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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隻身赴印的“工廠保衛戰”

今年3月初,張立恒(化名)決定隻身前往印度。

他此行的目的是重新開機總公司開設在新德裡的手機零配件制造工廠。出發前,他每天都關注印度的新冠疫情動态。當時,印度的單日新增确診病例在1萬到2萬例之間,且每天的數字都在增長,他對此次印度之行感到忐忑不安。但那時,他并沒有預料到,一個月後,印度的病例增長數會變得更加驚人。

今年1月底,印度工廠的營運出現重大危機。當時身在印度工廠的10位中國員工簽證到期,隻能全部傳回國内。由于核心從業人員的全部離開,以及印度疫情帶來的沖擊,工廠被迫關閉。

工廠持續40多天的關閉,給總公司帶來了巨大的虧損。3月,成功拿到簽證的張立恒決定立刻隻身前往印度。而其餘約10名國内員工則需要在國内繼續等待簽證的辦理。

離家前,張立恒的家人反複叮囑他注意安全,“錢可以少掙一點,安全是第一位的,實在不行就回來。”

艱難重新開機

去往印度新德裡的航班需要在迪拜中轉,為防止途中有感染風險,張立恒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穿上了防護服,戴上了口罩、隔離面罩和矽膠手套。

一場隻身赴印的“工廠保衛戰”

3月7日,在張立恒去印度的飛機上,乘客們“全副武裝”。受訪者供圖

到達印度後,經過兩天整頓,張立恒來到了已經關閉40多天的工廠。辦公室已經落滿灰塵,各個裝置室門上貼着封條。整個工廠内部看起來十分淩亂,此前的員工着急回國,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好好整理。張立恒用抹布擦洗了自己的辦公桌,簡單打掃了公共區域,打開窗戶通了通風。

擺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務,是把工廠的印度本地勞工都召回來。

張立恒叫回了工廠的人力主管,指導他分批召回工廠的部分員工。首批傳回的是與工廠簽訂合同的核心員工,其後是生産線上的熟練工。

由于工廠的長時間關閉,許多印度勞工都已經傳回老家。家離得遠的勞工,傳回工廠需要的時間更長。大約兩周後,張立恒才召回了百來個印度勞工,這個員工規模隻有此前工廠正常運轉時的一半。

工廠停工的40多天裡,收購手機零配件的工廠并未停工,是以客戶一直在催促張立恒交貨。

安排完員工召回工作,張立恒開始檢查生産線上的裝置,并帶領部分員工清洗裝置、盤點現存物料,希望能盡快恢複生産。

重新開機工作的第三天,張立恒帶着幾名核心員工,開啟了第一台生産裝置。利用工廠現存的生産材料,張立恒帶領團隊于3月中旬開始了試産,并為客戶少批量供貨。經過近20天的調整和恢複,工廠開始恢複大批量供貨。

一場隻身赴印的“工廠保衛戰”

3月28日,張立恒工廠的印度員工。當天他們還慶祝了灑紅節,臉上留有彩色顔料。受訪者供圖

危機四伏

召回印度勞工的過程中,張立恒遇到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人力主管無法确認勞工是否接觸過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是否來自有感染風險的地方。“我們作為外資企業,需要尊重印度的勞動法。就算印度勞工來自高危的易感染病毒的地區,我們也不能是以就不讓他來上班了。”張立恒說。

面對這樣的情況,張立恒心裡隻有一條理念——做好最壞的打算,并做好公司内部的防疫措施。他要求每一名員工都佩戴口罩,讓人力資源部門人員每天為勞工測量體溫。一旦發現有員工出現發燒或咳嗽等症狀,就強制要求其回家休息。

但讓張立恒頭疼的是,印度勞工并不總是遵守工廠的防疫要求。人力主管需要不時地到處巡視,觀察勞工們是否都依照規定佩戴好口罩。有些勞工會時不時摘下口罩,或者戴口罩時隻遮住嘴巴,露出鼻子,這時人力主管就需要上前提醒他們戴好口罩。但是,下班後勞工們是否還能自覺做好防疫就無從得知了。

這樣的情況讓張立恒心裡一直在打鼓,但是工廠的許多事務都需要他到現場上司指揮,他必須時常進入這樣危機四伏的工作環境。

3月份剛到印度時,張立恒去工廠還隻是戴着口罩。随着疫情越來越嚴重,身邊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他開始“全副武裝”,在印度近40℃的高溫天氣裡,堅持戴着面罩、手套和帽子。

山雨欲來

4月中旬,印度單日新增确診病例突破了20萬例,且并沒有停止增長的趨勢。張立恒看着每天的疫情新聞,以及在印度華人群裡的各類讨論消息,預感到一個更大的危機要來了。

端倪從工廠勞工的每日簽到表上顯現出來。

張立恒發現,員工出現了大量請假的現象,“以往正常時候,廠裡時不時會有兩三個勞工請假。但這次一下子有近20人請假,這就不太正常了。”

這些勞工中,有的因為身體不适而請假,有的則是“家裡有事”。數天後,有勞工回廠後說家裡有人去世了。這部分員工自身的不适或家人的離去是否與新冠病毒有關,張立恒無法得知。

廠裡目前隻有百來個勞工,突然失去20%的人力,工廠的正常生産規劃被打亂。

張立恒被迫調整生産線,将交貨期還不緊急的産品往後挪,優先生産緊急的産品。同時讓人力主管加緊招聘新的勞工,并和客戶溝通延後交貨時間。

身邊不斷傳來的有關印度疫情的消息,也讓張立恒更加惴惴不安。他在4月中旬換了租住的房子。在新租房小區入住程式的辦理過程中,由于小區物業中心出現了一例新冠死亡病例,物業中心的許多人員被隔離,物業中心也暫時被關閉。是以,張立恒半個多月都未完成入住手續。

疫情的惡化讓他提高了警覺,并加強了工廠内部的防疫管理。

工廠内部的員工測溫變為一天兩次,口罩佩戴的檢查也比以往更加嚴格。張立恒還要求廠内衛生人員開始進行每日兩次的消殺,分别在上午員工進廠上班前,以及晚上員工下班後,對工廠内重點區域以及門把手等細節區域噴灑消毒液。

未來難測

到5月初,印度單日新增确診病例增長到更加驚人的40萬例。張立恒對工廠未來的期望降到了谷底。

4月裡,張立恒還經常去工廠裡辦公。5月份,他已轉為了居家辦公,工廠裡必須他現場指導時才會過去。

“來印度的近兩個月,我幾乎天天都是工廠和家裡兩點一線。3月初剛來時,去過一次市中心,但當時站在商場門口,沒敢進去。這之後,都沒敢去别的地方逛。”張立恒說。

相較于此前正常情況下的生産,工廠的整體生産效率和出貨量有了巨幅的縮減。

第一個困難在生産材料的采購上。工廠所需的生産材料一半來自印度本地,另一半來自中國。受疫情影響,從中國去往印度的大量航班、船運都停運,印度本地的物流也受到封鎖措施的重大影響,購買生産材料變得困難,價格不斷攀升,購買後的傳遞時間也大大延遲。

其次,生産材料價格的上漲使工廠的生産成本增加,張立恒就必須和客戶重新商談訂單價格。“這個過程是很頭疼的,和客戶談漲價很困難,而客戶又催着交貨。”張立恒說。

另外,大量中國員工被阻隔在國内,無法傳回工廠辦公。在這類設立在印度的手機配件制造工廠内部,核心技術一般都掌握在國内員工手裡,印度本地員工對許多技術都還不熟悉,隻能參與最基礎的生産,缺乏核心技術員工導緻工廠産能大大下降。

5月以來,不隻是張立恒的手機零配件工廠的産能降低,其他手機制造廠的産能也受到很大影響。是以,手機零配件的市場需求下降了,張立恒收到的零配件訂單量大幅減少。

對于工廠目前的艱難狀況,以及未來幾個月的形勢,張立恒說,“我們想的很簡單,能做一天就做一天。如果到了真的沒法再生産的時候,就第二次關閉工廠。這就是天災人禍,不可抗的,想再多也沒用。”

國内的家人對張立恒的狀況十分擔心。在過去一個月裡,家人每天都會給他打電話詢問近況。“廠裡沒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輕易出門,實在不行你就把工廠關了。錢可以少掙一點,實在不行就趕緊回來。”張立恒的妻子對他說。

張立恒也有回國的想法,但他說,現在還不是對的時間。他還得再撐一段時間,等國内的其他從業人員把簽證辦好後回到印度,才可以把工廠的工作交給他們,然後安心回國。此外,目前還沒有回國的管道,他還在等待集體接送仍在印度的國人回國的機會。

新京報記者 謝蓮 實習生 向晨雨

編輯 張磊 校對 張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