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啊。
今天想聊的這部片,在Sir剛要發稿的時候,就看到消息——
剛剛開分6.2,就官宣撤檔。
《749局》的存在讓很多人都覺得,國慶檔沒有比它更讓人失望的存在。
畢竟雖然品質上普遍是爛得花樣翻新,風格迥異,以至于老給Sir一種“防沉迷”的錯覺。
但也隻有它,是懷揣最高的期待,翻最快的車。
——直到今天要聊的這部。
本以為有一定的品質打底(唐山大地震的國民記憶、《人生大事》導演的新作)。
沒想到,卻被拍成了六邊形全方位的塌房戰士,且,玩不起。
沒錯,哪怕跳車了,Sir還是要說——
出入平安
首先不得不說,《出入平安》本該是這個檔期最有群衆基礎的電影。
它拿到了一手好牌。
背景上,它聊的是國民記憶中,認知度最高的一場災難——
1976年7月27日淩晨。
河北唐山市發生了兩次7級以上的地震,官方公布最終死亡24萬人,重傷16萬人。
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地震。
故事上,它聊的又是國人最喜歡的,所謂“人性的光輝”——
在地震中,有一所關押犯人的看守所塌了。
犯人趁機逃跑?
不。
在警察的帶領下,犯人們非但沒跑,還不顧生命安危,投入了救災的行動中。
參與救援,就算立功
企圖逃跑,依法處置
這樣“災難”+“人性光輝”的組合,成功經驗不少。
比如《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中國機長》等等,所遵循的大體都是這個架構。
按理說,不會差到什麼地方。
可結果呢?
得到的評價是:
怎麼做到的?
我們先看它是怎麼呈現這所謂的“人性光輝”的——
普通的救人戲碼不說了,就聊三個最讓Sir印象深刻的救災情節。
第一個是阿雲嘎演的警察剛剛新婚,妻子(林允 飾)住在家屬院。
結果他趕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被鋼筋紮透,眼看着就要咽氣。
你猜怎麼着。
救援組想了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辦法:
趁她還沒死,和警察在廢墟上舉行一場婚禮。
給她披上不知哪裡找來的婚紗,吹着不知哪裡找來的唢呐,放不知哪裡找到的鞭炮,吼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入洞房”,一套操作下來,完全不把餘震的危險性放在眼裡。
看着阿雲嘎抱着林允,在一片塵土飛揚裡轉圈、流淚、接吻。
給人的第一直覺不是感動,而是設計感十足,刻意到有些虛假。
再說另一個。
某位死刑犯的夢想是減刑回家,吃媽媽做的手擀面。
結果這個天天嚷嚷着要回家吃手擀面的犯人,在抗震救災的過程中心血來潮,專門跑去危樓裡放生被關着的小鳥。
結局你也猜到了:
在鳥剛剛飛走的那一刻,樓,塌了。
Flag也由此兌現:
“對不起媽,俺吃不上你的手擀面了”。
咱就是說,到底有沒有必要這樣。
不僅如此,相似的橋段還有很多。
比如一個犯人暗戀監獄的醫生,跟心上人一起去救援。
結果救人把自己搞成重傷,讓女醫生也跟着難受自責。
本來情節到這裡就可以停了。
一醫一犯,處理成救死扶傷的革命夥伴,順道拔高下災難片的離别光輝。
結果電影偏不。
下一秒,倆人就抱着啃在了一起。
怎麼說呢。
就像是所有角色從出場到結束,TA會不會死,怎麼死,什麼時候死,是不是死得有用,都一五一十地與套路呼應,并在觀衆的意料之中安全降落。
一部好好的災難片,就這麼活生生拍成抖音狗血片段集錦。
那好。
既然“人性的光輝”變成了“人為的矯情”,那麼災難呢?
不該天然地就可以打動觀衆嗎?
但并沒有。
反而,因為整個故事夾雜着的狗血叙事,電影給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對唐山大地震逝者的緬懷與居安思危,而是濃重的題材消費感。
什麼意思?
我們都知道主旋律電影容易假大空,是以主旋律最怕的就是說教。
就像許多人在看完電影後明明可以明白導演想要表達的東西,也懂這東西是正向的,但就是讓人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
這部也是同樣。
比如同樣是改編自真實事件的救災現場,醫生用嘴給患者吸尿。
站在醫生的角度看這完全是個治療行為,沒什麼特别。
但導演就是要加大力度,加強BGM,讓旁邊的群演加強情緒。
把所有鏡頭對準這一幕,非要拍出一段讓人生理不适的特寫。
沒有上下文的鋪墊,反倒透露出一股用醫護人員的高尚抓眼球的貪婪。
或是描寫地震下的凄慘。
讓小演員站在路中間,捧出一把幹幹淨淨的糖果送給鄭立棍,對着鏡頭哭喊着求他救自己的媽媽。
到了開飯的時候,讓所有的群演湊過來拿碗怼鏡頭擺拍,非得把災後重建拍成饑荒年代,好像隻有這樣才不算浪費了題材。
導演曾接受采訪。
表示電影中的大部分情節,都是發生在1976年的真實事件。
比如聾啞人父親舉着鮮血寫的牌子,請求救援人員搶救自己的兒子;救援人員挖開廢墟,發現三代同堂——外婆抱着媽媽,媽媽抱着女兒,老人死了,孩子還活着;女主飾演的孕婦在廢墟裡産子,醫護人員臨時搭起生産的帳篷等等。
當然最重要的,是當年真有兩百多名囚犯參與救援,無一人逃跑。
可是。
奇怪的點就在于,為了還原那個年代的天災,不同時間發生的故事,就這麼被整齊劃一地聚在了同一條街上。
是以觀衆在觀影過程中勢必會感覺到淩亂、忙碌,好像所有人都在忙很重要的事,但又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忙什麼,抓不住故事的重點。
該怎麼拍?
舉個正面例子——
同樣是災難題材,同樣是地震話題。
但2010年的《唐山大地震》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廢墟,不是鮮血。
而是一個鐵水盆,和幾個蕃茄。
蕃茄作為整個主角家庭“重男輕女”的象征,貫穿了整部電影。
當蕃茄隻剩下一個的時候,媽媽選擇給兒子,放棄了女兒。
同樣當一根房梁壓住兩個孩子的時候,媽媽再一次放棄了女兒。
三十二年後,女兒回到母親的家裡。
她發現自己早已被立好了遺像,而遺像面前,同樣是祭祀用的蕃茄。
但她真的在乎這幾個蕃茄嗎?
不。
蕃茄代表的不僅僅對弟弟的偏愛,或災難中自己被放棄的生命權。
它代表的,其實是三十多年來,母親從未承認過自己的重要性。
不僅沒有在救出弟弟後傳回現場試圖救她,更在心裡直接給女兒判了死刑,并知曉自己的理虧,試圖用幾個蕃茄減少内心的負罪感。
蕃茄越多,母親的愛越脆弱。
是以說,在災難片裡,越小的細節越寶貴。
因為當一切人與事都被動卷入宏大叙事,那麼僅剩的弧光,便都留存在這零星幾個鏡頭的微妙裡。
可惜《出入平安》不明白,它欠缺的,遠不隻這一點。
當然。
作為《人生大事》的導演,也許劉江江的初衷并不在于呈現一場正常的煽情大戲。
于是這裡面多了很多設計。
看起來是國産電影“進階”和“進步”的展現。
但真是進步嗎?
這其實,是國産片的一種“假性進步”。
比如《西遊記》。
影片裡有大量和《西遊記》關聯的情節。
就像不厭其煩地明示主角鄭立棍是孫悟空、警察是二郎神,主角團有豬八戒醫生是嫦娥,以及救災工具,都是棍子、釘耙等可以讓人聯想到《西遊記》等等。
但為什麼這麼做?
導演的意思或許是尋找一種對照。
孫悟空的精妙之處,在于他身上兼具了四種身份:
人,獸,佛,妖。
而這其實也對應了鄭立棍的故事——
為了老婆殺了自己的親哥;屢次想過逃獄去看妻子;不顧生命危險救人;更在犯人中極具威望,是整個救援隊除警察之外地位最高的存在。
他是手足相殘的獸,是無視教條的妖,更是有情有義的丈夫和救苦救難的鬥戰勝佛。
但問題是。
一部商業災難片最大的屬性,一定是現實,而非幻想。
在觀影過程中,Sir雖然能感受到導演努力想做到的一些表達,但因為在唐山大地震這一有名的曆史事件背景下,所有的作者思維在觀衆那裡都勢必會縮水甚至變得無效化。
就拿孫悟空來說。
如果把他的形象放在一個死刑犯的身上,那麼在處理現實事件的時候,隻要非常小的劑量,例如一兩個細節就可以代表他的内心,完全無需外化。
但結果呢。
在叙事上本就陷入自我感動的劇本,根本不懂如何有收有放。
以至于到了電影最後。
看着鄭立棍給自己畫上誇張的大花臉,穿上孫悟空的衣服去廢墟撈人。
相比感慨,觀衆們更大的可能性是覺得匪夷所思。
而在導演的前作裡,這樣的設計是怎麼安排的?
《人生大事》裡的哪吒。
那同樣是用神話人物來對比,但《人生大事》并不用太多的筆墨去講小孩為什麼是“哪吒”,主角又為什麼是“孫悟空”。
就用兩個原生家庭破碎的鏡頭,展現了兩個人物奇妙的共通性。
“你爸中年喪子,你姐守了半輩子寡,再看看你,三十好幾了……”
“你外婆死了,要被拉到火葬場,燒成灰,埋到墳裡,再也見不到了。”
不用具體的說明,也不用刻意煽情。
用寫實甚至是喜感的橋段,告訴你什麼叫作屬于成年人和小孩的壓力。
自然而然觀衆便懂得。
說到底。
《出入平安》想要複制《人生大事》的成功經驗,但臨門一腳隻草草畫了個樣子。
它熱鬧,它轟動,它忙碌。
但觸及到底層在面對天災的那種無助,普通人的絕望時。
一切生活的罅隙都被關閉,隻給看最悲情的剪影。
像一張過時的事故報道,用一個人人皆知的故事,妄圖賺取新的眼淚。
那麼這樣就注定了,它再宏大,再奇情,最終也不過是自吹自擂。
就像導演對片名為何叫《出入平安》的那番解釋。
“平安”指的的男主兒子的名字。
而入字呢。
導演說,是反寫的“人”,想讓那些走反了路的人走回來。
但,“入”字有這個意思嗎?
當然沒有。
這隻不過是又一次望文生義的牽強附會罷了。
為了達到自己想表達的意思。
而把現實的一切,都強行往那方面去靠。
而正是這樣表面符号化的了解。
那些本該被細細描寫的人。
也就隻能被埋在過去的時光裡,再難見其全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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