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暗夜與黎明》裡的上海廣慈醫院，忽然想起1933年6月18日，著名民主人士楊杏佛被複興社特務處（軍統前身）特務刺殺後，也是送到廣慈醫院救治的。
楊杏佛被暗殺時，複興社特務處上海區（該機構名字多次變化，有時候還叫華東區、上海特别區）的區長是餘樂醒，沈醉是情報組組長，趙理君是行動組組長，這三個人都全程參與了刺殺行動，沈醉當時在臨街樓房視窗監視刺殺行動，發現軍統特務在行動中殺可能被捕的同夥，那可是一點都不手軟，在軍統講“袍澤之誼”，那就是個笑話。
沈醉的《軍統内幕》和其女沈美娟的《孽海枭雄戴笠》，都較長的描述了楊杏佛先生被刺殺的過程，讀者諸君對沈醉比較熟悉，對趙理君和餘樂醒可能不太了解：趙理君是軍統四殺手（另外三個是陳恭澍、王天目、沈醉）中最兇殘的一個，沈醉的姐夫餘樂醒，則跟《潛伏》中的吳敬中（原名吳景中）一樣，是從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的我黨叛徒。
沈醉在回憶錄中承認：“暗殺楊杏佛，是蔣介石的決定，最主要的原因是要以此威吓宋慶齡先生。我于1932年參加軍統（當時為複興社特務處）特務組織時，即在上海華東區擔任過區交通與組長等職，對這件血案是間接參加者。抗戰期間，軍統大規模舉辦特務訓練班，我又長期兼任“行動術”基本教官，負責主編過軍統各特訓班的行動術講義，将這件血案列為教材。”
沈醉寫軍統特訓班教材的時候，自然是要大力渲染他們的行動有多成功，被他們殺掉的同夥過得誠有多忠誠，趙理君向跑在後面的過得誠開槍，戴笠又如何讓人将中槍未死的過得誠毒殺，他當然是不會告訴特訓班學員的。
1949年沈醉在雲南被抓，1960年特赦，特赦前後，沈醉都在寫回憶錄，沈美娟也從父親那裡聽到了許多特務秘聞，我們将相關史料結合在一起，就能大緻還原出楊杏佛被刺殺經過，也能看出軍統（我們還是習慣地将戴笠一系都稱為軍統，因為這個機構改了好幾次名字，都叫原名容易亂套）特務有多兇殘、冷酷、無情，電視劇中軍統特務在行動中殺可能被抓的同夥，不但毫不手軟，而且沒有半點愧疚之心。
戴笠奉老蔣之命刺殺楊是在1933年4、5月間，那時楊杏佛從北平回上海不久，戴笠立即親自指揮刺殺行動，行動負責人是上海區長餘樂醒，探查楊杏佛行蹤的，就是情報組組長沈醉。
沈醉和一個姓黃的特務在楊杏佛住所的對面、亞爾培路32号斜對過的一幢臨街的二層樓房内設立了瞭望點，一方面是摸清楊杏佛的行動規律，一方面也是監視行動組組長趙理君，以便在行動出現纰漏的時候及時“補救”——可以使接着殺楊杏佛，也可以是滅掉趙理君行動組受傷特務。
沈醉說自己當時的任務是“繼續監視，直到趙理君等人完成任務後再撤退，如有必要，可幫他們一把。”但如何“幫助”，作為戴笠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沈醉是十厘清楚的。
沈醉将楊杏佛行動規律上報給餘樂醒和戴笠，戴笠在6月17才召集包括趙理君在内的行動參與人員開會——這也是軍統行動慣例，都是在最後一刻才通知非核心人員以及殺手，此前知情者也就隻有戴笠、餘樂醒、沈醉、黃特務都寥寥數人。
趙理君就是個幹髒活兒的，制定行動計劃這種細活兒，他還真插不上手：後來趙理君活埋中統大員，就是漏洞百出而被偵破，被捕之後又給老蔣寫信提及刺楊之功，氣得老蔣直接下令将其槍斃，由此可見趙理君也就是馬奎李涯的水準，跟餘樂醒吳敬中相比，在智謀上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戴笠和餘樂醒親自給趙理君布置任務，沈醉為趙理君行動組畫出了楊杏佛每天騎馬的路線圖和時間表，接下來就是參與行動的特務一起發誓，無外乎“不成功則成仁”那一套，但是行動特務過得誠絕不會想到，那句誓言最後居然應驗了。
6月18日，趙理君親自帶着李阿大、過得誠、施芸之，四個殺手坐着一輛轎車，停在亞爾培路、馬斯南路拐角，沈醉照例帶着黃特務躲在對面窗戶後面監視。
8時許，楊杏佛帶着小兒子走出32号院上了汽車，趙理君等四殺手同時從牆根、樹後閃出，四支手槍同時射擊，沈醉居高臨下，清清楚楚地看見，楊杏佛一下把坐在身邊的兒子拉過來，撲在兒子身上，汽車前後的擋風玻璃早已被打得粉碎。
槍聲一響，“大頭綠衣”的租界巡捕也吹着警笛（當年巡捕都有類似哨子的東西，我們在成龍的《A計劃》見到過，海警還給陸警編了一套順口溜）從四面跑來，趙理君等人迅速跑向自己已經發動的汽車，過得誠緊張過度，跑錯了方向，直接奔着巡捕去了，趙理君連喊帶罵，過得誠這才掉頭跑回來。
沈醉回憶：“趙一看他還差好幾丈，而這時附近警笛狂鳴，便顧不得再停車等候，因怕他被捕後洩露消息，立刻從車上向他發射一槍，倉皇中未能擊中要害，便加足馬力開車飛奔。過得誠剛完成任務，沒想到反而挨了自己人一槍。他想掙紮着逃命，但四面圍追過來的巡捕已接近了他。他自知無法再逃，隻好舉槍自殺。一彈從胸側穿過，他雖痛極倒地，卻沒有死去，結果被巡捕捉到，立刻與楊氏父子一同送往金神父路廣慈醫院進行搶救。”
我們細看沈醉回憶錄，就知道他撒了謊：過得誠是一個經過特殊訓練的特務，要是真想自殺，也隻會打太陽穴而不會打胸口——腦袋中槍瞬間斃命，擊中胸口，可要痛苦多了。
沈醉可能把實話告訴了女兒，是以在沈美娟的描述中，過得誠是直接被趙理君一槍撂倒血流滿地，然後就被巡捕抓去了。
過得誠中了一槍沒死，被送進廣慈醫院很快就搶救過來，當天下午就能開口說話。聽到這個消息，戴笠和餘樂醒不但不高興，反而大發雷霆，他們通過巡捕房的内線，得知過得誠隻說了自己“名叫高德臣（參加軍統後的化名），是山東人，來滬投親”，其他的啥也沒招。
戴笠的心狠手辣，讀者諸君都是知道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大家也能猜得到：“戴笠聽到楊已被刺身死的消息，感到非常高興，但一聽到過得誠已被捕并說出了自己的化名，又非常氣憤。馬上通知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華探目的軍統特務範廣珍，叫他帶上一包毒藥，以捕房關系去結果過。當晚，這個兇犯便也‘重傷不治’而死去。”
戴笠第二天才知道自己滅過得誠的口很有必要，因為第二天報紙刊出楊杏佛遇刺經過的時候，都隻提兇犯高德臣的名字，并說高在刺楊時因兇手四人相對射擊，被同夥打中一槍才被捕。
戴笠于6月20日傳回南京向老蔣邀功請賞，餘樂醒和沈醉、趙理君都得了獎金，戴笠還對過得誠“成仁”表示“悲痛”，除了給過得誠家屬一些撫恤金之外，還把中美合作所的一條路命名為“過得誠路”，但是對趙理君槍擊過得誠、他親自授意範廣珍毒殺過得誠秘而不宣，沈醉更是把刺殺楊杏佛行動寫進了軍統特訓班教材，大吹“過得誠任務完成後，無法逃走，自殺成仁”。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甯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軍統的心狠手辣，對“自己人”依然适用，沈醉在當特訓班教官時，就跟另一個教官先後下暗手，以示範為名弄死過一個不服氣的學員。
我們看《暗夜與黎明》、《潛伏》、《風筝》，那裡面的特務對“手足”開槍連眼睛都不眨，其實也是很符合史實的，讀者諸君看了相關史料，對戴笠、餘樂醒、趙理君、沈醉等人的行為，又會如何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