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謂中年危機,說是孤身面對一個支離破碎讓人無力的世界,并非危言聳聽。
”
文 | 孫小方
深夜零點,在陽台上站着,能聽到風聲。白天,這樣穿過樹梢的風聲是聽不到的。向小區望去,燈影寥落,多數人家已睡去。離上床還早,我索性打開藍牙音箱,讓AI随意播。于是,李宗盛的《給自己的歌》緩緩唱出: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舍不得,隻顧着跟往事瞎扯……
這首歌發行于2010年。是年,李宗盛五十二歲,是妥妥的老李,我勉強還算小孫。如今老李還是老李,午夜陽台上聽歌的人,也已是妥妥的老孫。
聽着這首歌,情不自禁想起兩個年齡在李宗盛和我之間的朋友,他們的近況值得一提。
前幾天,老朋友突然來我家,找我喝了一頓酒,又借宿一晚。我心下奇怪,他家離我這兒不遠,老婆孩子都在家裡,沒必要在我這過夜。但既然朋友有求,我隻當是看得起我,也沒多問原因。第二天一大早,他起身直奔虹橋站,坐高鐵趕赴南京出差。我起床時已是人去房空,看了眼他睡過的床,特意整理過,像個居家過日子的上海男人。
沒幾天,他夫人突然加我微信,問起她先生在我這過夜的事。我說他看着很好,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卻說我這位朋友人到中年,突然似乎有了抑郁症,情緒非常不穩定,精神内耗嚴重,在家不肯說話,沉默得像家裡的承重牆。
朋友失業了兩年。這段時間裡,他一直跟我說,有個超級大項目在談。搞定了,他就是老闆。他沒告訴我搞不定會怎樣,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努力找工作。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面試過了。電話那頭,他舌頭都大了,一聽就知道喝多了。
他沒有再提過那個超級項目。我們有好久一陣沒見面,因為他一直在出差,直到這次突然來我家過夜。
他和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不敢問。這個家庭,顯然正經曆着一場巨大風波。從他倆的朋友圈看,還是一些吃喝玩樂的美圖,表面歲月靜好波瀾不驚,其實卻暗流湧動。我隐隐有一種感覺,他倆的關系,正處于一種微妙但脆弱的平衡之上,隻要有一頭稍微動那麼一下,平衡就會被打破,看似平靜的生活瞬間分崩離析。
第二個,是我聽朋友說起,一位我們行業裡很有名望的老大姐,最近面臨着嚴重的财務危機。
這位老大姐,比李宗盛年輕十歲,老李寫《給自己的歌》那年,她作為一位IT行業前輩,正經曆着最好的年華,到處拿錢,張羅創業。前陣子聚餐,她喝多了兩杯,跟我說起十幾年前的盛況,眼睛裡還放光。按她的說法,當時市場上到處是錢,票子滿天飛,她的難處是拿哪家的投資最不得罪人。
我也經曆過那個時期,知道她所言非虛。我有個朋友,大學畢業後就在她手下實習,而後轉正,第一個月正式工資就拿了一萬——那是2002年的一萬!大姐在有巨大落地窗的單人辦公室裡親手給他發的現金,一千一疊,一共十疊。朋友說那一刻大姐就是他眼裡的神。
昨天,朋友閑聊八卦,說起老大姐最近又不甘寂寞,借錢創業,終于輸得精光,家裡開銷甚至要靠刷信用卡。我着實沒有想到,她的窘境何至于斯,問怎麼解決?朋友答曰,大姐認識不少富人,但拉不下臉去借錢,正在想法貸款。等拿到錢,怕她又不甘寂寞,十有八九還要再拼一輪。
其實,我好怕她還要拼。我總覺得,中年人學會認輸,未必是壞事。
他倆的故事,并非孤例。我身邊的中年人,有家庭的、單身的,每個人睜開眼都是成堆的問題。或是事業受挫,或是情感不和,還有為了贍養父母和教育子女頭疼的。而且,這些問題往往一齊湧向他們,同時他們精神上還要面臨身體機能日益衰退、人生可能性不斷減少所帶來的“喪”感。
所謂中年危機,說是孤身面對一個支離破碎讓人無力的世界,并非危言聳聽。
老李的歌播完了,兩位朋友的小故事也說了,陽台上能聽到樹梢間風聲已止。對面那棟樓,原來黑漆漆的一片,突然某個格子亮了起來,我猜又是哪位焦慮的中年人睡不着覺,索性起夜。
我也不知道,這篇稿子有什麼價值,或許算一種午夜心靈雞湯吧,用别人的難,寬慰那些人到中年總是失眠的靈魂。
最後,還是想向這兩位朋友緻敬。不管如何,他們都在堅持不懈地活着。雖然渺小,但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場戰鬥,像魯迅筆下那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像老李後來在《山丘》裡唱的那樣:“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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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甘瓊芳
排版|甘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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