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暑期檔,太魔幻。
《戰狼2》的神話且不說,《岡仁波齊》也有近一個億的票房,成了暑期最驚豔的藝術片。
沒人相信,藝術片的春天就這麼來了。
可是,春天未至,雷聲不斷——
《皮繩上的魂》
同一個導演(張揚),同一個時期,同一個地區拍攝(西藏)。
簡直就是《岡仁波齊》的姐妹篇嘛。
是這樣嗎?
《岡仁波齊》以紀錄片的筆觸,刻畫朝聖者的日常點滴,保持冷靜的距離,幾乎見不到個人表達。
《皮繩上的魂》恰恰相反,雜糅類型片的元素,在虛實之間多元叙事,複雜的戲劇化沖突中,張揚個人的生命體驗強烈代入。
前者的精髓在于純粹,後者的好看在于神秘。
這種神秘,透過三大叙事元素,一點一點,草蛇灰線。
有人說,張揚能不能封神,就看這一部。
神在哪裡?
公路片的彷徨,西部片的粗犷,魔幻現實主義的荒誕,在此形神具備。
對應劇情的三條叙事線來看,别有一番滋味。
第一條線:救贖。
男主角塔貝獵殺了一頭野鹿,并從其口中得到一塊天珠。
剛剛到手,天空陰雲密布,電閃雷鳴,猛地落下一道閃電,正好擊中塔貝。
開頭就挂男主角,全劇終的節奏?
沒這麼簡單。
活佛作法,他起死回生,并給他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護送聖物天珠到蓮花生大師掌紋地。
于是,起死回生的獵人,踏上了一條朝聖之路。
每個上路的人都有一個理由,每個理由都可以用兩個字概括:救贖。
救贖,幾乎也是所有公路片的角色動機。
路上的景緻,邂逅的同伴,都會成為彼此的羁絆,難分難舍。
塔貝腳下的西藏大地,有着壯美的異域風情。
皚皚雪原,莽莽沙漠,策馬奔騰的草原,林海起伏的森林,碧波蕩漾的聖湖,人迹罕至的廢土,一幕幕大遠景的構圖下,是這方淨土的波瀾壯闊。
怎一個美字了得?
這樣的風景,冥冥之中洗滌人的心靈。也讓攝影師郭達明獲得了上影節最佳攝影獎。
曆時2個月,西藏8個地方,輾轉2000多公裡,平均海拔超過4500米,方能換來熒幕前的自然風光。
對于劇組而言,拍攝的過程何嘗不是一次天涯朝聖?
隻不過這次朝聖的對象不是神山岡仁波齊,而是由死向生的内心叩問。
上影節評委會對本片贊不絕口,說:
用魔法般的影像記錄了西藏生活的點點滴滴,為我們呈現出生命的真谛。
問題是,生命的真谛是什麼?
換句話說,塔貝遇見了哪些人?
塔貝一直都在路上,尋尋覓覓。
邂逅了美麗的藏族姑娘,慢慢陷入了兒女情長,收留了通靈的小男孩,慢慢找到路在何方。
再到遇見仇人,拔刀決鬥,卻沒了當年的殺伐果斷。
路在腳下,道阻且長,由漸悟到頓悟,需要生命善始善終的體悟。
這個細節,片中就有點撥。
路過湖邊的村落,村民邀請塔貝陪老人看一場戲。
靠牆而坐的老人家,正當彌留之際,與塔貝靠在一起,面無表情。
手的特寫,在這裡極具人情味。
老人握住塔貝的手,他怕,是對死亡的一絲恐懼。
塔貝主動握住老人的手,他也怕,是對老人的一絲慰藉。
老人安詳的離去,同一時間,有新生兒呱呱墜地,逝去與降生,串聯起人類生命的起點和終點,在此完成一次平靜的生命接力。
面對湖邊的浩渺煙波,遠山的缥缈雄渾,天空的雲卷雲舒,塔貝嚎啕大哭。
(塔貝丨老人丨面朝聖湖)
可能,這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
他終于頓悟:天地之間,生命微不足道,卻值得敬畏。
第二條線:複仇。
郭日和占堆是一對親兄弟,和男主角塔貝是世仇,雙方不共戴天。
如此元素搭上西藏的荒野大戈壁,西部片的氣質就出來了。
邊城的刀聲,陰魂不散的骨笛聲,步步緊逼的馬蹄聲,聲聲入耳。
小酒館一幕,最有格調。
塔貝刀在手,不動如山;仇家迎面相坐,不動如山;觊觎聖物的獵人,裝模作樣,亦是待機而動。
這段戲的台詞極少,男人的刀,老闆娘的笑,于動靜之中張弛有度。
跟古龍筆下的客棧風波有的一拼。
古龍曾在《邊城浪子》中寫道:
地獄本就在人們的心中,你的心裡若沒有愛隻有仇恨,那麼你的人已在地獄。
(哥哥郭日丨弟弟占堆)
為了複仇,郭日犧牲了自己的愛情,成了飄來蕩去的天涯浪子,黃沙裡茫茫來去,所謂活着,也就靠着一份仇恨,苦苦支撐。
這般人生,不就是地獄嗎?
如果塔貝的救贖是一場内在的叙事,那麼兄弟二人的複仇就是一場外在的延伸。
可是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這就引出第三條線:瘋魔。
不瘋魔不成活,片中的作家格丹陷入小說寫作的瓶頸,他一路尋覓,穿越西藏的天地之間,妄圖找到小說中的主角,見上一面,聊上幾句,化解困境。
說巧不巧,他筆下的主角也叫塔貝。
(作家·格丹丨狗·外号将軍)
現實中的作家,追蹤虛構中的角色,這是要打破次元壁的節奏啊。
本片魔幻現實主義的落腳點,就在這位作家。
塔貝曾買刀的小店鋪,塔貝曾借住的小酒館,他都去過,問起塔貝的行蹤,對方一無所知。
他們的記憶呢,怎麼能夠憑空消失?
因為此時的作家,還沒有真正進入塔貝的時空。
說白了,他們不在一個世界。
直到洞中受到活佛的點化,才算實作了身心的一場穿越。
這個角色,其實正是導演張揚個人心路的一種投射。
接受采訪時,他說:
《皮繩上的魂》裡的作家,為了尋找自己作品裡的故事和人物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人,并最終和自己的使命相遇。
實際上,作家代表的就是我,我最終的目的,是尋找自己的生命和電影的關系。
(導演丨張揚)
強烈的作者意識,熱切的自我表達,是張揚的自我覺醒。
這些年,曆經《愛情麻辣燙》《洗澡》《飛躍老人院》的起起伏伏。
張揚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
就像片中的作家,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他最終尋到了塔貝,并從奄奄一息的塔貝身上接過天珠,也從藏族姑娘瓊的手上接過結繩計日的皮繩。
邁向那象征終極的蓮花生大師掌紋地時,耳畔響過活佛的箴言。
在祈禱中領悟,在領悟中獲得幻象,在縱橫交錯的掌紋地裡,隻有一條路是通往人間淨土的存在之路。
什麼叫皮繩上的魂?
一天一系是為結,此結映照着彼劫,108個結,正是108天的天涯苦旅。
拿着皮繩的作家,一路念叨,直到108方才頓悟:居然和佛珠的108個剛好重合。
皮繩雖很小,但佛的精魂卻無限大。
(藏族姑娘·瓊丨獵人·塔貝丨作家·格丹)
什麼是佛?
為善去惡是佛,放下屠刀是佛,渡人渡己也是佛。
複仇的執念,救贖的痛苦,都在立地成佛的頓悟中,煙消雲散。
宗教好神秘,也恰恰因為神秘,才會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這種可能性放在西藏的天空下,就有了自洽的餘地。
對此,攝影指導郭達明的了解很到位:
《皮繩》是關于神秘的故事,之是以選擇在西藏,因為它具有獨特的魔幻環境,讓你覺得時空既停滞又永恒,時空仿佛是停止在幾十年前,甚至上萬年以前,你不知道自己走到了生命中的哪一個段落。
(蓮花生大師掌紋地丨取景地·阿裡)
但宗教隻是張揚的殼,不違初心,回歸真我,才是張揚的核。
片頭有三場戲,一閃而過,懸念重重。
第一場,朝聖的小女孩摔落懸崖,臨死之際想把天珠交給小男孩,但對方逃開了。
第二場,野鹿叼走女孩手中的天珠,一路兜兜轉轉,來到森林中飲水。
第三場,獵人塔貝潛伏已久,猛地從樹上跳下,制住野鹿後一刀緻命。
三場本無關聯的戲份,在最後一幕恍然大悟——
作家,就是那個小男孩。
(男孩丨作家)
天珠的使命,還是要他自己完成,看似終點,其實回歸了影片的起點。
《皮繩上的魂》就是一個圓,放映了129分鐘,還是要首尾相連。
對于當下的國産藝術片而言,這種叙事結構真的很新鮮。
既然塔貝是作家筆下的人物,那麼他真的存在嗎?
如果不存在,他們為何能夠相遇?
代替塔貝護送天珠,是否意味着作家跨越了次元壁?
虛實之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腦洞飛越天際?
這就是魔幻現實主義的魅力。
影片改編自藏族作家的紮西達娃兩部小說,一部叫《西藏,系在皮繩的魂》,一部叫《去拉薩的路上》。
紮西達娃深受馬爾克斯、博爾赫斯的影響,他的筆觸,有種擊破地心的穿透力。
關于西藏,他曾寫道:
在你眼前呈現出的那些畫面和人生的場景,蘊藏着意味深長的永恒和神秘,大街上一隻孤獨的放生羊的眼色,荒原上一縷幽靈般飄舞的旋風,老城區古宅裡漆黑過道散發出的永遠陳腐的氣息。
一隻悲怆高亢的民歌,黃昏裡拉薩巴廓街頭轉經的人流,在這些零星殘缺的生活片段裡隐藏着綿延無盡的情緒、神秘莫測的意向和絕望的力量。
這種力量,恰恰給了張揚大膽嘗試的底氣。
國産藝術片敢這麼拍,絕對有好戲。
但現實遠沒有那麼樂觀,拍片隻有1%,可惜啦。
拍一部叫好的文藝片很難,拍一部叫好又叫座的文藝片,難上加難!
既然張揚拍的是生命,不妨借用餘華一句話——
活着也許可以不為什麼,活着的意義就是活着本身。
拍電影,不也是這樣嗎?
文章來源公号電影爛番茄(ID:dylfc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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