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爵滋
(道光十八年閏四月初十日)
為請嚴禁漏卮以培國本事:臣惟皇上宵衣旰食,是以為天下萬世計者,至勤至切。而國用未充,民生罕裕,情勢積漸,一歲非一歲之比,其故何在?考諸純廟之世,籌邊之需幾何?巡幸之費幾何?修造之用又幾何?而上下充盈,号稱極富。至嘉慶以來,猶征豐裕,士大夫家以及巨商大賈,奢靡成習,較之目前不啻霄壤,豈愈奢則愈豐,愈儉則愈啬耶?臣竊見近來銀價遞增,每銀一兩,易制錢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銀于内地,實漏銀于外夷也。
蓋自鴉片流入中國,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特設明禁,然當時臣工亦不料其流毒至于此極。使早知其若此,必有嚴刑重法,遏于将萌。查例載,凡夷船到廣,必先取具洋商保結。保其必無夾帶鴉片,然後準其入口。爾時雖有保結,視為具文,夾帶斷不能免。故道光三年以前,每歲漏銀數百萬兩。其初不過纨袴子弟,習為浮靡,尚知斂戢。嗣後上自官府缙紳,下至工商優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随在吸食。置買煙具,為市日中。盛京等處為我朝根本重地,近亦漸染成風。
外洋來煙漸多,另有趸船載煙不進虎門海口,停泊零丁洋中之老萬山、大嶼山等處。粵省奸商,勾通海兵弁,用扒龍、快蟹等船運銀出洋,運煙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幾漏銀一千七八百萬兩。自十一年至十四年,歲櫥銀二幹餘萬兩。自十四年至今,漸漏至三千萬兩之多。此外福建、江、浙、山東、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數千萬兩。以中國有用之财,填海外無窮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漸成病國之憂。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各省州縣地丁漕糧,征錢為多。及辦奏銷,皆以錢易銀,折耗太苦。故前此多有盈餘,今則無不賠墊。各省鹽商賣鹽具系錢文,交課盡歸銀兩。昔則争為利薮,今則視為畏途。若再三數年間,銀價愈貴,奏銷如何能辦?稅課如何能清?設有不測之用,又如何能支,臣每念及此,輾轉不寐。
今天下皆知漏卮在鴉片,是以塞之之法,亦紛紛講求。或謂嚴查海口,杜其出入之路,固也。無如稽查員弁,未必悉皆公正。每歲既有數幹餘萬之交易,分潤毫厘,亦不下數百萬兩。利之所在,誰肯認真辦理,偶有所獲,已屬寥寥。況沿海萬餘裡,随在皆可出入,此不能塞漏卮者一也。或曰禁止通商,拔其贻害之本,似也。不知洋夷載入呢羽鐘表,與所載出茶葉、大黃、湖絲,通計交易不足千萬兩。其中沾潤利息,不過數百萬兩。尚系以貨易貨,較之鴉片之利,不敵數十分之一。故夷人之著意,不在彼而在此。今雖割棄粵海關稅,不準通商。而煙船本不進口,停泊大洋,居為奇貨。内地食煙之人,刻不可緩,自有奸人搬運,故難防者不在夷商而在奸民,此不能塞漏卮者二也。
或曰查拿興販,嚴治煙館,雖不能清其源,亦庶可遏其流。不知自定例以來,興販鴉片者發邊遠充軍。開設煙館者照左道惑人引誘良家子弟例,罪至絞候。今天下興販者不知幾何,開設煙館者不知幾何,而各省辦此案者絕少。蓋緣粵省總辦鴉片之人,廣設窯口。自廣東以至各省,沿途關口,聲勢聯絡。各省販煙之人,其資本重者,窯口沿途包送,關津胥吏容隐放行。轉于往來客商藉查煙為名,恣意留難勒索。其各府州縣開設煙館者,類皆奸猾吏役兵丁,勾結故家大族不肖子弟,素有聲勢。于重門深巷之中,聚衆吸食。地方官之幕友家丁,半溺于此。未有不庇其同好,此不能塞漏卮者三也。
或又曰開種罂粟之禁,聽内地熬煙,庶可抵當外夷所入,積之漸久,不緻紋銀出洋。殊不知内地所熬之煙,食之不能過瘾。不過興販之人,用以挽和洋煙,希圖重利。此雖開種罂粟之禁,亦不能塞漏卮者四也。
然則鴉片之害,其終不能禁乎?臣謂非不能禁,實未知其是以禁也。夫耗銀之多,由于販煙之盛,販煙之盛,由于食煙之衆。無吸食自無興販,則外夷之煙自不來矣。今欲加重罪名,必先重治吸食。臣請皇上嚴降谕旨,自今年某月日起,至明年某月日止,準給一年期限戒煙,雖至大之瘾,未有不能斷絕。若一年之後,仍然吸食,是不奉法之亂民,置之重刑,無不平允。查舊例,吸食鴉片者,罪僅枷杖。其不指出興販者,罪杖一百徒三年。然皆系活罪。斷瘾之苦,甚于枷杖與徒。故甘犯明刑,不肯斷絕。若罪以死論,是臨刑之慘急,更苦于斷瘾之苟延。臣知其情願絕瘾而死于家,必不願受刑而死于市。
推皇上明慎用刑之意,誠恐立法稍嚴,互相告讦,必至波及無辜。然吸食鴉片者,有瘾無瘾,到官熬審,立刻可辨。如非吸食之人,雖大怨深仇,不能誣枉良善。果系吸食,究亦無從掩飾。故雖用重刑,并無流弊。臣查餘文儀台灣志雲:咬骝吧本輕捷善鬥,紅毛制造鴉片,誘使食之,遂疲羸受制,其國竟為所據。紅毛人有自食鴉片者,其法集衆紅毛人環視,擊其人竿上,以炮擊之人海,故紅毛無敢食者。
今人中國之鴉片,來自英吉利等國。其國法有食鴉片者以死論,故各國隻有造煙之人,無一食煙之人。臣又聞夷船到廣,由孟邁經安南邊境。初誘安南人食之,安南人覺其陰謀,立即嚴刑示禁,凡有食鴉片者死不赦。夫以外夷之力,尚能令行禁止,況我皇上雷電之威,赫然震怒,雖愚頑之人沉溺既久,自足以發聩振聾。但天下大計,非常情所及,惟聖明乾綱獨斷,不必衆言皆合。
誠恐畏事之人,未肯為國任怨。明知非嚴刑不治,托言吸食人多,治之過驟,則有決裂之患。今寬限一年,是緩圖也。在谕旨初降之時,總以嚴切為要。皇上之旨嚴,則奉法之吏肅。奉法之吏肅,則犯法之人畏。一年之内,尚未用刑,十已戒其八九。已食者競藉國法以保餘生,未食者亦因炯戒以全身命,此皇上止辟之大權,即好生之盛德也。
伏請敕谕各省督撫嚴切曉谕,廣傳戒煙藥方,毋得逾限吸食.并一面嚴饬各府州縣清查保甲,預先曉論居民,定于一年後,取具五家鄰右互結。仍有犯者,準令舉發,給與優獎。倘有容隐,一經查出,本犯照新例處死外,互結之人,照例治罪。至如通都大邑,五方雜處,往來客商,去留無定,鄰右難于查察,責成鋪店,如有容留食煙之人,照窩藏匪類治罪。
現任文武大小各官,如有逾限吸食者,是以奉法之人,甘為犯法之事,應照常人加等。除本犯官治罪外,其子孫不準考試。地方官于定例一年後,如有實心任事,拿獲多起者,照獲盜例請恩議叙以示鼓勵。其地方官署内官親、幕友、家丁,仍有吸食被獲者,除本犯治罪外,該本管官嚴加議處。各省滿漢營兵,每伍取結,照地方官保甲辦理。其管轄失察之人,照地方官衙門辦理。庶幾軍民一體,上下肅清。無論窮鄉僻壤,務必布告詳明,使天下曉然于皇上愛惜民财保全民命之至意。向之吸食鴉片者,自當畏刑感德,革面洗心。如是财漏卮可塞,銀價不緻再昂。然後請求理财之方,誠天下萬世臣睹之福也。臣愚昧之見,是否有當,伏乞聖鑒。謹奏。道光十八年閏四月初十日。 谕内閣:黃爵滋奏《請嚴塞漏卮以培國本》一折,著盛京、吉林、黑龍江将軍直省各督撫,各抒所見,妥議章程,迅速具奏。
(錄自《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鴉片戰争》(一),第463~4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