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港中深 GAP Lab 第一屆畢業博士生。
作者|韓曉光
我是香港中文大學(深圳)理工學院助理教授韓曉光,研究方向是計算機圖形學和計算機視覺。我大學畢業後花了八年完成博士學業(兩年碩士,兩年 RA,四年博士)。2018年,我開始在港中深指導學生,2024年,實驗室第一屆博士生畢業。非常感謝這些學生在過去的時間陪着我一起學習、一起成長。這篇文章是過去幾年我對科研的一些體會和感悟,其中很多在實驗室的組會裡或者和學生們的平時溝通中有表達過。值此畢業時機,想着把這篇文章作為禮物送給他們。(本篇文章寫完後,除了自己的學生,我也發給了一些朋友,非常感謝他們的回報和建議;回報都很正面,尤其是有一些朋友提到要是讀書時能看到,應該會有不少幫助;于是,我決定把這篇文章公開,希望更多的人可以看到,多少提供一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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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科研?
科研對應的英文單詞是“research”,其中“re”是重複的意思,“search”是找的意思,是以科研就是在不停的找。以上是我學生時期在一場沈向洋院士的講座中聽到的,至今印象深刻。那麼科研是要找什麼呢?一般來說要找兩個東西,一是問題,一是方法。找方法比較容易了解, 科研給大衆的感覺就是在為了解決難題而尋找方法,例如尋找治療癌症的方法。
那麼為什麼科研還要找問題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搞清楚什麼是“問題”?根據多年科研體驗,我覺得“問題”大抵隻有兩種:一種是學術界正在廣泛研究的問題,例如當下視訊生成的可控性問題等;另一種則是還沒有被廣泛研究、 處于萌芽狀态的問題。這種情況下,一般需要通過需求牽引(例如掃地的需求帶動了掃地機器人的研究)、邏輯推理(例如從如何做圖像生成推廣到如何做視訊生成)、刨根問底(例如不斷思考什麼樣的神經網絡結構是最好的)等方式來找到問題。對于這類尚不明顯的問題,當我們從複雜的情境中發掘出來後,還需進一步修飾和完善(即完整嚴謹地定義問題, 例如使用數學的語言描述問題的輸入和輸出)。
如果把科研當成一種職業,以上是對這個職業的工作内容的一種解釋。這些年的體會,我更想把科研了解成是一種精神,一種對待挑戰時的心态。例如,我早年玩反恐精英的遊戲會出現頭暈的症狀, 當時我的選擇是放棄這個遊戲。而我想應該還有另外一種心态是先研究一下為什麼會頭暈?是個人問題還是很多人都會頭暈?如果是很多人都會頭暈?那麼再研究如何改進遊戲以解決這個問題?是以,科研事實上無處不在。
當然,從個人角度來說,如果凡事都去研究,多少有點鑽牛角尖的意思了。我們可以選擇去克服那些更吸引人的挑戰。隻要不斷地迎接新的挑戰,就會一直學習到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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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适合做科研嗎?
這個問題或許是我做教職以來遇到的學生們問過最多的問題。剛開始當老師那會,我不知道如何答這個問題。因為,每次想自己的過去,我發現很少有過這種疑惑。讀碩士、做研究助理、讀博、到找教職,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每次面臨選擇的時侯都是毫不猶豫的選擇繼續做研究,因為每次都有感興趣的課題沒有做完。多年科研經曆之後,再嘗試回答這個問題,我覺得還是很難。因為要想知道你是否适合科研,你除了需要了解科研,還需要了解自己。後者或許比前者更難。
為了提供一些參考,我想分享一些做科研的過程跟正常學習過程的一些差別。這裡說的正常學習指的是大學中的課程學習、完成作業、小組項目或是參加比賽等。一般來說,這些學習都會有确的目标以及答案,是以當你在過程中遇到不順利時,你會很明确知道是自己的實作過程出現了問題,接下來就去定位問題即可。而科研過程中導緻不順利的因素則非常多,可能是你實作中出現了問題、可能是方案設計不好、可能打一開始的目标設定就是錯的等等,此時定位問題則變得異常困難。
而當你一直尋找不到問題時,便會産生自我懷疑,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課題的合理性、懷疑自己選錯了方向、懷疑自己當初就不該讀博等等。此時,需要很強的信念和自我說服的能力才能繼續前行。科研中大部分時間都是不順利的,這是一個會不斷自我懷疑,也需要不停自我說服的過程。從這個角度看,科研或許更加适合樂觀的以及有強大信念的人。
在大家看來,科研的過程需要很多的能力,需要能想點子、會寫代碼、能寫論文、會做報告等等。但這并不意味着隻有六邊形戰士才适合做科研,因為科研是一個合作行為,你可以擅長其中個别幾種能力也可以做得很好。是以,對于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有個常常會犯的誤區:我成績好,就理所應當要去繼續讀博,我成績不太好,就不适合繼續科研。一個最好的判斷自己是否适合科研的方法就是去嘗試一下, 可以大學期間就進入課題組實習、畢業後先讀個碩士或讀博前先做一段時間研究助理等。
我覺得在你做選擇時有兩個标準可以作為參考:一是興趣,如果你感興趣那就去做;如果你不知道是否真的喜歡,那麼隻要你不排斥再看接下來這件事對你是否有挑戰,如果有挑戰那就不妨一試,是以有挑戰你就一定能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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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與論文
很多人提到科研都會自然想到發表論文,覺得科研的目的就是論文, 我早年也是如此認為。這也可能是由于論文常常會被作為評價名額, 而當很難判斷論文的品質時,數量就成了最直覺的名額。是以,也就出現了為了論文而論文的科研範式:先讀一堆論文,然後總結論文的規律并形成模版,最後便是套用模闆,把科研當成填空題來做。我覺得模版是一件極好的事,因為它給了一定的規範和引導。例如,讀大量的論文後你會總結出在“Introduction” 部分你要明确自己要解決的問題時什麼?為什麼解決這個問題對于整個領域是重要的?以及你這個工作的貢獻又是什麼?嘗試答這些問題确實會對你自己的科研有極大的幫助。
事實上,我不喜歡的是把論文當成了科研的目标。我覺得科研的目标隻有一個,那就是探索未知并形成知識!而當你形成知識後,你需要以一種規範的形式,即論文,呈現出來。是以,論文隻是漫長科研過程的階段總結以及中間産物。當然,論文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發表你的觀點,用于與社群與同行進行交流。我很喜歡把“論文”作為“paper”的翻譯。即便是理工科的論文,也需要有論點,并配以論據作為支撐。對于理科,論據可能是公式推導,對于工科,論據則可能是實驗驗證。我記得剛開始科研時會非常喜歡讀論文中方法的部分, 遇到好的文章,每每都會歎服于其中設計的精巧與理論的優雅;而當已經非常熟悉某個研究領域的方法後,我更喜歡讀論文中實驗和結果的部分,會不自覺的享受“找茬”的感覺,希望能從中找到問題,找到自己的研究方向;再到一定階段後,我更喜歡讀論文中“Introduction”和“Related work”部分,因為這裡時常有作者關于他們對整個研究領域的态度和觀點。如今,人工智能領域的文章爆炸式增長, 沉下心來寫文章的學者越來越少, 也很少看到有精彩觀點的論文了。
如果把論文當成一種交流工具,那麼就沒有必要太拘泥于形式。我聽說過很多學者在寫作時非常注重詞語的用法,甚至到糾标點符号的程度。當然,我非常尊敬這種匠人精神,他們或許是傳承于老一輩學者,因為以前的論文代表着人類的文明,是需要收藏到圖書館的。不過針對當下電子時代, 我個人倒并不覺得仍有這個必要。就像兩個帶方言的人一樣可以很好的溝通交流。同樣作為交流,一篇論文隻要能清楚的傳達了觀點,充分的論證了觀點,也就足夠了。
在形成每篇論文的過程中,不論是問題的定義還是技術方案,作者往往都需要經過多種嘗試疊代之後才能形成最終的形式。而我們看到的論文往往隻會呈現最終的形式。對于衆多科研工作者,尤其是剛開始做科研的學生來說,這些論文背後那些多次的失敗嘗試才是真正寶貴的财富。這也是我發起群組織“論文背後的故事” 系列講座的初衷,目前的講座形式是以訪談的形式讓一些知名學者分享自己做論文過程中的體會和經曆。事實上,我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能把更多論文背後的嘗試和故事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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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不純粹的好奇心
2008 年暑假,我拿到了保研資格,也确定了當時浙江大學的劉利剛老師作為碩士導師(劉老師是我的科研啟蒙導師,他後來去了中科大)。在劉老師的指導下,我開始入科研的大門。最初的一段時間,劉老師給我安排了兩件事:一是寫代碼實作經典的圖形學論文(例如Poisson Image Editing 等);二是讀形狀分割(Mesh Segmentation)方向的相關論文。每每想起當時的狀态,印象中滿是興奮的感覺。談及此,記憶中出現了兩個時刻:有一次,大四的一天晚上,我在努力解決遇到的一個比較頑固的 bug。當宿舍其他人都睡了,我便也上了床,卻始終睡不着。輾轉了兩個小時後,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問題,于是悄悄打開電腦,一下子就解決掉了,那股興奮勁讓我一個晚上沒睡着;還有一次,與朋友們在外面逛街,那段時間腦子裡滿是形狀分割的論文。突然看到一隻大象的雕塑,便想着如何把鼻子分割出來。思考到這,發現之前看過的某篇論文中有一處可能了解錯了,導緻邏輯無法自洽,一時間思路被堵住。當時的自己還沒有學會轉移注意力,導緻一直被問題所困,無心繼續逛街。最後,在路邊找了一家網吧,下載下傳了那篇論文,研究了許久,最終想通了問題。現在想來,當時那種對知識的渴望,解決一個問題以及學習到一個知識點後的興奮都是那麼的純粹。
這種純粹在我後面的讀研和讀博期間也都一直有所保持。2018年,我開始了自己的教職生涯,開始帶着學生做科研,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選擇做什麼樣的課題。一開始,我會根據自己看的論文或者聽别人的分享,以好奇心去驅使去确定一些自己覺得有意義的研究問題。基于此,我帶着學生們也逐漸開始有了一些不錯的成果發表于計算機視覺領域的頂會(如 CVPR)上,并且還偶爾會有入選的 Oral Presentation,也有兩次入選了Best Paper Finalist。當發現口頭報告和最佳論文候選會受到更多的人關注時,我便開始研究這些論文的共性, 并嘗試總結什麼樣的論文會被入選, 再根據這些規律來引導接下來選擇什麼樣的課題。而凡事好像總有一個魔咒, 當你越是追求什麼,越得不到什麼。我也曾總結過做什麼樣的論文會火(即在社交媒體廣受關注)、做什麼樣的論文會有高引用、做什麼樣的工作開源會有更多的 GitHub Star、做什麼樣的工作容易落地并帶來産業界的經費支援。自此, 好奇心好像越來越不純粹:當遇到一個有趣的問題時, 我會不自覺的問自己,做這個可以發最佳論文嗎?可以受到多少人關注?有多大的落地可能性?
對于學生來說,他們在做科研時也會有諸多顧慮。現在的人工智能領域, 中論文的随機性越來越大,很多論文也沒有很高的品質。而我個人對于可以投稿的論文品質會有一定的要求,當學生的論文還沒有達到要求時,我往往建議學生不要投稿。關于這一點,曾經很多剛開始讀博的學生給過一緻的回報:老師,這個方向太卷了,我希望可以盡快有一個工作,先保證能畢業,我再去做有影響力的工作!雖然我不是很贊同和支援,但我非常能夠了解這種焦慮。而帶着這種焦慮,那種帶着好奇心進行自由探索的純粹也便消失了。
那麼如何才能回歸純粹呢?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着我,确實很難。如果實在要給一點建議,我覺得我們要努力屏蔽掉周圍的噪音:誰又發了幾篇論文、誰的工作又帶來了突破(被媒體報道)、誰又獲獎了等等。然後把我們的精力聚焦到你現在正在解決的問題本身,去思考如果把問題解好。此外,給自己留出一點看論文的時間,去找一找最初那種學習新知識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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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界與工業界
在做教職以來,我跟很多博士生有過交流,也包括不是自己的學生。而最常被他們問的問題可能就是:畢業後,我該如何選擇,是去學術界還是工業界呢?而關于這個問題,我聽過兩種聲音:有人覺得學術界發的論文都是廢紙,做的研究大多沒有價值,純粹是在自嗨;有人認為在工業界所有任務都是在解決一些工程問題,毫無創新可言。
過去的幾年内,我雖然在學術界,但也跟很多工業界有一些合作,也有學生在創業。多多少少形成了自己的一些認知。我認為有三種不同的角色跟這個問題相關:科研工作者、創業者以及大廠的研發人員。當然在很多大廠,事實上也存在一些科研工作者。從目标來說,科研工作者是通過科研探索産生新知識;在大廠的研發人員是需要用知識來創造更多的錢;而創業者是探索如何把一些新的知識變成錢。
從社會賦予的使命來說,我覺得學術界隻需要考慮如何創造新知
識,而不用去對這種知識是否有用以及是否能變成錢而負責。其實隻要有好奇心,不停的産生問題,不停的去探索解答問題,就會産生知識。是以,在學術界,不能缺少好奇心以及自由探索的能力。心态上來說,也一定要有坐冷闆凳的能力,也需要能有自嗨的能力。而工業界的使命,就是探索如何把知識轉變成錢,在這個過程中也可能會産生新的知識。我覺得,從社會使命來說,工業界也需要把一些錢用于支撐學術界,用于創造更多的知識,這樣便形成了一種正向循環。
有了以上的了解後,對于一個博士生是選擇學術界還是工業界。我個人覺得:如果想成為科研工作者,你需要有自嗨的能力,要有保持好奇心的能力。科研工作者有兩種,一種在高校,一種在研究所或者公司的研究部門。而如果你想以高校的教職為目标,除了以上提到的, 你還需要有耐心,即培養學生的耐心。除了創造知識以外,高校教職還有個非常重要的使命是培養學生。然而每年都有新學生, 這就意味着,你可能要年複一年的做一些類似的工作。是以,沒有一個不厭其煩的心态是很難勝任的;如果想進入工業界,你需要有執行能力。這種能力并不隻是完成任務的能力,而是你接受甚至于樂意去做一些你不認同以及覺得沒有意義的任務;我認為創業者需要更綜合和更多的能力。其中一個很重要的能力是堅持的能力,你需要有足夠強的韌性,在不斷的瀕臨失敗以及一線生機中“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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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自己問題,回答自己的問題
做科研的過程充滿了不确定性,這種不确定性經常會讓我産生突然後背發涼的狀态:例如在某個項目執行過程中,突然産生的一個問題自己想不明白了,以緻于可能會讓一個已經執行了很久的項目突然失去了要繼續做的意義。事實上,整個科研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問自己問題并且通過邏輯推理或者實驗的方式回答自己問題的過程。
在某個具體項目執行中,我們要學會問自己問題:例如,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問題?你期望達到的目标是什麼?你期望對社群産生什麼樣的貢獻?解決這個問題有哪些可能的技術路徑?可能的技術創新是什麼?等等。對于如何問自己問題,我覺得有一個原則就是, 任何事情都問一下自己為什麼?并且要以找茬的心态,不停的挑戰(challenge)自己(我也會經常 challenge 學生)。隻有在做的過程中對自己夠狠,審稿人才會對你友好。除了要學會問自己問題,你還需要努力去回答自己的問題。你可以帶着問題去做調研,去設計實驗驗證,也可以跟同行讨論,向導師或者前輩尋求幫助等等。
對于問自己問題,在過去的科研經曆中,我發現有兩個非常容易被學生忽視的問題,而且也是非常難回答的問題。第一個是,當你想到了一個新問題,或者對于老問題的一種新思路後,你可能要嘗試問一下自己:為什麼這件事沒人這麼做過?是其他人真的沒有想到過還是他們覺得沒意義或者是嘗試過但失敗了。我在過去的經驗中發現其實經常你認為新的東西,一調研會發現已經有很多相關的工作了,甚至于會有一些非常早期的工作早就做過了嘗試。而當你沒有找到相關工作時,也确實有可能已經被别人嘗試過,此時這個問題就變的很難回答。不過嘗試去思考一下“為什麼能被你想出來,以及憑什麼最終能被你做出來”這個問題背後的原因和邏輯,或許能讓你更加确定做這件事情的意義。
另一個經常被忽視的問題是,當已經确定了一個技術方案時,而且也被驗證了這個技術方案确實能帶來效果的提升時,很多學生就會認為這已經足夠了,便開始考慮寫文章了。而此時,我覺得我們還需要問自己一個問題:現在這個已經是最佳的技術方案了嗎?就不存在其他可能更好的技術方案了嗎?要回答好這個問題也不容易,因為你需要想到所有可能的技術方案。當然,在項目執行過程中,我們可能不需要把所有可能的技術方案都想出來。但是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一定會讓你對于如何解決問題了解的更加深刻,也能大機率促進你對技術方案進行進一步的改機。
在實際的科研過程中,我們可能會問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也并不需要事無巨細,否則也就鑽了牛角尖了。事實上,我們隻需要選擇一些重要的問題,并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嘗試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即可。在過去的經驗中,我們發現每一篇論文完成的時候,其實還有非常多的問題我們是不知道答案的,但這并不影響這篇論文的中稿。而那些遺留的問題也正是後面展開其他工作的出發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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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與行動的平衡
在過去與學生合作的過程中,我發現他們之中有兩種不同的工作方式和思維模式:第一種,當要解決一個問題設計算法時,他們必須要先把所有技術細節都想清楚了再開始去寫代碼實作;另一種,則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動手寫代碼,遇到問題之後再解決。我姑且稱第一種是數理思維,第二種是工程思維。事實上,兩種方式都能解決問題。
在做一個完整的項目時,這兩種思維方式也會産生很大的不同:第一種會花非常多的時間去思考問題的定義,算法的設計,如何産生創新性等等。由于這種思考往往需要非常多的時間,如果遲遲不動手執行,會導緻項目進度推動非常慢;第二種會不經過多思考,直接上手開始執行,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再遇到問題再解決問題。這種方式雖然會讓項目進展加快,但很多情況下會由于缺乏思考,而讓工作本身很工程,缺乏創新性。
我認為一個項目是需要思考與行動的平衡的:在早期,由于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是以需要思考多一點,要各種發散,嘗試各種不同的路徑;而随着項目的推薦,要慢慢的收斂,行動或者執行越來越多,靠實驗不斷産生出一些結論;當快要到投稿截止日期時,全力執行就可以了,例如跑實驗和寫文章等,無需過多的思考了。然而,我發現極少數的學生可以做到這種平衡,善于思考的學生會忍不住發散,善于動手的學生很難有大局的思考。此時就需要合作了,在過去我自己的項目中,我往往負責思考的部分,而學生更多擔任執行的部分。
在現在這個時代,人工智能領域的文章大爆發。我跟很多學生交流過,發現大部分學生做論文的方式是純粹的工程思維:先選一個課題,再找到這個課題最新的頂會的論文,找到代碼,嘗試去跑一下代碼,然後開始找到算法的問題,再去嘗試各種手段解決問題,當把效果提升到一定程度後就開始寫文章。我個人非常不喜歡這種方式,因為這樣産生的工作往往很難有科學價值。而讓我更顧慮的是,如果學生按這種方式投了文章并且中了(事實上目前很多這種這種文章都能中),會讓他覺得發文章很容易,便少了對于科研的敬畏。
然而, 如果把這種方式僅當成對于低年級學生的工程能力的鍛煉,也不乏是一種不錯的方式。我也确實遇到過以這種方式鍛煉出來的學生,他們确實工程能力很強,就感覺隻要有合理的思路,他們都能實作出來。不過,他們也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當他們在做項目時一遇到問題,就想着怎麼去克服并且會戀戰,而可能這個問題并不是整個項目中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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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中的成就感
很多人對于自己的興趣是什麼或者适合做什麼類型的工作都有多多少少的困惑。其實有一個标準就是看你在做某件事情時是否會産生成就感:比如,我不喜歡玩電子遊戲,因為我每次很快就死了,玩遊戲并不能給我帶來成就感。
科研也不例外,很多人喜歡做科研就是因為當他們解決了一個問題時能給他們帶來極大的成就感。然而,科研中更多的卻是失敗,即便強如何恺明,他也曾經表示科研過程中95%的時間都是失敗的,隻有5%的時間是可以享受成就感的。如果我們定義問題被解決了以及論文中了是成功的話,那其實很多學生是長時間得不到成就感的,尤其是低年級學生。我自己的學生中,一篇論文屢投屢拒或者兩三年内沒有論文發表的情況大有人在,我自己學生時期也有一樣的經曆。這種長時間獲得不了成就感的狀态确實非常搞人心态,也确實有很多學生因為此放棄讀博,因為此壓力巨大,産生焦慮甚至開始抑郁。
我曾經遇到過幾個,也非常想幫助他們。不過這種心态問題需要每個人自己的調整。我覺得這裡面的本質問題是對于每個人來說,你如何定義成功以及成就感。如果你認為論文中了才是成功,才能獲得成就感,那勢必會常年得不到正回報。是以,我們需要把成就感分解。我們可以把項目分解成幾個子產品,或者幾個問題,當解決掉一個問題後,就是一種成功,那可能幾個月内你就能獲得一次正回報。如果一個 bug 被你解決了或者一篇論文被你看懂了,就算一次成功,那可能你每天都能感受到成就感。如果你不把論文本身當成你做科研的目标,而把學習當成目标,那麼隻要今天比昨天更博學了,你就會有成就感。
當然,随着自己學習的東西越來越多,如果不做一些改變,那你感覺到的成就感也會逐漸變弱。此時就說明了你可能需要更大的更多的挑戰了,你可以開始嘗試做更難的問題,或者開始換一個不同的方向進行探索等等。
以上的觀點,我曾經跟不少學生都提過。也有學生回報說:這很“雞湯”!而我覺得其實我們還是需要雞湯的,因為雞湯确實能提供一些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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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帶學生到支援學生
大家都會說“帶”學生,早期我對于帶學生的了解是:導師有一些想法有一些想實作的科研目标,他需要帶着一些學生跟他一起去完成。而在我教職的早期,确實是這麼執行的,幾乎所有學生做的項目都是我自己的想法,都是我想去探索的問題。對于他們來說,确實在過程中得到了鍛煉,收獲了經驗。但現在想來,我把學生當成了工具,讓他們去幫我實作我的夢想。
期間,我也遇到過很多有自己想法的學生,他們有自己感興趣的目标想實作。曾經也有過學生,我跟他溝通了很久,建議他沿着我的思路去執行,即便他答應了。但溝通完之後,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執行,這種情況确實讓人生氣。
關于如何指導學生,我也問過很多人。曾經問過南洋理工大學的劉子緯老師(他是香港中文大學湯曉鷗老師的高足),他的導師是如何指導學生的。我得到了一個詞“包容”。我也曾經問過 CVPR 2024最佳論文一作李正奇博士,他的導師(康奈爾大學的 Noah Snavely 教授)是如何指導學生的。我印象中很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他的導師會
有一些自己特别感興趣想做的課題和想法,一直嘗試在 sell 給自己的學生去做,但都沒成功。
基于以上的經曆,讓我開始重新思考了與學生的關系。作為科研工作者,我們需要帶領團隊的學生去做一些我自己認為的有意義的課題。而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需要更多得去支援學生去成就他們自己。關于導師與學生的關系,我不是很喜歡“指導” 這個詞,我更願意以一種合作的方式與學生們互相成就、一起學習、共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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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的風骨
任何社群大了,而資源有限,便需要配置設定資源的規則,也便有了評價體系。學術界也不例外,而有了評價體系,科研便有了目的性。有目标引導本身是好事,但我們需要一個好的評價體系。當評價體系不完善時,目标引導可能會導緻惡性競争。這個時候,為了生存,很多學者便要逼迫自己開始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這件事情困擾了我很長一段時間。而不知道什麼時刻,我無意間聽到了一句話“文人還是需要一點風骨的”,這句話一下子讓我釋懷了很多。現在的學者在古代就是文人,我很認可“學者也需要一點風骨”,通俗來說就是“别把自己弄丢了”。
總結:最後,我還是想把之前組會中分享過的兩個東西再送給大家:一、做科研需要“眼高手快心大”,眼高需要我們多思考,把目标定高;手快需要我們勤動手,加強自己的執行力;心大需要我們對待短期的失敗粗糙一點,别想太多。二、經常問問自己:“我對未知的事物還有濃厚的好奇心嗎?” “當解決了一個問題,哪怕是很小的問題時,我還會興奮嗎?”當你發現你的好奇心和興奮感開始減弱了,請努力保護好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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