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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卡片賣16萬,國小生背上巨額“卡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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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卡片賣16萬,國小生背上巨額“卡債”

采訪、撰文 | 北南

編輯|三金 野格

十點人物志原創

16萬,一張紙片。

你沒有看錯,這不是商場的奢侈品專櫃,而是在二手平台上幾百人标記想要的小馬寶莉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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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平台上的卡牌标價,有兩百多人點“想要”

《小馬寶莉》這部由美國孩之寶公司制作、1991年首播的卡通,一定沒想到它的福氣在後頭。作為系列人氣最高的第四代《小馬寶莉:友誼就是魔法》的衍生周邊,小馬寶莉系列卡牌已成為國小生們新一代的消費icon,不少成年人同樣沉迷其中。

印制動畫形象的卡片,是不同世代人的集體記憶,但從沒有任何世代,卡片能像今天這樣火爆。如今的卡片有更專業化的名字——集換式卡牌,孩子們以5到10元不等的價格購買卡片包(一包大概6張),開出卡片後,按照稀有程度進行收藏與交換。小馬寶莉,奧特曼等卡通IP是其中人氣最高的一類。

卡牌發行商卡遊科技有限公司(後簡稱卡遊)憑借小馬寶莉和奧特曼等IP收入年年攀升,卡牌也不再隻是一款“玩具”,而是資本運作下一門實實在在的生意。央視《财經調查》節目調查發現,現在單張卡牌交易金額已經達到20萬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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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視網《瘋狂抽卡的孩子們》

在市場高歌猛進的另一面,未成年人沉迷集換式卡牌的新聞事件屢見不鮮,私下購買天價卡牌,互相攀比,各種問題接踵而至。

在這條卡牌交易鍊裡,直播間主播,評級機構,發行公司通過精心設計的環節瞄準了消費者的錢包,無數孩子前仆後繼進入這場名為“抽卡”的遊戲,但在這場“孩子們的狂歡”背後仍是屬于大人的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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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年人禁止下單”

攔不住想賭一手的小孩哥小孩姐

“恭喜寶子出卡了,已經給你裝好了,按照規則再送你一盒卡牌,記得和客服備注哦”。

主播按着按鈴,彈幕滾動着“吸一口歐氣”等評論。上萬觀衆深夜圍觀主播拆卡,這是小馬寶莉的直播間的常态。

鏡頭聚焦在主播飛動的手指,将十包卡牌放在一起剪開包裝,倒出卡牌後開始點牌,節奏迅速,主播話術和動作熟練到讓人覺得自己在看《賭神》。

在這裡,24小時滾動直播已經不新鮮了;顔值高,聲音甜,會說段子是主播的基本操作;動作迅速拆開利索是加分項;手氣好、爆率高的直播間人氣肯定不會低。甚至曾經的偶像練習生丁澤仁,也加入了小馬寶莉拆卡主播這片“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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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澤仁“塌房”後開始在直播間做拆卡主播

這些直播間的設定大緻類似,露臉或不露臉的主播鼓動觀衆下單,利落地拆盒,剪袋,數卡,抽到稀有卡按鈴“恭喜”,一套流程十分熟練。同時,為了增加趣味性和帶動卡牌銷售,直播間每天都在研究新規則和玩法留住使用者。

在小馬寶莉的拆卡直播間,“數小馬”“躲蚊子”是普及度較廣的兩種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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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數小馬玩法介紹

“數小馬”是指下單後,主播拆開一包卡牌,根據該袋卡牌中卡面小馬的數量來決定附贈卡牌的數量和稀有度;“躲蚊子”則是下單後随機選擇兩包卡牌同時拆開,如果兩包卡牌都沒出現“蚊子”(小馬寶莉布裡茲形态,因帶有透明花紋翅膀被卡圈稱為“蚊子”),即根據直播間規則贈送單張稀有卡牌或整盒卡牌。

未成年人們是直播間主要觀衆和買家,但根據卡牌官方的相關規定,未成年人需要在家長同意下才能購買。

直播間自有應對之法:在下單之前,主播們無一例外的會讓觀衆在評論區釋出“已成年”類似的評論并截圖,在直播間的醒目位置都有“未成年人禁止下單”和“下單後不退不換”的字眼。這樣一來,卡牌自然就是被“成年人”買走了。

剛過去的暑假,孩子們有大把時間待在直播間,隻要披上“成年人”的馬甲,花上單價15塊左右的“入場券”就可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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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的等級越高,

玩家在圈子裡的話語權越大

如果說直播是門檻較低的圍觀,那麼二手交易平台則是進階玩家的主戰場。

賣家湯圓是一名20歲的大學生賣家。她本來就是“小馬寶莉”系列動畫的粉絲,三年前,受到朋友的影響“入了卡坑”。雖然玩卡牌對于高三生來說有些幼稚,但也調節了當時緊張的學習氛圍。

湯圓入坑的時候,稀有卡主要還是集中在個人賣家手上,“不像現在随便十幾萬起”。後來,直播成了收卡的主要途徑,加上商家看準了國小生花錢沒什麼概念,把一些過去并非貴卡的卡價炒上去,進一步打造稀有度,價格更是水漲船高。

卡牌有專門的評級機構來判定價格。目前認可度最高的是CCG和PGS(卡牌評級機構),卡牌持有者可以選擇不同價格的套餐來進行評分判定,他們把卡牌快遞過去,得到一份評分機構的報告作為定價标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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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G小程式首頁

目前小馬寶莉卡牌中最貴的是SGR紫悅007,因為是數年前僅線下發售,爆率極低,是以被炒的很貴。湯圓也有這張卡,不過标價就顯得“親民”不少,隻要七千。之前有一個國中女生在湯圓這裡購買了這張卡,但後來提出退貨,湯圓才知道,女生想用這張卡去評分,但最後分數不行。

即使已經是最貴的卡,依然會根據成色,磨損程度等諸多因素被分成三六九等,而卡的等級,一定程度上決定着卡牌玩家在圈子裡的話語權。

這幾年,湯圓看着卡牌的市場環境越來越差,“現在卡都集中在大主播手上,個人賣家為了不讓自己虧本,隻能不斷加價,這樣下去價格遲早會崩,繼續待下去沒什麼意思”。

決定退坑後,湯圓在二手平台上出售自己的卡。來找湯圓買卡的基本都是未成年人,湯圓有一套識别買家是否成年的方法論——看對方的離譜程度。

比如“100塊錢的卡,隻出10塊錢,而且每天都來說的一定是國小生”。但湯圓也遇到過一些說話正常給錢爽快的買家。即使是未成年人,她也願意把卡賣給對方。

雖然部分卡牌的成交價格令人咋舌,加上買家的未成年人身份,難免讓人覺得賣家是奸商。但究其本質,這仍然是一場你情我願,明碼标價的交易,湯圓從不會因為把“貴卡”賣給國小生而感到愧疚。

但在實際情況中,湯圓聽說的同行麻煩事還是不少。畢竟大多數買家還是經濟不獨立的未成年人,一旦被父母發現擅自買卡,尤其是交易金額還不低的情況下,父母第一反應是來找賣家退貨,如果賣家不願意,報警處理的家長也不少,而孩子在這個過程中,往往都隐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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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有卡牌,

校園社交圈的面子和硬通貨

今年暑假,來自湖南某縣城的三年級學生點點被父母送到了深圳姑姑家,父母希望向來嚴格的姑姑能管管她買小馬寶莉卡牌“上瘾”的問題。

但即便在姑姑的嚴格看守下,點點每天也會趁着姑姑午休的間隙去樓下小賣店買兩包卡試試運氣。雖然基本上都是“廢卡”(普通的卡面),也沒有熄滅她的熱情。來深圳不到一個月,點點買卡已經花了幾百塊,這是從老家出發前,爸媽給她的零花錢。

點點說自己開始玩小馬寶莉卡牌是因為班上的女孩子都在玩,感覺自己也得一起,否則就沒有共同話題,怕被孤立。

“我其實沒有買很多,都是買校門口5塊錢那種,隻是手氣比較好有一次抽到了SR,隻有那一次,大家下課都來找我看。”

抽到SR(Super Rare的縮寫,指卡牌“非常稀有”)卡牌後,班級小透明點點成了同學眼中的“歐皇”(手氣好、能開出稀有卡牌的玩家),很多同學委托她來拆卡,但也有個别同學因為點點沒能抽出自己想要的卡牌而責怪點點,這令她很委屈。

點點的同桌可可也抽到過SR卡牌,為了得到這張卡牌,有同學提出用五張普通卡片加一周值日來交換,可可答應了,沒過多久又後悔了,“五張普通卡片沒有價值,而且一周的值日也隻是收作業擦黑闆這些,我沒有占到便宜”,可可提出值日兩周的條件,兩人談不攏,最後導緻絕交,再也沒說過話。

國小生換卡的條件一般是幫忙值日或者借抄作業。點點沒有手機,沒法看直播拆卡,她聽說有些高年級同學看直播買卡花了不少錢。

對于卡牌,班級和學校并沒有很好的禁止辦法。點點的班主任王老師說,“我們對孩子說不能帶來學校,但這也不現實,一張卡牌根本搜不出來。而且作為過來人,雖然玩法不一樣,我小時候也玩卡的,是以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别太過火就行。”

家訪中,王老師發現,很多家長外出工作,陪在孩子身邊的時間并不多,不少父母把卡牌作為獎品激勵孩子們好好學習,爺爺奶奶們更是每天五塊十塊的零花錢給孫子孫女。至于買什麼,老人家沒有精力細問,“隻要别買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就成”。

即将上高一的松子國小時曾經也是卡牌大軍中的一員,三四年前卡牌中火爆的是奧特曼和王者榮耀,松子入坑的理由和點點類似,“抽到稀有卡可以顯擺,大家都會來巴結你”。而且“每次開卡和賭博有點像,不知道出什麼卡的感覺很爽”。

在松子身邊,好些頗具商業頭腦的同學因為交易卡牌而收獲了“第一桶金”。

交易的規則加價一般五百封頂,外加幫抄一周的作業,是以優等生們在交易中往往有更高的話語權。隻要分享的作業正确率高,甚至可以拿到折扣。這種交易在高年級尤其火熱。

當買卡的熱情開始平息,點點最近又有了一個新愛好——買好看的水性筆。她說這種筆好看又耐用,在同學中很有人氣。

“現在我已經買了兩盒,姑姑答應我把暑假作業寫完就可以再買兩盒,開學了再買幾盒,這樣我就可以集齊這個系列了。”事實上,這些筆依然是卡遊旗下的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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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小馬寶莉,

也會有其他盲盒産品

坐擁小馬寶莉,奧特曼等王牌IP産品的卡遊,以年收入超40億元的籌碼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備受業内矚目。其中集換式卡牌在過去三年的營收占比穩坐卡遊公司的頭把交椅,占整體營收比例的85%以上。

除了卡牌,根據财新網的調查,直播間掀起的拆盲盒熱潮中,幾乎“萬物皆可拆”:文具、美甲、咖啡、茶包、紙巾、塑膠玩具、冰箱貼、鑰匙扣等等,都以盲盒形式銷售。

其中,拆彩色塑膠烏龜的直播間最受歡迎,并且擁有的專屬名詞——烏龜對對碰,甚至奧運冠軍全紅婵,也是它的資深玩家。

盲盒玩法為什麼總是令人上瘾?為什麼是集換式卡牌在衆多品類中脫穎而出成為最火單品呢?未成年人的卡牌消費有哪些隐患?

就這些問題,我們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副研究員、《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人網際網路運用報告》執行主編楊斌豔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網際網路法治研究中心主任、法學院副教授劉曉春。

以下文字根據對話整理。

十點人物志:現在未成年人對于“抽卡”十分沉迷,這種玩法和機制為什麼如此吸引人?

楊斌豔:抽卡和過去學界對“盲盒上瘾”機制讨論的成因是類似的。其實無論是遊戲,盲盒,還是現在抽卡,本質上沒有差別,是精神文化的不同物質形态的存在。

現在的卡牌呈現出更完整、成熟的商業資本閉環和生态,這背後是強大專業團隊的持續研究。他們通過IP、圈層、心理營銷洞察孩子們的消費習慣和心理。比如卡通,對孩子天然就有吸引力,再加上直播的投放變現,别說孩子,成年人也會上瘾,的确難以抵抗。

十點人物志:我們在和孩子們溝通的時候發現,卡牌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一種“社交貨币”,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的現象呢?

楊斌豔:未成年人的社交需求一定程度上比成年人更高,尤其是在學校這樣一個相對單一的環境下,未成年人的社交行為具備同輩交往和分享的需求,往往是朋友們玩什麼,為了合群,自己也會加入。卡牌是最流行的,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的“社交貨币”。

另一方面,未成年人基本上是被家庭和學校管着的,但不能忽略他們對于事物也有掌控欲。在抽卡換卡中,他們是規則的制定者和享受者,抽卡這種新型的娛樂項目同樣使滿孩子們獲得了掌控感,抽卡帶來的快樂,也為孩子們提供了解壓和逃避現實的真空環境。

十點人物志:現在有一些關于盲盒售賣的規範,規定未成年人需要在取得相關監護人同意下才可以購買卡牌,但購買卡牌的仍有許多未成年人,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劉曉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曾出過關于《盲盒經營行為規範指引》的檔案,目前還屬于指引性的檔案,暫時不具備強制性。八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一般會被認為是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從這個角度,他們去從事購買行為,都需要家長同意,這可以作為一個法律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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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盒經營行為規範指引》第二十三條

十點人物志:很多直播間會寫着“未成年人禁止購買”,但其實隻要進直播間就能發現其實都是孩子在買在看,這種隻要發彈幕說自己“已成年”就可以買的模式會有哪些隐患?

劉曉春:如果直播間主播明知道是未成年,那當然是不可以出售産品的,但現在問題是由于網絡的匿名性,線上交易中主播沒法明确知道買家身份。這的确給未成年提供了便利購買的條件。可以說直播間正是鑽了這個空子,有了這種售賣模式。

有很多抽卡直播間标注了“未成年人禁止購買,出售後不退”。這種提前告知是有必要的,但這個不能成為直播間拒絕退款的理由,如果買方有其他證據證明主播知道賣家是未成年人,或者事後有充分證據證明是未成年人購買,也還是可以主張退款的。目前大多數網絡平台一般是事後退費的模式,可以積極需求平台介入,平台也有義務協助妥善解決。

同時,關于二手平台上售賣天價卡牌的現象,雖然二手卡牌的交易定價本質上還是買賣雙方的一個價值權衡,但由于未成年人的消費判斷往往不夠理性,心智往往不夠成熟度,高消費可能會存在構成無權處分父母财産造成侵害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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