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俄羅斯地理學會會長兼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提議将首都遷往西伯利亞。紹伊古提出要在西伯利亞地區建設5個百萬人口的衛星城:每個城市都要有明确的産業分工,進而組成一個大型的“科學-工業經濟中心”。根據俄羅斯SuperJob招聘網站公布的最新調查資料顯示:超過20%的受訪者支援将首都從莫斯科遷至西伯利亞的某個城市,然而也有30%左右的受訪者對此表達了反對意見。
俄羅斯廣袤的國土有四分之三左右都分布在亞洲,歐洲部分隻占俄羅斯國土面積的四分之一左右。這麼看來俄羅斯似乎應該是一個亞洲國家啊,然而事情卻并沒這麼簡單:俄羅斯四分之三的人口都生活在歐洲部分的領土上,經濟中心和主要的工業基地也位于歐洲,首都莫斯科以及聖彼得堡等主要大城市也普遍集中分布在歐洲。俄羅斯的曆史起源于東歐平原上的莫斯科大公國。
俄羅斯的曆史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一部自西向東擴張的曆史,可以說俄羅斯民族的發源地是在歐洲。俄羅斯的主體民族俄羅斯族屬于斯拉夫語族的民族,同東歐的烏克蘭、波蘭、捷克、塞爾維亞、克羅地亞、保加利亞等國存在普遍的親緣關系。在漫長的曆史傳承過程中俄羅斯皈依了東正教(基督教分支之一),俄羅斯是以被納入到基督教文明圈。在東方國家眼中俄羅斯的民族傳統、生活習慣是西方式的。
然而西方人對此有自己的看法。今天的歐洲作為一個地理概念是明确的:與美洲以大西洋為界、與非洲以地中海為界、與亞洲以烏拉爾山脈為界。然而曆史上的歐洲并不是一個明确的概念,其邊界外延是經曆了一番變化的:歐洲是歐羅巴洲的簡稱,而“歐羅巴”一詞來自于古希臘神話中的一位人物。最初歐羅巴指的是希臘本土,後來才把愛琴海諸島包括進來。
亞曆山大大帝東征時期歐洲的範圍一度向東延伸包括了如今被歸入亞洲的小亞細亞等地。顯然這時的歐洲與其說是一種地理概念,不如說是一種文化概念——指的是接受希臘文化的地區。公元2世紀托勒密将頓河作為歐洲和亞洲的分界線,這一觀念一直維持到17世紀。如今從烏拉爾山脈西麓一直延伸到多瑙河的東歐平原自古以來就是匈奴人、保加爾人、蒙古人等遊牧民族入侵歐洲的天然地緣通道。
在相當漫長的古代曆史上俄羅斯所在的東歐平原與西歐地區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文明特質,是以這一地區長期被排斥在歐洲主流文明體系之外。俄羅斯人所屬的斯拉夫族系在羅馬帝國時代與凱爾特人、日耳曼人并稱三大蠻族。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日耳曼人湧入到原西羅馬帝國的土地上并與當地的拉丁文明逐漸融合。是以如今西歐國家在人種和文化上主要是由日耳曼人融合古希臘-古羅馬文明形成的。
然而俄羅斯卻是一個典型的斯拉夫人為主體的國家,是以俄羅斯在種族和文化上與西歐國家是截然不同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觀念不僅存在于我們東方民族的思維意識中,也同樣存在于西方人的腦海之中。當然也許有人會說波蘭等國也是斯拉夫人國家,不過波蘭等國同俄羅斯比起來在地理上距離西歐更近,也皈依了西歐各國普遍信奉的羅馬天主教派。
盡管俄羅斯也是基督教文明的一員,但信奉的卻是特立獨行的東正教派。俄羅斯不僅是一個東正教國家,而且是東正教國家中的唯一大國,是以俄羅斯向來以東正教盟主自居,這也就不可避免會介入到東正教與西方教派的争端中。曆史上俄羅斯曾被蒙古人建立的欽察汗國統治長達兩百多年,是以俄羅斯在其他歐洲國家眼中是混有蒙古血統的,這導緻西歐各國在心理上對俄羅斯存在隔閡。
由于被蒙古征服占領了兩百餘年使俄羅斯同西歐各國發生的大航海運動、文藝複興等失之交臂。自認為文明層次更為先進的西歐各國視俄羅斯為蒙古化的蠻夷之邦。迄今為止仍有不少西方人從骨子裡就有一種對俄羅斯的優越感。俄羅斯人在一部分西方人的眼中就是野蠻落後的“白色鞑靼”。西歐各國看俄羅斯大有春秋戰國時期中原諸侯視秦、楚為西戎、南蠻的感覺。
俄羅斯本身從某種意義上也對西方文明懷有一種豔羨之情。俄羅斯有着數百年向西方學習的曆史:1697年荷蘭的贊丹港迎來了一支俄國使團,在這支使團中有一個名叫彼得米哈·伊洛夫的下士,令荷蘭人頗為不解的是整支使團上上下下無不對這位下士禮敬有加,多年後人們才知道這位下士其實就是當時的俄國沙皇彼得一世。彼得一世在俄國迅速掀起了一股全面學習西方先進的政治、經濟、軍事制度的風潮。
1712年彼得一世将俄羅斯首都由莫斯科遷往聖彼得堡,從此這裡就成為了俄國面向西歐的一扇窗戶。彼得大帝所開啟的向西方學習的風潮使俄國人開始熱衷于在服飾、建築各方面模仿西歐國家,彼得堡的宮廷開始熱衷于說法語,以緻于我們今天如果去看原版的《戰争與和平》就能從中發現許多法語單詞。俄羅斯在緻力于西化改革同時也在積極進行對外擴張,尤其是緻力于為俄國争取出海口以便更好地融入國際體系。
俄國的西化改革使其與西歐各國的心理認同相對增加,而随着俄國疆域的向西擴張就使其與歐洲中心的地理距離也日益縮短,最終俄國成為了歐洲均勢格局中的五大決定性力量之一(英、法、俄、普、奧)。歐洲的地理外延也随着俄國的崛起由頓河推進到今天的烏拉爾山脈。俄羅斯從一個排斥在歐洲主流體系之外的邊緣化國家轉變成為歐洲事務的重要參與者。
在奧地利王位繼承戰争、七年戰争、拿破侖戰争中都能見到俄國的身影。尤其是在拿破侖戰争中俄國成為了決定戰争勝負的重要決定性因素,是以戰後的俄國在歐洲的國際地位空前提升,同時俄羅斯通過和普魯士、奧地利瓜分波蘭以及締結神聖同盟使自己得以更深地介入到歐洲事務之中。1848年歐洲各國相繼爆發革命運動時俄國為維持歐洲的封建專制秩序和本國的霸主地位出兵幹涉了匈牙利、羅馬尼亞等國的革命運動。
沙皇俄國是以被譽為歐洲憲兵,被視為歐洲封建專制的堡壘。然而新的生活模式和思維方式仍不可避免會對俄羅斯造成一定影響: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俄國的貴族子弟逐漸接觸到了西方文明。他們是以開始對俄國的現狀展開思考。拿破侖戰争後期俄軍一路反攻到巴黎,在這一過程中那些實地親身接觸到西方文明的俄軍官兵們開始日益滋生出對專制制度的質疑。
1825年11月19日戰勝拿破侖的沙皇亞曆山大一世突發疾病身亡。由于亞曆山大一世沒留下子嗣,是以皇位應由他的二弟君士坦丁繼承。當時君士坦丁被任命為俄國駐波蘭總督,亞曆山大一世和君士坦丁的弟弟尼古拉當時就在沙俄都城彼得堡。以我們傳統的思維觀念而言:在專制統治下權力的誘惑足以戰勝親情——身在京城的尼古拉完全可以對外封鎖消息,然後宣稱兄長生前已确定自己為繼承人。
然而尼古拉并沒這麼做:他派人向身在波蘭的二哥君士坦丁通報了身為沙皇的兄長病故一事并請君士坦丁立刻回京繼位。更為戲劇性的是君士坦丁明确拒絕回京繼位,原來他愛上了一名波蘭的平民女子,他願意為她放棄皇位和自己的貴族頭銜留在波蘭生活,于是他回複三弟尼古拉:自己将放棄皇位并請尼古拉繼位。尼古拉在得到二哥的回複後并沒順勢繼位,而是率領京城官吏向二哥君士坦丁宣誓效忠。
然而與此同時身在波蘭的君士坦丁也率領自己的部屬向尼古拉宣誓效忠。被視為歐洲專制堡壘的沙皇俄國竟出現了推讓皇位的現象。君士坦丁和尼古拉這番兄弟情深互讓皇位的大戲直接導緻了十二月黨人起義:一批遠征西歐的俄軍官兵在親眼見證法蘭西、德意志、意大利等地的民族民主革命後懷着對俄國農奴制和專制制度的不滿于俄曆12月14日發動起義。
由于當時身在波蘭的君士坦丁大力支援波蘭憲法,是以被起義者視為是一個主張憲法治國的人。他們希望君士坦丁能繼承皇位,然後将俄國的君主專制制度改造成為君主立憲制度,于是他們打出了“我們要君士坦丁,我們要憲法”的口号。十二月黨人起義結束了君士坦丁和尼古拉之間互讓皇位的舉動——尼古拉随即宣布繼承皇位并立即着手鎮壓了十二月黨人起義。
十二月黨人起義盡管被平息了下去,但這次起義給予了俄國的專制統治最早的打擊,此後俄國就進入了一段革命歲月。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種子其實最早就是十二月黨人起義種下的。19世紀俄國的曆史在一定意義上就是革命與擴張交織的曆史。俄羅斯的領土擴張從來都是向東、西兩個方向推進的,然而相比之下俄羅斯在東方的推進要比在西方順利得多。
曆史上波蘭、瑞典都曾是俄國向西擴張的強勁對手。當時的歐洲第一大國可不是俄羅斯,而是國土面積達到100萬平方公裡的波蘭立陶宛聯邦。那時的波蘭可是拳打俄羅斯、腳踩德意志,号稱平獨鎮露大波波。那時的瑞典也是占據着如今的芬蘭和波羅的海地區的歐洲一大列強。從1558年起俄國為獲得波羅的海出海口就與波蘭、瑞典、丹麥等國反複争奪,然而直到1721年大北方戰争結束後俄國才實作這一夙願。
俄國用了163年才實作為獲得波羅的海出海口這一夙願,同一時期俄國向東推進的速度可比這快多了。由于西伯利亞地區的氣候過于嚴寒,是以一直沒能形成強勢的本土民族,而是廣泛分布着衆多的原始漁獵部落。如今俄羅斯的人口普查顯示:其境内生活着多達176個大大小小的民族,這些民族絕大部分分布于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然而每個民族的人口都很少。
西伯利亞的原住民人口稀少且仍處于較為原始的漁獵部族形态,根本無力與已裝備火繩槍的俄羅斯人對抗,是以俄羅斯人得以較為順利地一直向東推進到太平洋沿岸。截至1637年俄國人已推進到鄂霍次克海一帶。1697年沙俄在遠東的擴張已推進到堪察加半島。廣袤遼闊的西伯利亞地區就這樣被俄國所征服。由此産生的結果就是如今俄羅斯四分之三左右的領土都位于亞洲。
在急速向東擴張的過程中俄羅斯的國力也随之日漸提升,于是俄國人的自我民族意識開始日益提升。俄羅斯在歐洲隻是衆多列強之一,還遠遠沒達到能傲視一切的地步;然而在亞洲的持續擴張使俄羅斯人信心倍增。19世紀末的俄國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作品《對我們來說亞洲是什麼》中寫道:“俄羅斯必須從歐洲帝國主義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在歐洲我們是小醜和奴隸,但在亞洲我們是主人”。
有這種觀點的不隻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人而已:作曲家哈伊爾·格林卡從古代中亞遊牧民族的生活中為他的歌劇《魯斯蘭與柳德米拉》尋求靈感;亞曆山大·鮑羅丁創作了交響詩《在中亞細亞草原上》。越來越多的西歐人在聆聽過這一時期的俄羅斯音樂後幾乎都公認俄羅斯音樂中的東方韻味已表現得越來越明顯。19世紀的俄國同英國展開了一場争奪中亞、阿富汗、波斯以及中國新疆、蒙古、西藏等亞洲内陸腹地的地緣大博弈。
這場延續百年的地緣政治大博弈把波斯、阿富汗、中國等國都卷入其中。随着中亞地區被沙俄吞并之後就使俄國成為了西歐眼中一個混雜着濃重的亞洲遊牧氣息的國家。當然也并不是所有俄羅斯人都秉承東方主義意識的,事實上19世紀後半期的俄國幾乎成為了東西方各種新思潮的交彙地:專制主義、憲政主義、共産主義、無政府主義......幾乎當時世界上所存在的任何思潮都能在俄國找到。
俄國的文學家用文字批判農奴制和專制制度的腐朽,俄國的音樂家用旋律抒發對專制的控訴,俄國的科學家以探索的精神破除陳腐的迷信,正是在這樣的狀态下俄國為世界貢獻了列夫·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門捷列夫等等,與此同時俄國的革命家們正躍躍欲試要打造一個新世界。在學習西方和東方主義兩種思潮之外一種全新的思潮也在這一時期漸漸出現了。
這種思潮的核心在于強調:”我們俄羅斯既不屬于西方,也不屬于東方。我們是人類文明中獨特的存在,我們就是俄羅斯”。在俄羅斯有這樣一句諺語“一個偉大的人或民族将永遠不屑于在人類曆史舞台上扮演配角,甚至也不屑于扮演主角,而是一定要扮演獨一無二的角色”。俄羅斯地緣環境上的孤獨境遇在某種程度上催生了強烈的大國情結——俄羅斯人迫切希望做出成績向世界證明自己是人類曆史舞台中獨一無二的角色。
普京曾說過:“俄羅斯有且隻有兩個盟友——陸軍和海軍”。言下之意即是俄羅斯在國際上是孤獨的,是以除了自己誰也不能依靠。俄羅斯人有着與以色列人類似的“上帝選民”觀念:俄羅斯人認為自己是上帝特意揀選的民族。俄羅斯人認為自己的文化是獨一無二的并為之自豪。自從1472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與拜占庭公主索菲娅聯姻後就自稱“第三羅馬”。
俄羅斯人以自己繼承了來自拜占庭帝國的東正教傳統為榮:俄國作為信奉東正教的唯一大國受到西方國家另眼相看,然而俄國人卻為自己這種迥然不同于西歐的人文特質而感到鶴立雞群。俄羅斯人還認為自己在曆史上曾三次拯救過歐洲、拯救過西方:第一次是蒙古入侵歐洲時俄羅斯所起到的屏障作用使西歐國家得以避免被蒙古征服的命運;第二次是打敗了妄圖吞并整個歐洲的拿破侖;第三次是解放了納粹占領下的歐洲。
殊不知俄羅斯人心中的第一次拯救歐洲恰恰被西歐人視為俄羅斯被蒙古征服的鐵證,是以西歐國家始終認為俄羅斯從骨子裡是受到東方蒙古人影響的國家。作為斯拉夫族系、信奉東正教的俄羅斯和西歐國家在種族、教派上都顯得格格不入。蒙古統治的兩百餘年使俄羅斯與西歐國家在政治、經濟、社會形态上出現了巨大的分野:西歐國家在文藝複興和大航海之後走向了繁榮;俄羅斯則長期保留着封建專制和農奴制傳統。
長期以來西歐國家始終對俄羅斯抱着固有的偏見:直到普希金橫空出世以後俄羅斯才被西歐人認為有了文學,直到元素周期表誕生後俄羅斯才被西歐人認為有了自然科學,直到柴可夫斯基誕生後俄羅斯才被西歐人認為有了音樂藝術。如今的俄羅斯擁有1707.54萬平方公裡的遼闊疆域以及這遼闊疆域上蘊藏的豐富的資源儲備。在沙皇時代和蘇聯時代的疆域則更大——俄羅斯疆域最大時一度達到過2280萬平方公裡。
麥金德的地緣政治學說中提到俄羅斯是占據國際地緣政治心髒地帶的國家。歐亞大陸心髒地帶三面為山系環繞,河流都流向内陸湖或北冰洋,是海上無法到達之處,是天然的巨大堡壘。然而在機器化大工業時代到來前俄羅斯受制于高寒的緯度和出海口的缺乏難以對西伯利亞遼闊的凍土地帶進行工業化開發,也難以和外界展開經濟文化交流,同時當時的俄羅斯還飽受封建農奴制的束縛。
是以擁有兩千餘萬平方公裡領土的俄羅斯的綜合國力在相當漫長的時間内一直落後于在技術和制度層面更為先進的西歐、北美國家。19世紀下半葉的第二次工業革命使歐美文明整體躍進。在這一過程中英、法、德、美等國的國力得到了質的突破。這時的俄羅斯在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落後的社會結構束縛制約下在機器化大工業的發展過程中落後于其他列強,是以沙皇俄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淪為了“帝國主義的薄弱環節”。
西方人對俄羅斯的很多固有偏見就是在這時形成的。然而當世界由轉型期轉向平穩發展的時期後決定各國實力強弱的首要因素已不再是創新而是體量。說到底新技術、新制度總是會在世界範圍内傳播的——正如英國發明的蒸汽機等産品必然是要在世界範圍内傳播開來的。新技術在全球範圍内的傳播使後起的國家盡管在技術層面可能仍與先進國家存在一定差距,然而這種差距的大大縮小使各國之間已不存在明顯的代差。
這時擁有龐大規模體量的國家即使在技術上略微落後一些也完全可以通過品質不夠數量湊的模式彌補自己的短闆缺陷。随着第二次工業革命在全世界範圍内的日益普及俄羅斯在極短的曆史時間内獲得了對廣袤國土進行工業開發的能力:蘇聯通過兩個五年計劃就把一個龐大的農業股改造成為了一個工業化國家。兩千餘萬平方公裡國土哪怕隻進行初級開發也完全可以實作品質不夠數量湊的規模效應。
俄羅斯的國力是以在短時間内迅速增強并具備了對周邊國家颠覆性的地緣優勢。俄羅斯和西方之間就此形成一種你追我趕的競争态勢:每當世界政治、經濟、軍事體系出現結構性變革之際俄羅斯就會因為自身文明與體制的滞後而被西方甩在身後;而當世界政治、經濟、軍事體系進入穩定發展階段後俄羅斯的體量優勢就會逐漸彌補文明、體制、技術上的不足。
蘇聯的成立又使俄羅斯與西方國家之間出現了意識形态上的分野。冷戰格局形成後所謂的”東方國家“和”西方國家“已不再單純隻是地理概念了。這時的“東方”和“西方”更多是一種政治概念。這時所謂的西方國家其實是指的政治上追随美國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與之對應的東方國家則是指的以蘇聯為核心的東歐社會主義陣營國家,而在政治上既不追随美國也不追随蘇聯的亞非拉開發中國家則被稱為第三世界國家。
冷戰時期西方陣營和蘇東陣營在各自不同的意識形态之下尖銳對立了幾十年:這一時期西歐各國對以蘇聯為首的華約陣營的鋼鐵洪流始終充滿恐懼感。蘇聯解體後葉利欽曾天真地以為西方國家之是以反對蘇聯是出于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态之争,而随着意識形态差異的消失已掃清了俄羅斯融入西方體系的障礙。這一時期的俄羅斯在内政上全面效法西方的政治經濟制度,按西方的話語邏輯重新定位蘇聯時代的曆史。
與此同時俄羅斯在外交路線上也積極緻力于改善與西方國家的關系。葉利欽所釋放的善意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了西方國家的回應:從1991年起俄羅斯上司人開始作為應邀嘉賓在每年舉行的西方七國集團會議中旁聽。1997年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邀請俄羅斯上司人葉利欽以正式與會者的身份參加會議并在峰會結束後一同以“八國首腦會議”的名義共同發表“最後公報”。
1998年俄羅斯以正式成員的身份參與英國伯明翰峰會,七國集團正式演變成為八國集團。然而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認可程度也就僅此而已了。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後原來的華約組織體系已不複存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組織開始趁機向東擴張。北約的東擴實際上對俄羅斯的傳統地緣戰略空間造成了擠壓,而葉利欽為避免使俄羅斯成為西方各國群起攻之的目标就提出俄羅斯也希望加入北約。
事實上從葉利欽到普京曾先後三次表達過想要加入北約的願望,然而這三次的結果都是熱臉貼上了對方的冷屁股。事實上北約在東擴這一問題上其實是将俄羅斯與其他東歐國家差別對待的:北約對東歐國家采取的是拉攏的政策,最終目的是将這些國家納入到北約的架構體系之下;然而俄羅斯這樣一個比其他歐洲國家加起來都還大的龐然大物加入北約無疑将極大改變北約内部既定的權力格局。
即使當時的俄羅斯正處于蘇聯解體初期的改革陣痛之中,但就發展潛力而言卻是西方國家不能漠視的。蘇聯解體後的俄羅斯依然是世界上領土面積最大的國家。俄羅斯有着發達的重工業體系,也有良好的自然科學底子:化學元素周期表就是俄國人發明的。俄羅斯的數學天才至今還被全球各大科技企業所追捧。在蘇聯解體初期的經濟困難時期俄羅斯科學院仍完成了約5000個研究課題。
蘇聯解體後美國成為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這時的美國開始在全球範圍内推行單邊外交路線,極力維持自己在全球範圍内的霸權主導地位。對身為世界霸主的美國而言:最忌諱的就是區域性霸主的存在,即使身為全球霸主的美國在綜合實力上強于區域性霸主,可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在某一地區存在區域霸主,那麼這個區域霸主就能憑借天然的地緣優勢阻遏美國在這一地區的利益擴張。
俄羅斯由于其龐大的國家規模體量、強大的軍事工業、豐富的資源儲備使其具備一個區域霸主的實力。同時美國也需要塑造一個外部敵人來維系北約内部的一緻立場,而俄羅斯恰恰适合扮演這樣的角色。北約不僅拒絕讓俄羅斯入夥,還繼續向俄羅斯的傳統戰略空間擴張,最終一路擠壓到了俄羅斯的家門口。普京則在認清北約封鎖圍堵俄羅斯的戰略圖謀後轉而以對西方國家保持強硬姿态使俄羅斯人重拾大國自信。
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戰略擠壓一直都是“兩條腿走路”:北約從政治軍事上擠壓俄羅斯的戰略空間,而歐盟則從經濟上瓦解俄羅斯在東歐的傳統市場範圍。當然歐盟和北約畢竟不能完全劃等号,歐盟國家和美國之間也的确存在一定的競争關系,俄羅斯也并不是沒嘗試争取歐盟國家的支援:北溪項目作為俄羅斯與歐盟國家合作的典型工程就一直被美國所忌憚。
盡管俄羅斯與歐盟之間存在合作關系,但如果俄羅斯要加入歐盟至少在目前是不現實的。俄羅斯盡管也是一個歐洲國家,但一直被西歐各國視為另類,三百多年前俄羅斯的彼得大帝曾一度實行過全方位的西化改革,然而俄羅斯獨特的地緣區位和人文曆史使其在歐洲一直保持着獨立獨行的狀态。迄今為止俄羅斯和西歐國家仍延續着曆史上的互不信任狀态。
如果放任俄羅斯這個龐然大物加入歐盟,那麼究竟是歐盟消化了俄羅斯呢?還是俄羅斯消化了歐盟呢?與此同時俄羅斯的加入勢必導緻本來在歐盟内部居于支配地位的德、法等大國的地位相對下降,進而對歐盟内部現有的權力格局造成沖擊,這也是這些國家所不願看到的。更何況歐盟和美國盡管客觀上存在競争關系,然而說到底歐盟畢竟還在很多方面需要看美國的臉色。
俄羅斯究竟是一個東方國家還是西方國家這個問題連俄羅斯人自己說不清楚。早在19世紀俄國著名思想家赫爾岑就把俄國究竟是走西方式道路還是東方式道路稱為俄國曆史發展的斯芬克斯之謎。俄羅斯的國徽上繪制的是一隻雙頭鷹,寓示着俄羅斯地跨東西方兩大洲的地理格局。實際上正是這種地跨東西的獨特地緣區位塑造了俄羅斯人獨特的民族精神。
事實上你很難說俄羅斯是一個東方國家,因為其種族、宗教、曆史、文化中的東方基因都是極其微小的;可你也很難說俄羅斯就是一個純粹的西方國家。三百多年前俄羅斯的彼得大帝曾一度實行過全方位的西化改革,然而俄羅斯獨特的地緣區位和人文曆史使其在歐洲一直保持着獨立獨行的狀态,以緻于迄今為止仍有不少西方國家将俄羅斯視為具有蒙古血統的“白色鞑靼”,更何況彼此之間還存在着現實利益層面的糾葛。
北約和歐盟的東擴不斷蠶食着俄羅斯在東歐的傳統戰略空間,如今西方國家的勢力已逼近到俄羅斯的家門口,而俄羅斯自己則始終被排斥在西方主流體系之外。缺乏良好的出海口始終是俄羅斯的地緣結構所存在的先天缺陷。是以俄羅斯極容易被戰略對手封鎖圍堵,進而導緻被孤立于國際體系之外。表面上俄羅斯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有出入海洋的通道。
然而北方的北冰洋航線由于常年封凍而導緻利用價值偏低,位于西部的波羅的海通道随着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國的獨立已使俄羅斯隻剩下芬蘭灣一隅的出海口,南方的黑海通道由于北約成員國土耳其扼守着黑海海峽的門戶而大大降低了其戰略意義。由于俄羅斯的人口和經濟帶主要集中分布在西部地區,是以位于俄羅斯國土西部的波羅的海和黑海是俄羅斯參與國際國際航運貿易的生命線。
可波羅的海和黑海都屬于“内海”或“半内海”,其出海口都不掌握在俄羅斯手中,俄羅斯要通過波羅的海和黑海進入大西洋參與國際國際航運貿易就必須通過别國的領海。俄羅斯在波羅的海和黑海的出海口其實都不是外海出海口。時至今日俄羅斯要從黑海出入地中海或從波羅的海出入大西洋在相當程度上仍是要受制于人的。事實上俄羅斯在西部地區所面臨的還不止是出海口被鎖住的問題。
與此同時俄羅斯還面對着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軍事圍堵和政治孤立。蘇聯時代中東歐國家大多加入了以蘇聯為核心的華約組織,以緻于蘇聯的戰略空間一直向西延伸到東德。蘇聯解體後北約和歐盟的東擴将昔日的蘇聯衛星國波蘭、羅馬尼亞等以及蘇聯加盟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等紛紛收入囊中。如今烏克蘭、格魯吉亞等國也随着國内親西方勢力的日漸擡頭而與俄羅斯走向對立。
既然俄羅斯在西部面向歐洲的領土受到西方國家的封鎖圍堵,那麼俄羅斯為什麼不嘗試大力開發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呢?事實上紹伊古的遷都提議正是這樣一種心态的真實寫照。紹伊古認為幅員遼闊的俄羅斯東西跨度極大,而首都莫斯科所在的位置過于偏西,是以不利于統籌全局。遷都西伯利亞後大量人口、産業随之東移将大大縮短了東部與西部交流的距離,也能就地取材利用西伯利亞豐富的資源發展經濟。
紹伊古的遷都提議除了經濟層面的考量之外也有國防安全上的考慮:莫斯科距離波蘭邊境線不足1000公裡,戰鬥轟炸機無需空中加油或轉場就能往返一次,是以莫斯科事實上已處于北約的戰術打擊範圍之内。另外烏克蘭表現出越來越親近西方的傾向,是以黑海地區已實際成為交戰區,而莫斯科則已陷入兩面受敵的局面。如果遷都西伯利亞将大大緩解俄羅斯面臨的國防壓力。
廣袤的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廣人稀、資源豐富。這塊地廣人稀的土地之下蘊藏着占俄羅斯全國已探明的各種礦物資源總量的80%以上的寶貴資源!在這其中煤炭和淡水資源超過全俄總量的1/3,其他礦産資源如石油、金礦、銀礦、銅礦、鐵礦、鉑礦的總價值超過25萬億美元。事實上單單是這一地區廣袤的土地就為俄羅斯提供了遼闊的戰略縱深。
遠東地區最東端的楚科奇半島與美國的阿拉斯加隻有一海之隔,兩地直線距離不到40公裡,而楚科奇半島上卻又無數飛彈瞄向美國,這自然是對作為俄羅斯戰略對手的美國一個極大的牽制。位于遠東地區南部的海參崴作為俄羅斯在遠東地區最大的港口年吞吐量約1000萬噸,與此同時這裡也是俄羅斯海軍第二大艦隊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所在地。由此可見遠東地區在經濟上、軍事上都對俄羅斯有着重要的戰略意義。
近年來與俄羅斯遠東地區緊鄰的中、日、韓三國目前的經濟發展勢頭都相對良好。尤其是中國已與俄羅斯達成了戰略協作夥伴關系,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是非常友好的戰略夥伴。俄羅斯遷都西伯利亞有利于加強與中國的經濟聯系,對振興本國經濟有重大利好。如果俄羅斯在遠東擁有一個經濟中心,那麼就可以通過向東亞各國賣油氣大賺一筆,又可以較為便利地從東亞各國購入工業原材料。
那麼屆時就能以遠東經濟中心帶動全俄經濟發展,也打破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歐洲方向的戰略圍堵。由此可見遷都東部地區是俄羅斯緩解戰略壓力最直接、成本最低的方案。然而俄羅斯高層也有一種擔心:遷都不是國内政策問題,而是國際地緣政治問題。遷都東部意味着俄羅斯放棄了在歐洲發展、放棄了世界級大國地位,這對俄羅斯乃至對國際政治地緣的負面影響都是難以估量的。
從彼得大帝起三百多年來俄羅斯的奮鬥目标一直是融入西方主流體系。盡管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始終将俄羅斯排擠在西方主流體系之外,可俄羅斯自己在屢屢受挫之後也始終沒放棄過“脫亞入歐”的夢想。無論是在蘇聯時代還是現在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博弈重點始終是在歐洲。如今要反其道“脫歐入亞”意味着對俄羅斯之前奮鬥了三百多年的目标進行否定。
在一部分俄羅斯人心目中這就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懦夫行為:曆史上俄羅斯盡管被西方國家孤立遏制,但從未放棄過融入歐洲主流體系的目标。即使屢屢受挫之後俄羅斯仍主動發起戰略反擊。如今卻要為躲避西方國家的戰略威脅而遷都到亞洲。這令一些俄羅斯人無法邁過心理情感的那道坎。當然也有一些俄羅斯人并不認為這是逃避,而是為了休養生息積攢實力捍衛俄羅斯的大國尊嚴。
除了這種地緣戰略、心理情感方面的因素之外俄羅斯要遷都西伯利亞也面臨諸多現實問題。中國東北地區和鄰近的俄羅斯遠東地區在南方人眼中都屬于寒冷地帶,然而俄羅斯遠東地區比起中國東北要加一個“更”字。北冰洋沿岸、東西伯利亞地勢較高地區和楚克奇半島地區都屬于寒帶苔原氣候:冬季漫長而嚴寒,夏季短促而溫和,加之降水較少使植物難以生長。
俄羅斯遠東地區的夏季平均氣溫在10℃左右,冬季在零下二三十度都是稀松平常。早在1954年到1958年期間時任蘇聯上司人赫魯曉夫的經濟政策下政府就投入了67億盧布并動員了數十萬志願者到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開墾了4000萬公頃的土地。然而盡管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地域遼闊、土地肥沃,可在惡劣的氣候條件下墾荒所實作的糧食增産不僅極為有限,更糟的是導緻了當地本就脆弱的生态環境的惡化。
到60年代初随着墾荒區風沙侵蝕的日益嚴重使幾十萬公頃新開墾的土地遭到了破壞。如今與俄羅斯遠東地區一江之隔的中國東北早已由昔日的北大荒變成了北大倉。相比之下面積4倍于中國東北的俄羅斯遠東地區所開墾的耕地卻遠遠不及中國東北多。除了自然環境的惡劣之外人口稀少也是制約俄羅斯遠東地區耕地開發的主要因素。傳統的勞動密集型農業需要大量的人,而機械作業的全自動農業則需要大量資金。
這兩項條件恰恰都是俄羅斯遠東地區所不具備的。俄羅斯的遠東地區實際上就相當于闖關東之前的中國東北地區:由于人力資源實在是有限,是以自然會存在大量沒人去開墾的荒地。由于長期吸引不到優質的資本與勞動力,是以開發建設也就始終無從談起。如今東北地區已是我國一大主要的商品糧基地,然而緊挨着中國東北的俄羅斯遠東地區大部分區域都是森林和凍土帶。
目前為止俄羅斯遠東地區已開發的耕地面積遠不及中國東北。事實證明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盡管地域面積廣大、土地肥沃,但當地的氣候條件其實是不利于發展工農業生産的。如果當地的自然條件不适宜發展工農業生産,那麼利用當地豐富的油氣資源做轉口貿易能否把遠東打造成為俄羅斯一個新的經濟中心呢?事實上俄羅斯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
2015年9月3日—5日俄羅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市舉行了第一屆東方經濟論壇。俄羅斯舉辦該論壇就是為了擴大俄羅斯遠東地區開放程度,進而吸引外國資本注入以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在此之後俄羅斯又在2016年、2017年、2018年、2019年陸續舉辦了第二屆至第五屆東方經濟論壇。事實上俄羅斯早就感受到了東亞經濟的崛起,同時俄羅斯本身也想搭乘東亞經濟騰飛的便車。
2011年俄羅斯創辦了“遠東和貝加爾地區發展基金”,次年又成立了遠東發展部并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舉辦了APEC峰會。随着烏克蘭危機以及西方制裁的形勢愈演愈烈進一步助長了俄羅斯這種戰略東移的傾向。普京在2015年的首屆東方經濟論壇講話中将遠東表述為俄羅斯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中心之一。由此不難看出以普京為核心的俄羅斯決策層其實很想以振興遠東經濟的方式打破俄羅斯被西方國家孤立排擠的狀态。
然而真要發展遠東、建設遠東對俄羅斯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俄羅斯在遠東地區其實和在歐洲方向一樣缺乏直接面向外洋的出海口。可能很多人提到俄羅斯在遠東的港口時首先想到的就是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這個港口是俄羅斯在遠東地區最大的港口,也是俄羅斯太平洋艦隊的基地。符拉迪沃斯托克其實并不是一個不凍港,每年冬天這裡的海面也會結冰。
隻不這裡的海冰稍微薄一點,是以通過破冰船還是能夠進出港口的。可如果沒有破冰船開辟航道,那麼軍艦和商船是無法停靠的。況且符拉迪沃斯托克和俄羅斯在波羅的海、黑海方向的港口一樣也是内海港口。俄羅斯太平洋艦隊從符拉迪沃斯托克出入太平洋需要經過宗谷海峽,這就導緻其一舉一動實際上都處于日本和駐日美軍的掌控下,是以符拉迪沃斯托克在軍事和商業上的利用價值其實還不如歐洲方向的港口。
俄羅斯盡管是一個地跨歐亞的大國,然而俄羅斯的人口和經濟帶畢竟主要分布在歐洲,位于遠東地區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距離俄羅斯的核心地帶實在過于偏遠,是以對俄羅斯國家整體經濟的幫助有限。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也需要衡量花大力氣去建設一個遠離本國戰略中心的地區是否值得這樣一個問題。盡管長期以來俄羅斯始終被西方國家排擠,然而在俄羅斯的民族意識中仍把自己視為是一個歐洲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