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高芳
杜莉娟今年58歲,她的母親今年83歲,是一位半癱瘓狀态的失能老人。因為要照顧母親,杜莉娟一天的24小時被切割得很碎:她無法計算要給母親換多少次衣物,擦拭幾次嘴角,會有多少回在半夜被叫醒,陪着她上廁所……她的生活“秩序”就是沒有秩序,突發狀況随時可能在下一刻到來。
家有兩位失能老人
扶着床沿走一圈,是杜莉娟母親能自主活動的最大生活半徑。
今年6月份之前,老人獨自一人住在興隆路上的一個小區,雖然有三高、腎囊腫、脂肪肝等多種老年病,但尚能自理。
一天,母親在洗手間洗完臉,轉身時突然腦袋一暈,一下子滑倒了,屁股結結實實地蹾在了地上。老人從洗手間好不容易爬到床邊,拿到手機,給大女兒杜莉娟打了電話。那時大約是中午一點多,電話裡杜莉娟的聲音有點睡意朦胧,老人聽出她正在午睡,忍着疼說:“沒事了。”
杜莉娟照顧癱瘓的婆婆已經三年,老人不忍打擾女兒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便挂斷了電話。過了半小時,約摸杜莉娟睡醒了,她又打了第二個電話,才告知女兒自己摔倒了。
杜莉娟趕緊從家裡趕來把母親送進醫院,醫生診斷為胸椎壓縮性骨折,在醫院住了十幾天後,母親出院了,但從此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杜莉娟推母親出門
杜莉娟的兩個弟弟尚未退休,照顧母親的責任自然落到她的身上,于是她便從家裡搬來,和母親住在一起。
每天,杜莉娟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鬧鐘。早上5點,起床後先給母親打上胰島素,然後出門買菜做飯,收拾完母親家的衛生後,又傳回自己家中給婆婆和老公做飯。做完午飯,給母親打包一份,帶回母親家裡,陪母親吃飯。午飯後趁着陽光好,推着母親出去走走,回來就要準備晚飯。晚飯後還要記得給母親打胰島素,此外,還要給母親把各種藥配好,讓她服下。花花綠綠的藥片放在手心裡,差不多有滿滿一捧。晚上睡覺時,杜莉娟和母親睡在一張床上,母親會起夜兩三次,集中在上半夜,是以她一般要等母親完全睡踏實了,大約次日淩晨2點之後,頭才能實落落地靠在枕頭上,睡個安穩覺。
丈夫心疼她兩邊跑,在她照顧母親月餘之後,主動提出來:“我學會做飯了,你不用回來給我們做飯了,安心住在母親家,我們倆一人照顧一個老人吧。”杜莉娟雖然惦記三十多歲還沒有結婚的女兒,以及照顧癱瘓婆婆的丈夫,但是分身乏術,隻能先顧及母親這一頭。
被困在家裡的退休生活
母親行動不便後變得特别黏人,一眼看不到杜莉娟就“娟兒、娟兒”地喊個不停。有一次,杜莉娟肚子不舒服,蹲了會兒廁所,母親找不到她,開始在卧室裡喊她。由于廁所門關着,母親又耳聾,杜莉娟回應母親的聲音,老人聽不到。接下來的幾分鐘,老人一直喊,杜莉娟一直大聲回應,最後,兩人的嗓子都啞了。
杜莉娟和母親睡在一張床上
母親有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對杜莉娟來說,這意味着随之而來的擦拭、清理、換洗床單和洗澡。三年前婆婆癱瘓後住在杜莉娟家裡,常年彎腰給婆婆換尿布,杜莉娟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最崩潰的不是某一個具體時刻,而是當你不分白天黑夜地持續照護……每天都是龐大的工作量,一天天地累積。”杜莉娟說,現在她全部的個人需求隻剩下:需要一點喘息的時間,哪怕一點點都好。
但是比身體的勞累,照顧“老小孩”的情緒也是個容易上火的活兒。
與母親住在一起的時間裡,倆人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發生口角。比如母親喜歡把褲子撸到膝蓋上面、睡覺不蓋被子,杜莉娟怕她着涼,便數落她:“怎麼這麼多壞習慣。”母親反駁道:“俺沒有壞習慣。”生氣的時候老人大半天都不理人。
“沒辦法,不能說多了,哄着吧。”
像杜莉娟這個年紀的人,退休後正是好好享受自由時間的時候,但是她卻因為照顧婆婆和媽媽兩位失能老人,被徹底牽絆在家裡,幾乎屏蔽了一切社交活動。
我也在慢慢變老
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釋出的《中國老齡産業發展報告(2021-2022)》顯示,截至2022年末,國内60歲及以上老年人達到2.8億,其中半失能、失能和失智老人約4400萬。這意味着,每6位超過60歲的老年人中,就可能有一位無法自理。80歲以上的高齡老人中,失能、半失能率達40%左右。
杜莉娟為母親吃石榴
把失能老人送進養老院,是不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呢?
婆婆剛癱瘓的時候,一家人也曾就這個問題召開過家庭會議。小姑子和小叔子都同意把老人送養老院,因為小姑子要照顧家裡剛出生的雙胞胎孫子,小叔子家裡還有90多歲的丈母娘要照顧,每個家庭的承擔能力實在有限。
“婆婆雖然小腦萎縮,意識不是很清楚,但是一進養老院就哭,沒辦法就接回了我家。”杜莉娟說,她也了解,由于傳統養老觀念,絕大多數老人并不想待在養老院裡。
杜莉娟給母親唱歌
照顧婆婆之前,杜莉娟50歲退休時,也曾有過一段比較惬意的養老生活。在老年大學報了美聲班、鋼琴班,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是合唱團的領唱。後來因為照顧老人,這些課都停了,鋼琴也被搬進了地下室,蒙了厚厚一層灰。
“我們要準備元旦節目了,你來不來?”“一塊組織着去雲南旅遊,去不去?”每當有老年大學的姊妹們發出這樣的邀請,杜莉娟的心裡也會癢一下,但是想想家裡的老人“沒地兒安放”,隻能作罷。
杜莉娟身邊也有活得比較潇灑的姐妹,比如她相熟的一個鄰居大姐,就把90多歲的母親送進了養老院,不耽誤自己上老年大學、出去旅遊的退休生活。她的母親住在養老院一個月基礎費用5000多塊錢,但是因為是失能老人,還雇了護工照顧,一個月額外再加五六千。
像杜莉娟這個年紀的人,家裡一般都有多個兄弟姐妹,把老人送養老院,各家平攤一兩千塊錢倒不是大問題。但是現在照顧老人的好護工不好找,找一個靠譜的保姆,更是難上加難,幾乎每位失能老人都有換過多次保姆的經曆。
有一次杜莉娟和鄰居大姐一塊兒去養老院看望她的母親,護工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正在給老人通大便。“感覺老人一點尊嚴也沒有。”杜莉娟說。
“雖然很累,但還是不忍心把母親送進養老院,那樣心會疼。”每天推着母親出門曬太陽,杜莉娟會給她戴上遮陽帽,總是開玩笑說一句:“哎呀,大美女要出街了。”
幫母親上輪椅時,杜莉娟試了好幾下,腰和胳膊要找到一個配合的發力點,才能抱得動130斤重的母親。最近,抱母親時,她的腰椎處總是咯嘣疼一下,“媽,我的年紀也大了,抱不動你了,确實抱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