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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約40位文藝工作者,他們這樣說

老中青三代文藝工作者談“深紮”

專訪約40位文藝工作者,他們這樣說

“近年來中國電影産量挺多。‘高原’有了,多彩的‘高峰’呢?”——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陳道明

“接拍電影《三體》,難!唯有創新。”——導演張藝謀

“人書俱老,活一輩子,寫一輩子。”——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孫曉雲

“我熱愛表演的舞台,如果死在台上,那是我的善終。”——演員雷佳音

“拍戲三個月掙的錢,不如一條廣告代言給得多,但這些年我推掉的廣告至少400個,就是怕影響創作。”——演員張頌文

“我們既要擁抱AI,也得清楚它沒有靈魂,很難産生劃時代的作品。”——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葉小鋼

“文藝創作既要講好中國人自己的故事,也要展現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馮雙白

“我最擔心年輕人成為被資本綁架的一代。”——作曲家舒楠

“我想和粉絲共同健康成長,做‘隔空的同桌’。”——演員易烊千玺

……

從文學戲劇到影視音樂,從舞蹈曲藝到書法美術……廣大文藝工作者在文藝創作中深入生活、紮根人民,在守正創新中勇攀高峰,在崇德尚藝中孜孜追求,在交流互鑒中不斷探索……近期,約40位老中青三代文藝工作者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講述他們的“深紮”故事。

人民至上:“縱有千百個理由,關鍵還是要有貼近人民的好作品”

十年前,歌手周深參加選秀,緊張和局促寫滿他青春的面龐。十年後的2024年個人演唱會,他站在“鳥巢”中央,為夢想高歌,喜極而泣:“感謝國家的強大,努力與汗水讓每個人都能圓夢。”

“夏洛”“王多魚”“張馳”“馬成鋼”……一個個成功的銀幕形象,讓喜劇電影的“含騰量”與日俱增。沈騰主演的電影票房累計超370億元。然而聚光燈外,他有時并不快樂,甚至偶有焦慮:“今年暑期檔、國慶檔不如預期,觀衆越來越少,怎麼辦?”

懸疑喜劇類、文藝劇情類、古裝動作類、戰争曆史類……年逾70的張藝謀,始終保持幾乎一年一部的創作速度,不斷拓寬影片類型。他說:“銀幕數量、電影産量都有巨大突破。但我發現不少人不再進電影院,轉而關注三五分鐘的電影解說短視訊。作為電影工作者,我感覺如履薄冰。”

“你的想象力沒超過觀衆,角色一張嘴就知道結尾,觀衆自然不喜歡。”陳道明直言,“近年來,中國電影的品質起起伏伏、不夠穩定,歸根結底還是缺乏貼近人民的好作品。娛樂的門檻低了,觀衆的眼光高了,但縱有千百個理由,關鍵還是要深入生活、紮根人民,在千滋百味的人間煙火中,反映當代普通人的喜怒哀樂,讓文藝的百花園永遠為人民綻放。”

“總書記說過,源于人民、為了人民、屬于人民,是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立場,也是社會主義文藝繁榮發展的動力所在。”舒楠說,文藝工作者要把以人民為中心時刻銘記于心。

成名前,張頌文做過印刷廠勞工,當過導遊,幹過群演,多樣的人生閱曆,為之後的文藝創作汲取了豐富養分。“多留意你周圍的人,生活化的表演才真實。讓老百姓覺得‘你演得像我家鄰居’,角色才能走入觀衆心裡。”

演員賈玲也是“半路出家”。“我最大的缺點是非科班出身,最大的優點恰恰也是如此。”她說,“取得今天小小的成績,是多年打拼、體驗市井生活的結果。”

“接地氣的獨幕喜劇還能解決老百姓的身邊事。”演員馬麗有心得,“我在春晚參演的諷刺獨幕喜劇《坑》播出後,有網友感謝我說,他家門口的大坑七八年沒人管,獨幕喜劇播出後連夜就被填上了。我聽後榮譽感瞬間爆棚!”

雷佳音特别喜歡逛菜市場、逛超市。他說:“我創作的靈感大多源于生活點滴。不僅要觀察人,澆花、養魚、玩核桃……生活中萬事萬物都跟表演有關。”

“市場在變,觀衆的娛樂方式也在變。要研究觀衆,寓教于樂。”張藝謀回憶,2023年《滿江紅》上映期間,他偷偷拿着秒表躲進電影院。“我前後看了十幾遍,計算笑聲頻次,總結觀衆笑點,便于精準創作。”

脍炙人口的歌曲《北京歡迎你》的曲作者小柯對“藝術源于生活”有很深的體會:“詞曲創作要用百姓的語言說真話、說人話。你虛情假意,聽衆都不傻,明白得很。”

“歌詞裡假話、空話、套話一大堆,百姓記不住,歌曲傳不開。”《不忘初心》《燈火裡的中國》曲作者舒楠說,唯有到人民中去采風,才能感覺時代脈搏。

中國舞蹈家協會副主席黃豆豆經常下農村,他激動地回憶:“與100多名村民一起舞秧歌,上百條紅綢‘唰’地一扔,震撼到無以言表。那一瞬間,才真切了解什麼叫‘人民是文藝之母’。”

“文藝要服務人民,就必須積極反映人民生活。人民不是抽象概念,而是一個個具體的人,他有喜怒哀樂,有憂傷掙紮……文藝作品要反映這些真實的情感。”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夏潮說。

近十年來,中國文藝精品佳作在“深紮”中百花齊放。

你看過的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紅海行動》,你追過的電視劇《山海情》《人世間》《大江大河》,你感歎過的舞蹈詩劇《隻此青綠》、舞劇《五星出東方》,你聽過的歌曲《我們都是追夢人》、越劇《新龍門客棧》,震撼過你的《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 攜手建設美好世界》巨制國畫……

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紮根人民、紮根生活。近年來,廣大文藝工作者用文字書寫時代、用歌聲振奮人心、用舞姿傳遞真情、用畫筆描繪堅毅、用相機凝聚感動,創作出一大批記錄時代的精品力作,它們如璀璨星辰,在歲月長河中閃閃發光。

守正創新:“要擁抱AI,但也要知道它沒有靈魂”

“藝術工作者不能總在自己的舒适區裡待着,一成不變、沒有進步,觀衆就會看膩,你就會被時代淘汰。”演員佟麗娅說。

“創新很難。”演員周冬雨感歎,“但演員要努力克服困難,嘗試不同題材,擴大表演邊界。”

近期,張藝謀将執導電影《三體》的消息引爆網絡,有人說“這件事本身就很科幻”。張藝謀笑言:“看到這麼多評論,特别是負面評論,我都接受。這會倒逼我們創新視聽表達。我們精選10多個‘90後’精英,組成AI小組,着手創作。創新是文藝的生命。要把創新精神貫穿文藝創作全過程。我和作家劉慈欣約定當面請教,希望他别嫌我煩。”

在科技與藝術的交彙點上,面對“AI會不會取代文藝工作者”的疑問,葉小鋼回答:“我們要擁抱AI,但不能過度依賴。音樂專業學生依賴AI作曲充數交作業,在經驗豐富的老師面前,根本瞞不住。”這正如作曲家、中央音樂學院教授張帥所講,AI缺少靈魂,要對人有信心。

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範迪安同樣認為,AI能夠學習、積累、表現,但無法代替藝術家的發現、感受與表達。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李敬澤說,AI非但不會消滅人的創造力,反而對人的創新力提出更高要求。

AI給文藝創作者帶來沖擊,民歌同樣也面臨時代挑戰。

“我兒子從小就會唱《半個月亮爬上來》等民歌,到國小三年級突然不唱了。他說學校沒人唱這歌,會被同學笑話。”這讓歌唱家劉和剛為民歌的未來揪心,“受流行音樂等沖擊,中國民歌遭遇傳承瓶頸,很多‘90後’‘00後’都不知道啥是民歌。難道它快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産’?”

對于民歌發展和未來的擔憂,張帥反問:“為什麼刀郎運用很多民歌元素、探索民歌新表達,頗受百姓歡迎?”舒楠答:“新時代民歌要守正創新、與時俱進。比如歌手譚維維的演唱結合華陰老腔,就很好聽,有很多擁趸。用流行化、世界性的音樂元素,包裝傳統民歌,就能煥發新活力。”

劉和剛創辦的中國經典民歌展演活動,創新技法讓觀衆在熟悉的旋律中重溫時代記憶。他說:“調整民歌咬字位置和方法,再把伴奏換成電聲樂隊,讓民歌走進校園,廣受大學生歡迎。”

“博物館之博,在于濃縮曆史精華。美術館之美,在于緊扣時代脈搏。”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創造性地與衆多博物館開展合作展覽,讓藏品資源和研究力量強強聯合,讓人不禁感歎“美美與共”的強大力量。

曲藝也要不斷出新。相聲演員苗阜介紹,他所在的青曲社每月都根據演員的“新活”數量考核績效,保證演員創新積極性。“笑點越來越高的今天,唯有給觀衆帶來健康的新鮮感,才能保持相聲的生命力。”

崇德尚藝:“我珍惜這份工作,怕亵渎演藝職業,更怕對不起觀衆”

談到藝風藝德,舒楠回憶說,一些流量歌手,來錄音棚錄唱時疲憊不堪,連嗓子都啞了,對作品也沒研究、沒準備,甚至不知要唱個啥,就着急趕往下一場商業活動。“我最擔心年輕演員成為被資本綁架的一代,每天滿腦子想的就是掙錢。”他舉例說,老一輩歌唱家可不這樣,閻維文老師每次進錄音棚前都認真做很多筆記,和詞曲作者仔細探讨。

一段時間以來,“陰陽合同”像陰霾一樣籠罩演藝圈。張藝謀說:“這是非常惡劣的現象。我們每簽訂一份合同,頭一件事就是早交稅、交足稅。這不僅事關文藝工作者的德行,更是每個公民的基本義務。”

舒楠和張藝謀的批評,引起很多受訪者對“崇德尚藝”的共鳴。立德樹人的人,必先立己;鑄魂培根的人,必先鑄己。

“總書記說過,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為什麼人的問題上發生偏差,否則文藝就沒有生命力。”陳道明說,“這是每個文藝工作者的第一課。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滿了銅臭氣。”

“演戲先做人,好演員既要有藝術能力、藝術品位,更要有藝德,缺一不可。”演員王凱說。

“角色第一位,戲比天大!”演員宋佳說,好演員要永遠保持低調、謙和,才能在表演中毫無保留地交出一顆真心。

雷佳音在拍攝《長安十二時辰》的8個月裡,和20多個武行兄弟一起“摸爬滾打”。化妝師感慨:“你滿身的傷痕都不用化妝了。”“我每天身上劇痛,有一場戲從樓上摔下來,胳膊都擡不起來,導演一度以為我要‘死’在片場。”雷佳音說,做演員,能力天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有敬畏之心。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黃曉明說,文藝工作者不僅要規範自己的道德言行,更要擔負起社會責任。“近期我和黃渤在家鄉青島舉辦‘裡院喜劇節’,就是為了打造城市文化新名片,助力文旅産業發展。”

“從演戲第一天至今,我從沒糊弄過任何角色,每次都全力以赴。哪怕以前很小的一場戲,隻有一句台詞,甚至遠處一個背影,我都必須認真。”回首艱辛演藝生涯,張頌文眼中噙滿淚水說,“我很珍惜這份工作,怕亵渎這份職業,更怕對不起觀衆!”

“有人說我悶聲不響。”由偶像藝人轉變為職業演員的易烊千玺說,“我不想被定義為一個偶像,每天都處在光環下,覺得腦子空空的。我更喜歡沉下心來,專注于表演本身,像海綿一樣不斷吸取新知識、新經驗,會更過瘾、更享受!”擁有超9000萬微網誌粉絲的他說,自己和粉絲是“隔空的同桌”。“很多粉絲和我一路陪伴、共同健康成長。作為演員,我不單單要記錄時代,也有責任去推動和引領。”

“對藝術的追求決不能浮躁!”小提琴家蔣雄達說,很多機構從事青少年音樂教育隻為盈利,部分家長一味追求考級而放棄培養孩子們對音樂的真正熱愛,是自欺欺人。

受訪者認為,文藝工作者要成長為文藝名家,靠的是做事的态度。沒有天賦幹不了,沒有勤奮幹不成,沒有文化幹不大,沒有人格幹不長。

“幹我們這行,你得罪交情,也不能得罪包袱。”苗阜說,你把相聲當成行業,所有人都是朋友;你把它當成産業,所有人都是敵人。

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攝影家協會主席李舸說,文藝工作者要甘于清貧、甘于寂寞,甚至甘于邊緣,踏踏實實從事藝術創作。

孫曉雲說,拿起毛筆,她就是最幸福的人,也是離理想最近的人。“從3歲學書法至今,書法給了我做人的全部——頭上有‘神明’,腳下有底線,胸中有情懷。”

“如果對天地沒有敬畏,對衆生沒有悲憫,你就不要做演員。”演員薩日娜說。

“文藝工作者肩負着新時代的文化使命,我們的自身修養不是個人私事,如果心是空的,你就會迷茫。”演員于和偉說,成功的角色演繹要向觀衆表達,中華民族有怎樣的精神特質,中國人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談起藝德,一向幽默的演員賈玲一臉嚴肅地說:“未來,我的身體跟着我的大腦走,大腦跟着心走,心跟着觀衆走,就夠了。”

交流互鑒:“既要講好自己的故事,也要展現全人類的共同價值”

曾幾何時,我們為《卧虎藏龍》《英雄》等影片譽冠全球而喝彩,但冷靜觀察,目前走入西方主流院線的“中國故事”依然不多。在張藝謀看來,這塊陣地我們始終沒有占領。

“我們得保持清醒,認真思考如何與全球觀衆共鳴共振。”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黃渤說,中國已是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但電影的影響力尚未觸達全球。

如何讓東西方文化更好地交流互鑒?張藝謀說,關鍵還要在品質上下功夫。“電影作品要靠品質征服發行商,有票房号召力,才能進入海外主流商業院線。”

談及音樂作品的海外交流,葉小鋼直言:“我們還存在一部分貼錢‘走出去’的情況,離純市場化還有很大距離……”

為什麼《梁祝》在海外大受歡迎?蔣雄達說,就是因為它将獨特的民族音調、動聽的旋律,融入西方交響樂結構和技法,成為中西合璧的經典範例。

譚維維對此深有同感:“音樂無國界,關鍵是表達方式一定要讓聽衆共情,讓情感共通。”

以文化人,更能凝結心靈;以藝通心,更易溝通世界。

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王一川說,要樹立國際傳播意識,用全世界共通的情感、叙事、形象,講述普通人的故事,分享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不斷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

在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潘魯生看來,中國民間文藝事業已從過去的搶救保護,發展到傳承傳播,并進一步實作創造性轉化。一些作品成為國禮,走向世界。

今年9月在英國完成12場演出、10月在法國完美首秀……馮雙白編排的舞劇《詠春》,在海外大受歡迎。他自豪地說,中國文藝既要講好自己的故事,也要展現全人類的共同價值。(王君璐、郭宇靖、常兆媛、 文 晶、餘佩璇、劉 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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