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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巴山漢水(3)

作者:程剛

編者:老史

編者的話:

《難忘的巴山漢水》一文的作者程剛,系西安東風儀表廠中學國中69屆學生。1970年8月至1972年12月,作為鐵道兵團學兵三連三排十班戰士,參加了襄渝鐵路的修建工程,文章記錄了當時許多艱苦奮鬥,可歌可泣的事情。

在此後期,其父母由西安調動到雲南三線軍工廠工作,同時程剛也于1972年12月中旬與五名工廠子弟離開連隊,赴雲南三線工廠工作。

2014年,程剛因慢阻肺疾病英年早逝,享年62歲。

在十多年前,我在網上看到程剛撰寫的這篇文章,覺得文章十分感人,而且語言别具一格,生動活潑,便儲存下來。最近在電腦中發現了這篇文章,便對文中錯字做了少許修改,内容原封不動儲存了下來,以飨大家。

文中的小标題是編者加上的。

在發表這篇文章時,得到程剛當年的老朋友畢垣華、肖興業等學兵戰友們的大力幫助,在此向他們一并表示感謝!

難忘的巴山漢水(3)

▲戰友留影:當年的三排長肖興業、程剛、十班副陳玉江。

三、艱苦起“家”

作者:程剛

石門溝,漢江邊大巴山脈中普普通通的一條大溝,沿着漢江,它的上遊是洞河,它的下遊是大道河,而它叫石門溝給人一種神秘感。

想起小時候聽的一個傳說:一個窮苦的少年在大山裡救了一隻受傷的小鹿,小鹿為了感謝他,把他帶到石門溝。一道白光一閃,小鹿跑進了山洞,石門關上了。

少年叫道:石門,石門,快打開!門真的開了。少年進洞一看,全是金銀财寶,還有一頭大黃牛。少年牽着大黃牛回家,從此過上幸福生活。

石門溝兩側是高高的懸崖,直上直下,擡頭看天,帽子都會掉;溝裡滿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大的有民房大,小的如雞蛋小,一直排到漢江邊。千百年來大自然造化形成現在這個樣子!

腳踩着石頭,順着小溪往溝裡走兩裡地,溝漸漸變寬了,順着山間小路往上爬,路邊滿是灌木、雜草、野花,時不時發現有漆樹、柿子樹、核桃樹,再往上走,天變寬了,眼前一片大鍋型群山。

這裡如同一個碩大的天坑,四、五十度的山坡上,東一塊,西一塊有老鄉開的地,靠天吃飯,種些包谷、蠶豆、洋芋,老鄉的房子也是這個山坡一家,那個山坡一家,從漢江邊就是空手走到這個家也得一個半小時。誰能想到茫茫的大巴山中,這還有幾家人。

當晚我們5806部隊(鐵道兵二師六團)學生三連就住在山上當地老鄉家,這個山坡一個班,那個山坡一個班,連部在另一山坡上。全連一百八十多人分散住在各個山頭。

陝南大巴山地區是個很窮的地方,我們班住的這家很窮,給我們讓出一間幹打壘的土牆茅草房,黑洞洞的也就十幾平方,裡邊還養了兩頭小豬娃。蚊叮蟲咬,跳蚤多,再加上水土不服,那個難受就别提了!

全班就這麼一鋪,在地上擠着睡。都側身睡,平躺地方都不夠。雖然路上千山萬水地趕了四天,這個晚上一夜都沒入睡,渾身被咬的起滿了疙瘩。天快亮時發現兩個小豬也跟我們擠在一起睡。怪不的那麼擠!

天還沒大亮,連部的起床哨就吹響了,哨聲傳遍了群山南北……

起床了!

同學們紛紛洗臉、刷牙。老鄉房子後邊有個山泉,水是坑裡滲出來的,水不太多,大家節省地用着。也真怪了,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在這個坡上就這有,換個地就沒了。

早飯,同學們打回來的,玉米糊,一人一碗。

哨聲又響了,這是全連集合在連部學習,順着盤山崎岖的羊腸小路,走到連部半個小時。

連部設在當地保衛大隊的隊部,這裡在坡上,有一片大的平地和幾間房子。

難忘的巴山漢水(3)

▲學兵們和軍代表合影

新的一天開始了,今天是到襄渝鐵路工地第一天,全連人馬集中開會學習,提高思想,統一認識,辦一個星期的學習班,學習毛澤東思想與修建襄渝鐵路的偉大意義。

部隊給連隊派了軍代表,給每個排派了軍代表,給每個班也派了軍代表。也就是鐵道兵派了軍代表與學生連同吃、同住、同勞動,我們的性質就變成陝西省招來的學生民工了。

這是同學們沒想到的!當初滿懷革命豪情,就是沖着“兵”字來的。與鐵道兵同吃,同住,同勞動,感到光榮,當初部隊不來學校,由省上招學生民工,就不會那麼熱鬧了,那還用寫血書啊?

理想和現實相差太遠,讓同學們大失所望。同學們想的也太天真了!

“我姓管叫管懷霖,江蘇人,是陝西省測繪局的,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和同學們一起生活,一起戰鬥,參加2107工程建設了,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大家要互相幫助,互相關心”學兵三連的指導員作着自我介紹。

他四十多歲,瘦瘦的,中高個,穿一身中山裝,愛戴個帽子,眼睛有神,口才流利,對人對事比較嚴肅,不太平易近人,使人有敬而遠之的感覺。

連長趙志祿是陝西省物資儲運公司的,四十多歲,帶副眼鏡,是陝西人,也是瘦瘦的,比較好說話,平易近人,同學們敢跟他開玩笑。

司務長,馬維鄂,四十多歲,人微胖,和氣近人,負責全連的生活。一星期學習,馬司務長給我們講馬列主義課:從奴隸社會的紀律,到棍棒紀律;到封建社會的紀律是強制紀律,到現的紀律是自覺紀律。

一星期的學習班,同學們早就坐不住了。一天坐的腰酸背痛,都想早點幹活,那老三篇:“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十六條”同學們都可倒背如流,毛澤東選集也通讀多遍。

不讀不行啊,在西安有一段時間,走在路上被人攔住要背毛主席語錄,不會背不讓走,那時我們就天天的背了。我們也攔過别人,不會背是走不了的,實在不會,我們就教他,到會了為止。

難忘的巴山漢水(3)

齊心給自己蓋營房

學生連從上山第一天開始,就嘗到了餓的感受。什麼是饑餓,每個人都有難忘的回憶。它刻骨銘心,催人淚下。艱苦的環境,危險的施工同學們都不怕,當時最怕饑餓。

首先的任務是蓋我們的營房。

營房地點選在了漢江邊。這裡山高坡陡,一條簡易施工公路,上邊30米是三排、一排的營房,溝這邊蓋了個廁所,公路下面是一排營房,連部、勤雜班、炊事班、洗澡間,按規劃全連施工了近三個月。

從山上老鄉家到施工地七、八裡路,早上出工帶上木料下山,晚上收工要把生活用的糧、菜、煤背上山,每天來回3個小時的山路,可把我們這些西安長大,沒見過山,想見山,沒爬過山,不知爬山是啥感受的學娃子們(當地人這樣稱呼我們)累慘了。

一排、三排的房子是蓋在公路上邊,要在45度的土坡上往下挖深七、八米,長七、八十米,寬八米的平地,再打地基。土石方量大。

八月底的夏日是秋老虎,太陽當頭照,同學們穿着背心,光着膀子,挖的挖、鏟的鏟、擡的擡,幹的歡啊!一個上午大家手上就磨出水泡加血泡。快中午了,大家朝上邊公路上看,炊事班咋還不見送飯來?

同學們早就餓的不行了!每天早上是一碗玉米糊糊,或是一碗面條;中午是兩個饅頭加開水,或一碗南瓜湯;晚上和中午一樣兩個饅頭,加開水,或一碗南瓜湯。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更何況這麼強的體力勞動。

來了,來了,炊事班送飯來了,每個班派兩個同學去打飯。吃飯前要唱毛主席語錄歌,經常唱的是“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來了。”

嘹亮的歌聲在漢江兩岸飄蕩,驚飛了灌木中的小鳥。

一個饅頭二兩,每人兩個饅頭四兩,學生連蒸的饅頭那是真的好吃啊,多少年了就是忘不掉。

下午接着幹。累了一天,日落西邊收工時,不是背糧就是扛煤上山回營。記得是第一次扛糧上山,那天到了一船面粉,一人一袋,50斤,往山上背,真是走不動啊!走一段放下休息。天又黑,深一腳,淺一腳,一個小時的路,走了3個小時,有的同學怕是走到了後半夜。

有一個不知道是誰實在背不動了,把一袋面粉丢在溝裡。當連長知道有人把整袋面扔在了半路上,全連集合大發雷霆!同學們也很氣憤,沒想到同學裡還有這樣的人,太不像話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練,一人可背兩袋,不休息一口氣就上到山上連部,有的還可背3袋。

連部炊事班夥房蓋的也好辛苦,要用大石頭砌5、6米高,找出一塊平地來。石頭是從石門溝口擡過來,3、4裡路,兩人一根園木杠,用8号鐵絲,在亂石灘上走起來很吃力,再大點的石頭就4個人擡。辛辛苦苦一個月,眼看地基打好,一場大雨,把砌好的牆沖倒一半,同學們好傷心啊。

建房比原來變的更艱難,要把泥先挖開,再把石頭一塊塊地擡出來,重新挖到底,再重新砌上。當時公路也沖斷了,爛泥堆了有 1米多厚,沒什麼工具,同學們都拿自己的臉盆,一盆盆的擡。

收工的路上,每人杠一塊十幾二十幾斤的石煤。山溝灌木中有時發現紅紅的小果子,叫火把果,也叫救軍糧,可以吃,同學們把它摘下來,對付咕咕叫的肚子,很難找到,不是很多。

路上有很多桐樹,不高,結的果也大,綠綠的,看着好眼饞啊,吃一口是澀澀的,餓急的同學不管那麼多了,結果中毒,拉肚子。後來老鄉說,那是桐樹的果不能吃,

一次遠遠的看見山坡上有一棵大樹,上邊有紅紅的果子,走過去一看是棵柿子樹。在那最高處有幾個柿子,可能是太高了沒人摘下來,要不早就沒了。

我們對着大樹踢,它動都不動一下,太粗了!我們就拿石塊打,半天也打不下來。我想了個辦法,找了根樹枝1米長,拿它打是轉着上去的,面積大,終于打下來了。饑餓使人變的聰明起來,有道理。

這天從施工地回來,安排到我和另一同學打飯。炊事班與連部在另一山頭,對面喊話聽得見,走過去要半小時。

我們擔着桶,拿着大竹筐去打飯。順着盤山小路來到炊事班,一個班十二個人,每人二個饅頭,共二十四個饅頭。我們認真看着,就怕給發少了。兩桶湯,也就是幾塊南瓜加開水。

傳回的路上天不作美,下起了雨,小路也變滑了,我們也加快了腳步。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負責背饅頭的同學由于心急跑太快。滑倒了,一筐饅頭順着山坡都滾下去。

這可怎麼辦,兩人順着山坡抓着灌木雜草,仔仔細細往下找。這山坡太大太長,有幾百米,來回找了幾趟,還是差三個饅頭!人也渾身淋透了,天也漸漸黑了,怎麼辦?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傳回炊事班再要三饅頭。

來到炊事斑講明情況,跟他們解釋費了半天,回答說解決不了,說沒有了。當我們發現還有饅頭時,跟他們吵起來。吵鬧聲被連長聽到,當連長了解情況後,說糧食是定量的,一人一份,你們班再拿三個,别人怎麼辦?聽了連長的話,我們隻有沉默不吱聲了。

回到班上,同學們早就餓的受不了了,大家圍過來問怎麼回事。當全班人知道原因後,班長問同學們怎麼辦,這頓飯怎麼分?同學們沉莫不語。

有人提出隻有一個人掰一點勻出三個饅頭來,就這樣,在同學間互相友愛互相幫助下,解決了問題。同學說:吃兩個饅頭也是餓,少吃一點,也才少餓一點。

難忘的巴山漢水(3)

▲十班同學合影(因三班倒,這隻是部分人)

地基搞好,開始蓋房。幹打壘的土牆,搭個架子往裡加土,一層層的加。打到1米高,把部隊的帳篷鐵架在上邊,房頂再蓋上油毛氈,邊牆用泥磚砌上。

床闆、門窗要用大量的木料。

那天軍代表楊排長帶我們三排去山上伐樹。附近山上已經沒有大的樹可砍,沿着山間小路往山上爬,翻過一座山。軍代表楊排長分給我和另一同學一棵砍好的大樹,要把它扛回去。

我倆一看好大啊,有2米長,根本就擡不動。我倆試着先擡一頭,這棵樹連動都不動,别說給它擡下山了。天又熱,肚子又餓,我倆一下午也沒走出多遠,就沒擡起來。我們是滾、拖、拉。

軍代表楊排長帶人扛木料往回返時,說,你們咋還在這?我們說擡不動!真是笨!我來。幾個同學一起把木料放到楊排長肩上,他往前走了十幾米也扛不動了,說明天再來,我們就扛上細的下山了。

山路扛着木料往下走很艱難,一個人扛不動,兩人有急彎的地方又過不去……第二天我們有經驗了:用鐵絲、繩子把木料兩頭栓住往下拖,總歸下山路多。

把大樹改成闆子就是技術活了,在西安沒幾個人見過,同學們一學就會。做兩個馬架,把大樹放上,用巴釘固定,用根線捆個石頭,在木料兩頭找好中心線,分出厚度,兩頭線一聯,就可改闆子了。全連的床闆都是同學們自己改的。

一天收工回來,不知誰發現老鄉住的樓上有核桃,我們住在下面肚子餓的,忘記老鄉的東西不能拿,一個個不出聲,上樓去拿幾個核桃。上邊黑洞洞的,門後有半口袋核桃,同學們也不敢多拿,說好一人兩個,但是人多,口袋明顯下去不少,心裡好緊張啊。

越怕出事,越出事,晚上老鄉告狀告到軍代表那裡。我們班的軍代表是個大高個,不愛說話,是個實幹家,部隊的一個班長。

今天的天天讀就有内容了,在煤油燈下我們學習了三大紀律:

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群衆一針一線;一切繳獲要歸公。

八項注意:

(一)說話和氣;

(二)買賣公平;

(三)借東西要還;

(四)損壞東西要賠;

(五)不打人罵人;

(六)不損壞莊稼;

(七)不調戲婦女;

(八)不虐待俘虜。

今天誰拿了老鄉的核桃,就主動交代!核桃,是山裡老鄉的口糧,誰拿了?說啊,如果不想說,明天就到連上去說!

在煤油燈昏暗的光下,大家低個頭都不說話,心裡在想:這才來幾天啊,就落了個小偷的名字,以後還怎麼幹。

第二天早上,大家拿了糧票和錢,向老鄉認了錯,這個事就過了。

在山上迎來了第一個八月十五,好想家啊!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到山上第二天就向父母,同學報了平安,說這裡 一切都好,請放心……

實際上我們在饑餓。每人每月定量供應的糧食中有60%是雜糧,如玉米面、高粱米;每人每月供應四兩油,每頓飯兩個饅頭,每個二兩,沒有蔬菜,沒有肉,每天好餓啊,這能說嗎?

其次,大部分同學水土不服,有百分之八十,蚊叮蟲咬跳蚤多,渾身起滿了疙瘩,好難受啊,我是比較嚴重的,除了臉上和手上沒起,過幾天就變成大水泡,又沒法治,晚上睡覺把褲腳紮起來怕咬,也不行,也不知道是怎樣過來的,這能說嗎?

再其次,每天日沒出就起來,就下山勞動強度大,那有個點啊,日落了還在山上爬,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早出晚歸啊。

這能說嗎?都不能說,哪有那樣少心眼的人,八月十五好想家啊。

經過近三個月的艱苦努力,自力更生,我們自己親手蓋的營房落成了,在冬季到來之前終于從山上老鄉家搬下來了。營房雖然條件很差,四面透風,但是全連可以住在一起就友善多了,也不要每天爬山了。

難忘的巴山漢水(3)

▲同學們漢江邊留影

左:三排長肖興業,中:程剛,右:十班副陳玉江

連上宣布了紀律:

前面是漢江,不準下江遊泳,洗衣服,洗澡倆人同行,不準下水,後面是山不準爬,東面不準超出炊食班50米,西面不準超出二排50米。

“軍隊向前進,生産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 ”

對學生連的要求是很嚴格的。

未完待續

難忘的巴山漢水(3)

老史的照片

編輯:方迎欣《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