應當有意識地立足于“中國的農民、地主等主體日常使用的類别稱呼以及他們在日常生産活動中獲得的認識”來對契約關系進行分類并加以體系化的整理。9對所研究的事物的固有概念的梳理，是人們認識研究對象的觀念的重要途徑；因而，對研究對象外在顯現方式的感覺，同時也就是對事物本身的探究。如果說“事物像他們存在一般顯現，也像他們顯現一般存在”的話，那麼，“事物顯現的方式就是事物存在的一部分”。10這或許也可以成為對所謂“現象學方法”的一種诠釋。當然，在對固有概念的梳理之外，研究者還需要将這些固有概念聯系起來，進而形成更具解釋性的體系。由“概念”而“體系”的建構，基本可以概括本章研究的基本方法，也可以是在關于中國傳統契約的研究中應努力嘗試的方向。

具體而言，本章試圖在文鬥人的生活圖景中，梳理和解釋文鬥中人制度中的固有概念，并将這些概念以其内在理路聯系起來，進而對文鬥中人制度的體系架構進行“系統性地說明”。此外，在梳理和解釋的同時，努力尋找中人制度在整個文鬥民間習慣和社會生活中的位置，以期得到一種更富解釋性的答案。

注釋：略

來源 《立字為據：禮法傳統中的契約文化》

作者 瞿見

編輯 伍尚邱葛

二審 肖志岩

三審 祁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