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香瓜
▓ 李天安
山窩裡,一座村莊,一段路,一個人,慢跑,聽聽溪流,望望遠山,微微出點汗,往返一個多小時,這對久居平原的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奢侈。
去的時候一路爬坡, 不是Z彎,就是S彎,受地形限制,道路中線時有時無,崖壁陡峭,溪流遍布,直上直下處,挂有細碎的水簾,在陽光的裁剪下,妙趣無二,引得青蛙幼崽結伴螞蚱,蹦蹦跳跳,穿越馬路,前來納涼戲耍。
路标12+彎道處,加寬形成的豬肚子狀的場地邊緣,野草瘋長,多年未見的一棵苘(qǐng)鶴立其間。青澀的苘苞和浮黃的花朵,在碩大的葉子下躲着太陽,一根因幹旱缺水正在返青的瓜藤,已經爬到了苘的腰部,一旁,兩個網着青筋還未白透的香瓜,一個墜在坡上,漚在淤土裡,半邊已經發灰,灰白界線上有水泡冒出,另一個被土疙瘩頂着,鉚勁地生長。這倆瓜想必是騰送給苘的禮物,沒想到是這麼不受待見,那我就撿漏了,反正是野生的,解解渴無妨。于是走上前去摘下來,用青草蹭幹淨,忙貼近嘴唇,正要張嘴,突然意識到這野生瓜太稀奇了,太不容易遇見了,不管是苦是甜,帶回民宿孝敬孝敬丈母娘,或者捎回家,讓寶貝孫女體驗一下野味。
野香瓜
苘微微搖晃,晃着晃着晃進了我曾經的村子,晃到了我的少年:為防止家禽牲畜毀壞莊稼,村子的周圍全部種上苘,它雞不愛豬不拱,是莊稼的可靠衛士。苘用途廣,車伴繩,牛耕繩,蓋房紮把子,織草簾,織籠甕等。秋天成熟的時候用鐮刀割下來,我們那叫剎苘,然後紮成捆,碼進池塘,以淤泥覆寫,漚上10天半個來月,撈起,将皮從根部撕開口子,撮起來向稍子一頓,吱溜一聲茼皮脫落,搭繩上曬幹,便儲存入庫,或拉去集上交易。孩子們特别喜歡撈茼,用淤泥砸仗抹臉,糊得誰也不認識誰,往往是弟弟踹了哥哥一個屁股,要麼就哥哥薅住了弟弟的頭發。都是男孩,全光腚,有上瘾玩到了岸上的,嘻哈間,泥巴就風幹了,想尿尿,那得啟封,想舒服點,就得像扒叫花雞那樣,摳去表層的硬泥。現在想玩這個,你得長途跋涉,得坐飛機,滿世界地去找還不容易找得到。
苘
一輛旅行車緩緩超越,天窗裡,直挺挺地站立着一個短袖牛仔衫小女孩,自打我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就一直盯着我,都過去很遠了,還回過頭來看,準确的說是盯住了我手上的香瓜,她應該是和我一樣好奇、疑惑,這塊新回填的場地,居然有香瓜?它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我讓小溪停一停,小溪蹦跳不答應,它嘩嘩啦啦向山腳,我也不能停啊。5公裡後,我跑入散落在溪流一側的一個山村,氛圍很是甯靜安詳。突然,從下方一處小院裡,冒出一柱藍煙,勁爆,濃烈,扶搖直上,不巧的是,它竄到數十米,遭遇到從山頂翻滾下來的諸多灰色雲團。狹路相逢,各不相讓,你頂個我窩子,我還你個坑,脾氣都不小,來來回回,僵持不下,跑一個彎道的功夫,雙友善扭打在了一起,像極了一場鬥牛。待我折傳回來,隻看到雙方的後援來勢洶洶,一場膠着戰,在所難免。
不用買票,能看到這奇景,真乃幸運。
微風習習,全下坡,沒有來時的喘,沒被人攔停問路,也無需再拍照。關閉探奇模式。一氣小跑,不一會兒,就到了起跑處的丁字路口,感覺腳沒着地,飄下來的,是多巴胺分泌超量,還是内啡肽那庫存太多,愉悅感脹到了上限。反正那感覺跟神助似的,興奮之餘,想到了愚公移山,去時最吃力的幾個長坡,難道是被大神匡的兒子給切去了,回程之路顯得是如此之短?
這才跑了10來公裡,就能像愚公那樣被感動了,唉,不臆想了,全當自己感動一回自己。
用帽子兜着野香瓜回到民宿,捏住瓜藤向嶽母炫耀道:“半道碰到的,這可是正宗的,絕對的野生。”
“你高興個啥啊?哈哈,這瓜說不定是哪個小孩子肚子不好,吃瓜不消化,在那拉粑粑把瓜籽帶下來啦,一下雨嗎,就長出來唻。”
“老媽,瞧您這話說的,那當年咱在郊區種菜,大糞不都兜頭潑嗎?”
……
一陣笑鬧,争議被臨時擱置。
我那可憐的瓜噢,就孤零零地被冷落在桌子的一角,整整一夜呀。若不是我護短,它的歸宿可能就是垃圾桶了。
“嗯,又脆又甜,又吃出當年那香瓜的甜味了。”
“哎,老媽,昨天您都解析過瓜的來曆了,它那麼地不堪,今天怎麼就被您給宰了呀,你怎麼下得了手的,這咋又誇上了,我還準備帶給沫沫呢。”
“唉,你早說哎,破開了,不能擺了。”
嘗過野味,發現嶽母坐床邊在那哭,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倆人陪着,不應該啊。逐立馬岔開手指,扒拉腦袋,努力地尋找起自我檢讨的材料,如此一番,一條也沒找到。正欲湊近夫人,勸其也搜尋一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時,就見嶽母突然揭下捂嘴的紙巾,擦了擦崩到外圍的鼻涕碎泡,起身跑向洗手間。
哦,原來是老人家突然想到了昨天自己對香瓜來曆的猜測,沒忍住,笑得噗出來了。
2024年8月19日于石台滄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