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露天電影
朋友發來微信,約我定個時間一起去看場3D電影。“一石激起千層浪”,我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時候觀看露天電影的種種情景來。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很多農村人還在為一日三餐的柴米油鹽而發愁,精神生活更稱得上是一窮二白,人們一年到頭都是在重複“勞作、睡覺、再勞作、再睡覺”的生活。
好在當時每個公社(現在稱“鄉”或“鎮”)有一個臨時放映隊,在農閑時節走村入院給大夥們放映城裡人早已看膩了的影片。一年能夠看上三五場露天電影,是當時農村人極享受的精神盛宴。
放電影的消息往往早幾天就傳開了,在當時通訊極其落後的情況下,我們這些小屁孩自然就成了放映喜訊的重要傳播人。
一般是下午,遠遠地,裝着放映機、電影片子的電影箱晃晃悠悠地挑過來。在村口張望的孩子拔腿就跑,一邊穿街跑巷,一邊大聲吆喝:放電影啰!放電影啰歡叫聲随着急促的腳步聲從鵝卵石鋪的小街上,傳到古舊的四合院裡,傳到新蓋的磚瓦房裡,洗菜的小姐姐放下了菜籃子,做針線的大嬸嬸放下了鞋底兒,挑糞的老伯伯也露出了笑容。
村裡的每個角落、每條巷道都會留下我們奔跑的身影,尖脆稚嫩的聲音穿過一片片大田壟,翻越一道道小山梁,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來分享這份難得喜悅。還記得隔壁的華亞陀,曾經用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回走了四十餘裡路,硬是從外婆家叫來了表哥表弟一隊人來看電影,當時大人們還半是誇獎半是打趣對他說:“爹娘真是給你造了一雙好麂子腳啊!”
這一天,大人們聞訊後也有如過節般的興奮,幹活也比平時賣勁得多。下午早早收工後,就忙着張羅晚餐,哪怕這天再勞累再辛苦,有一場電影在等待,所有的疲容倦意都會在這美好的等待中消失遁形。
看一場期盼已久的電影,位置很重要。占個理想的位置,那是小孩子們的專利。放映隊進村後,從三五歲的小孩子到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就開始了手忙腳亂緊鑼密鼓的“陣地争奪戰”,小闆凳、小竹椅、四方凳、長條凳等“當家武器”都會派上用場。緊靠放映機周圍的地方自是大家搶奪的“黃金寶地”,因為坐在此處可把放映員的操作流程和換片細節看得一清二楚,足可滿足那顆小小的好奇心。為了防止“陣地”被偷襲,好些警惕性高的“主兒”連提早的晚餐有時都由家人或同伴帶來在“陣地”上匆匆解決,大有“人在陣地在”的堅守氣魄。
位置占好了,我們就在附近跳來跳去,要麼把凳子排了又排,要麼這一條那一條上坐個遍,要麼在凳子陣裡做遊戲。當然,偶爾一些大孩子為了占奪小孩子早已占據的地盤而發生“侵略戰争”的事,也是難以避免的。
夜幕降臨時分,雪白的幕布挂起來了,放映機的燈也亮了,成群結隊陸續趕來的人們将大坪的有利空間擠座得密密挨挨。人越聚越多,外圍的隻好站着,站不下了,有的就爬到大坪上的小樹上,站到一小堆零亂的紅磚上。大夥們呼朋引伴,比過年過節還熱鬧。
終于螢幕上出現了圖像,吵嚷的聲音也漸漸低下來了。然而,磕瓜子花生的、吃蕃薯條的,大人哄小孩的,孫子給奶奶翻譯的,遲來的爸媽找位置的種種聲音仍不絕于耳。換片時,嘈雜的聲音又響起,像爆米花炸了鍋似的。小孩子則站在凳子上,好像想看放映員的動作和周圍的人群,實際上是為了吸引人們的目光,希望大家看到高高在上的他。但是很遺憾,人們并不特别注意哪一個人,隻有年輕的小夥子注意漂亮的姑娘,在她們身邊圍成一個個小圈子。而已經對上了眼的鐘情男女坐在一起,也會利用這個絕好機會說悄悄話搞小動作,一些平時不敢說的肉麻話語、不敢做的親昵動作,往往就在這種環境下得以實作。确實,當時很多美好的姻緣都是在電影場上開始的。
電影放映完畢,我們依依不舍回到家中,心情久久難以平靜。躺在床上,腦海中仍在有條不紊地重制影片的畫面。
第二天到了學校,電影的内容就是我們模仿、争論的主題,誰好,誰壞……如若看的是一部武打片,每每說到精彩處,還會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引得那些沒有觀看過的同學雙目放光歆羨不已,此刻那純淨的虛榮心就會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随着時代的發展和電視的普及,露天電影逐漸走出了大衆的視野。我們這一代人隻好将這些古舊事物封藏在記憶的地窖中,在時間和情感這兩種催化酶的作用下,發酵成濃烈醇厚的“一品香”。即便是一次不經意的開啟,散發出來的馨香,就能讓人迷醉。
(二)踩高跷
夜讀蘇轼的詞作《定風波》,其中一句“竹杖芒鞋輕勝馬”,我突然之間想到了高跷。踩高跷是兒時一種常見的娛樂方式,至今憶起,猶覺趣樂無窮。
在鄉下,竹木資源豐富,做高跷盡可就地取材。我們從後山砍來竹子(雜木枝幹當然也可,但不比竹子直溜,且制作起來費事些,不常用),竹子不宜太粗,手能團握為佳,然後去頭削尾除枝剔葉,截取中間一段,長約四五尺即可。離跷跟二三節處,須留兩根分叉的短枝,再纏上密匝厚實的稻草,這就是腳墊,踩在上面舒适軟和。
我們的頭兒綽号叫“五調皮”(在家排行第五,忒鬼精淘氣,因得此名),做高跷的技術是有口皆碑的,他做的高跷不僅經久耐用,而且美觀大方,來了興趣,還會在跷杆上烙上花紋或圖案,很是别緻,大夥兒争相搶要。
踩高跷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初學時,踏上高跷,難以保持身體平衡,稍一慌神,即刻東倒西歪失足下“馬”,若不小心,扭傷腿腳也是難免。膽小者往往幾經折騰後就打起退堂鼓,可一看到别人踩着高跷高高在上健步如飛又心生羨慕。踩高跷是要有勇氣和膽量的。後院的三猛子個頭矮小卻有股蠻勁,拿了人家的高跷就自個兒踩将起來,踏上去,摔下來,摔下來,又踩踏上去……不出一個上午,就将高跷踩得有闆有眼虎虎生威,使得大夥兒對這位無師自通者佩服得五體投地。
學會了踩高跷,我們就常以跷代步。一夥人成群結隊地到左村右院兜風,到巷子裡弄遊蕩,到阡陌小道穿行,浩浩蕩蕩,蔚為壯觀,村村落落都留下了我們威風豪氣的身影。
為了提高技藝,我們還有意識地踩着高跷去爬坡越坎淌溪過河,起初有點力不從心,後來竟也如履平地。踩着高跷老是竄來竄去,不免太單調。于是,大夥兒就變着法子玩花樣,諸如金雞獨立、障礙賽跑、退後行走……而最精彩最刺激的當數踢架比賽了。
曬谷坪是常用的比武之地,比賽的方式也多種多樣:單兵赴會、以一戰衆、兩軍對壘……“單兵赴會”比的是力量和技術,力量懸殊,三五回合即見分曉;旗鼓相當,則你攻我守我進你退,一時半刻難分高下。“以一戰衆”就要講究謀略和戰術了,人多的一方常見是正面進攻側面夾擊背面偷襲相結合,緻對手于四面受敵之境地;獨戰者自非等閑之輩,臨危不亂,陣腳不慌,抓住時機攻其薄弱沖出重圍,然後誘“敵”追趕,再出其不意回轉身來,橫空一腳,掃其落“馬”,摔個四腳朝天,是謂“兵不厭詐”。每到扣人心弦處,圍觀者發出一陣陣助威聲呐喊聲喝彩聲,甚是熱鬧。比賽結束,勝者沾沾自喜洋洋自得,敗者耿耿于懷,尋思着下次“報仇雪恥”。
若遇下雨天,鄉間小路坑坑窪窪滿是泥濘,上學返家諸多不便,這時,高跷可就派上用場了。我們一路風風光光踩将過去,又爽爽松松踩将回來,既能使鞋褲點泥不沾,又可招緻女孩們欽羨的目光,尤其是大人們的預設許可,我們是越發樂此不疲了。
盡管如今的孩童早已不稀罕踩高跷這類難上擋次的娛樂了,一門心思沉浸在卡通片、電腦遊戲中,但我們的戀舊情結永遠萦繞于心,因為它畢竟伴随我們度過了美好的童年。
(三)抽陀螺
每天晚餐後,我都會到縣城資江風光帶去散散步。順着臨江路往上走,有一處碼頭,面積不大,全都鋪上了大理石。平時極少泊船解除安裝,一些中老年人就将其開發成了健身地一一專門抽陀螺。完全無須走近,隔大半裡路就能聽到“劈一啪劈一啪”的抽鞭聲,聲音響脆節奏明朗。每每路過,聞其聲,觀其行,都會勾起我對兒時那段玩陀螺往事的回憶。
那時候,抽陀螺是我們農村小孩最常見最喜好的娛樂活動,原因有二:一是不要破費,全是自己取材制作;二是安全系數高,絕無危險,深得大人們的認可。
顧名思義,抽陀螺的器材離不開抽鞭和陀螺,這些原材料在農村是信手拈來用之不盡的。
那時屋前屋後都種有棕樹,從樹上扯一片棕葉,撕成許多根細條,再束成手指粗一把,綁于一根小木棍的端頭,就成了抽鞭(有審美追求的還會在木棍上系一小段紅絲綢來吸人眼球)。
制作陀螺就不可這般随意了。一是選材要慎重,必須用雜木(材質硬密度大,旋轉起來沉穩不發飄)的幹或枝,直徑7一10公分為佳,長度15一20公分較适宜。二是制作要精細,想擁有一隻順心應手的陀螺,确是要費一番心力,要有一定的手頭功夫。陀螺上面大半部必須是規則的圓柱形,下頭小部分要是标準的圓錐形,且着地的錐尖和上端圓面的圓心要在同一垂直水準線上,這樣,做出來的陀螺旋轉時才能“站如松立如鐘”。尤其是做那圓錐狀時,一刀一锉要特别用心,稍有偏誤就失美觀,旋轉不端正。刀锉在手,也必格外謹小慎微,弄得不好,手指就會挂彩見紅。精益求精者還會在陀螺的周身刻上花紋或圖案,并添描上色彩,這樣,陀螺在運轉時旋劃出的多彩弧線和煥發出的魅力,足以讓人贊不絕口。
“萬事開頭難”是對學抽陀螺的真實寫照,抽陀螺最難且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先讓陀螺轉起來。這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用雙手緊擰陀螺貼地,用力一旋使之轉動,随即看準時機橫掃第一鞭,抽得好,陀螺就“活”起來,抽得不到位,陀螺就失控倒地得重新開始;另一種是用棕葉鞭子緊纏住陀螺,在距地面一定的高度時用力一甩,陀螺脫離束縛在慣性的作用下開始旋轉,随即就不失時機揮鞭将其擊“活”。這些個“起步”動作看起來不難,但做起來卻不易,那也是吓退了一些人的,嘿嘿,不經一番勤苦練,焉能啃下“硬骨頭”。
這一着練好了,抽轉陀螺就是“小巫見大巫”的事了。陀螺轉速的快慢全由揮鞭的頻率來控制,不過高手之間的較量,比的不是陀螺轉得快,而唯有當陀螺緩慢旋轉至東倒西歪趔趔趄趄,甚或幾近停轉伏地之際,立馬來個貼地大掃鞭,陀螺即刻又“起死回生”,方顯“挽狂瀾于既倒”之絕技,這才能确立其在大家心目中的“舵(陀)主”地位。若是一人能同時将數隻陀螺抽轉得虎虎生威,并能玩出好些新花樣,那定會讓人欽羨佩服得不得了,視若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抽陀螺的選地要平坦光滑,村裡的水泥坪無疑是我們釋放童趣的好所在。一大群孩童常常聚集于此,擺開陣勢,忘乎是以的抽轉起來。看那陀螺飛旋,聽那鞭聲清脆,再伴以參與者的吆喝聲、旁觀者的助威喝彩聲,簡直成了鬧騰的鄉間娛樂園。倘若還能有三兩個漂亮的的小女孩加入到隊伍中來,那大夥們就抽得更起勁更興緻了,那種朦胧的意識與純真的顯擺是與生俱來無可掩飾的。
抽陀螺其實也是辛苦活,我們那時一玩起來就毫無節制,往往一抽就是大半天,停歇下來後,腰酸腿痛手抽筋,但又不敢向大人們“訴苦”,生怕招緻數落。可第二天隻要看到大夥們灑灑脫脫抽起來,心裡就癢癢的,又會鬼使神差般加入其中,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這也許就是對“童心無忌”的另類诠釋吧大夥們在一起抽陀螺,有時也會鬧出點是非來。一些個鬼野小孩若見人家把陀螺抽得嗖嗖響團團轉,搶了自己的風頭,就會故意亂掃一把或橫踩一腳,緻人家陀螺于“死地”。陀螺“死”,紛争生,先是嘴拌嘴,然後腳踢腳拳對拳。好在小孩記性差氣度大,從來不結隔夜“仇”,今天打得喂喂叫,明天又玩得呵呵笑流年似水,時光飛逝。當年的小孩童如今已漸次邁入中老年行列,而有心于“抽陀螺”這一民間娛樂的接力者卻鮮見難尋。每念及此,心中不免生出幾絲隐憂:當我們步入垂垂暮年時,又到何處去找尋那清脆悅耳的鞭抽陀螺聲(四)蕩秋千
閑讀宋詞,發現先人很喜歡将“秋千”與佳人聯系在一起,如蘇東坡的“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無名氏的“蹴踘場中年少,秋千架上佳人”……幾番讀下來,心中不免瞎想:莫非在數千年前蕩秋千隻是俏麗佳人的“專利”?後來為何又取消了對這一娛樂活動的“性别歧視”
當然,這僅僅是猜想而已,當不得真。但不管怎樣,我們這一代人的美好童年時光,常常是在那簡俗靈動的秋千上晃晃悠悠度過的。
我們小時候是沒有“娛樂消費”這一待遇的,隻能自個兒想法子找路子去填補學習、勞動之外的時間。蕩秋千輕松自在,又可以靠自己動手來解決活動器材,無疑是大家喜愛的一種娛樂方式。
制作秋千的材料很簡單,過程也不複雜。我們一般是從豬欄上層的幹稻草堆中抽出一兩捆來,拿到堂屋中或屋前坪裡,像女孩織辮子似的動起手來。起先是一個人“打頭陣”,織到一米左右時就再加一人(為的是加快編織速度)背向而織。這編織活大多時候靠女孩子來完成,因為她們有這方面的天賦。編稻草繩看似容易,其實也是技術活,編出來的繩索要緊實、勻稱、順手,才能有效保證晃蕩時的安全性。稻草繩的長度要依吊挂處的高度而定,吊挂繩索的地方不外乎是老式院子槽門上的橫梁或大樹分生出的較平直粗實的枝幹上。
“好馬配好鞍”,而蕩秋千的座墊我們就不太怎麼講究了,一般就是在稻草繩索吊挂好之後的底端部分厚厚實實的纏上稻草(以防勒痛小屁股)就行,“豪華”一點的就用一塊小木闆來代替,我們還會為這種做法編個“堂皇”的理由:鄉裡獅子鄉裡舞。
蕩秋千稍稍有點小技巧,但更多是憑膽量和勇氣。一些“初試牛刀”的新手(尤其是女孩子)坐于秋千之上,是要在别人推搡一兩把後,依靠慣性作用才能晃悠起來的,他(她)們往往因膽小害怕而導緻身子不穩定,歪歪列列地搖擺個兩三回合,就被吓得個大喊大叫甚至面容失色哇哇大哭,直至在别人的幫助下才草草“下馬”。而那些膽大的老手一躍上秋千就開始大顯身手,通過身子用力來調控秋千的擺幅和運動速度,在秋千來回晃蕩的過程中,或故意大聲叫喊,或裝出一個個誇張的鬼臉,或不時搖頭晃腦亂蹬腿,或突然一個短暫的騰空……總之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斷變換動作賣弄自己的“風騷”,盡想招緻圍觀者的目光。
蕩秋千多是一人唱“獨角戲”,但膽大技高者有時也會來個“雙人組合”,那情形依然曆曆在目:隻見秋千之上或一人端坐一人站立,或兩人都面向而立,在默契的配合中均衡發力。兩人時而會心一笑,時而側臉張望,時而或蹲或站變換姿勢,時而騰出一手向大家揮舞示意……将秋千晃蕩得風生水起搖曳多姿,那一閃而過的飄逸身影直惹得大夥兒在一旁羨慕不已。
小孩子們對玩“蕩秋千”這舒适活是很上心的。遇上人少,就可過把瘾。玩的人多,那就得排隊。風水輪流轉,等得你莫奈何!一些“機靈鬼”想要插個隊或多蕩上一回,往往會給秋千的小主人們施點“小恩小惠”,這“賄賂”意識還真是人之天性!也有一些“豆子鬼”喜歡搞點惡作劇,在别人逸興悠悠的晃蕩時,出其不意從背後猛推一把,将其一下子抛送得老高,吓得人家喂喂大叫哭爹喊娘,而自己則哈哈大笑而後快。但這場景若被大人們發現,“豆子鬼”們是會被狠狠地訓斥一頓的一一萬一出了意外,那可不是鬧着玩啊……
如今,在一些現代化的遊樂場,仍時不時可看到孩子們在晃晃悠悠地蕩秋千,開開心心地享受精彩的童年。目睹他們的笑臉,耳聞他們的歡聲,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作者:謝衛,出身鄉野,躬耕教壇二十餘載。曾經附庸風雅玩弄文字,無甚長進,草草收場。近年,偶爾心血來潮寫點表現生活、抒發性靈的文字,散見于報刊。年逾不惑,淡觀一切,聊以文字、攝影娛情娛性,現供職于湖南省新邵縣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