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50年給了藝術,30年給了天主。
故事的開頭如此平凡,但每一個角色,都不是偶然。
因為家門口的一座天主教堂,少年的心中埋下了宗教的種子,隻等待一場雷雨後的萌芽。
少年接受了天主的洗禮,日後還用院内的一口墨井做了自己的号。
吳曆,字漁山,号墨井。
江蘇常熟吳曆,是明代官僚之後,父親早亡,又曆經明清政權的更疊,目睹明室的滅亡,在“國破山河在”的無奈中,他難舍内在的民族情感,甯願放棄功名,一生布衣,他的精神世界也随着曆史和際遇的變遷,劃出一條與他人迥異的軌迹。
這是一條由詩書畫藝串綴成的軌迹。
吳曆17歲開始同太倉陳瑚學經,又同錢謙益學詩歌,還有一位學琴的老師陳岷,書法學顔真卿、蘇東坡,尤其對蘇東坡的書法下過極大苦功。據說一次他去吳中訪友,中途在廟中休息時見到東坡《醉翁亭記》真迹,他當即借紙筆在廟内朝夕臨摹,逗留了數日,早把訪友的事忘得幹淨。
▲吳曆 行楷題畫詩
都說樣樣通不如一門精,但吳曆卻樣樣通又樣樣精。
他出詩集、寫專著,還編著畫錄、做過曲目,最知名的,當然是繪畫了。
吳曆早期和王鑒、王時敏學畫,遍覽了王時敏、唐宇昭藏畫,臨仿大量宋元名畫,30歲結佛友,40歲遊京師,50歲澳門修道,思想上經曆了從儒到佛再到天主教的變化,繪畫上也經曆了從摹古到拟古脫古、蒼古荒率,從青綠重色到淡寫華滋、凝煉拙樸的數次轉折,最終以“書畫并絕”成為“清初六家”中的一員。
▲吳曆《雲白山青圖》
▲吳曆《興福庵感舊圖》
▲吳曆《秋景山水圖》
▲吳曆《橫山晴霭圖》
▲吳曆《仿趙大年荷淨納涼圖》
▲吳曆《華山古寺圖》
▲吳曆《仿黃鶴山樵雲壑松陰圖》
▲吳曆《仿許道甯山水》
▲吳曆《仿唐解元溪山小隐圖》
▲吳曆《仿燕龍圖冬晴釣艇圖》
▲吳曆《仿元人山水》
▲吳曆《柳村秋思圖》
▲吳曆《竹石迎風圖》
▲吳曆《梅菊圖》
與世無求獨往還,遠放江湖讀書去。
31歲時,母親、妻子的相繼去世,更牽動了吳曆“出世”的念頭,他開始親近佛門,與虞山破山興福寺和尚默容交為知己。
避世并沒影響他對人生的一往情深,他對寡母至孝、妻亡不娶,對自己的經師、畫師、琴師以及鄉賢長輩崇敬跟随,和默容、許之漸結生死之契,繪畫投贈中也流露出無限深情。除了早期賣畫奉母,吳曆後期作品多數都贈給友人,興福寺裡就收藏了很多他的作品。
受陳瑚影響,明清易代時,剛滿十二歲的吳曆便心念故國,流露出高于同輩人的明遺民意識,所作畫多不落清代年号,而以幹支紀年。1671年到1675年間,佛門好友默容和儒門經師陳瑚相繼去世,再次轉換了吳曆的信仰軌迹。
▲吳曆《湖天春色圖》
▲吳曆《雨散煙巒圖》
1676年,吳曆結識了比利時天主教徒魯日滿,并做了一幅《湖天春色圖》送給另一位傳教士。或許是新的宗教信仰理念,使他胸中的遺民仇恨得到釋然,在同年的另一幅《雨散煙巒圖》中,吳曆第一次使用了清代年号紀年:“時康熙丙辰,秋社快雨心晴,幾案灑然。”
1681年,他的天學老師神父柏應理打算去羅馬請求教皇增派傳教士,他選拔了包括吳曆在内的5名中國教人同行。到達澳門中轉時被告知,羅馬教廷隻允許兩名中國人進入,吳曆便留在澳門三巴靜院學道,并于次年正式加入耶稣會,成為一名真正的神父,教名西滿·沙勿略,在這期間他苦學了拉丁文和天主教教義。
在此後10年間,吳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宗教事業中,已很少作畫,偶爾為之,也多為宣教需要。
可以說,吳曆的後30年人生,為天主教事業殚精竭力,心甘情願地過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一直在為傳教奔走于城鄉之間,先後在南京、上海等地傳教布道,管理手下教衆和教會田産,據記載,他屬下的教友達300多人。
去世後,吳曆被安葬在上海南門外的教士公墓中,上書“天學修士漁山吳公墓”。
若不是後來的中西方“禮儀之争”一度導緻“禁教”,吳曆的作品也許會少了許多。
當他再度拿起畫筆,已是10年之後,雖然擱筆多時,畫作卻被認為更趨老辣簡潔,用筆深沉。73歲時,他自稱腕力漸衰,墨毫久秃,卻沒影響他再度創造數量和品質的高峰,留下了《橫山晴霭》《拟古脫古圖》《農村喜雨圖》等名作。
▲吳曆《拟古脫古圖》
▲吳曆《溪山泛舟圖》
▲吳曆《陶圃松菊圖》
▲吳曆《溪山積雪圖》
▲吳曆《溪山深秀圖》
因為長期和西方教士相處,也接觸了很多西洋畫,吳曆的繪畫是否受到西洋畫的影響,一直是學界争議的話題,也許他的一些作品會吸收西洋畫的某些技法。但對于西洋畫,吳曆卻有自己的見解,他曾拿自己的畫同西洋畫作比較,明确的強調了中西繪畫的差别。
吳曆是中國畫史上一個特立獨行的“異類”,他眷戀故國山河,卻虔誠信奉天主,全心吸取西方文化,卻于書畫上嚴守傳統,這些沖突在他身上互相抵牾,保守又開放,循規蹈矩卻又大膽創新。
但,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心對待了每一次選擇,在87年的漫長歲月中,深情地度過每一段人生,把每一個角色都演到了極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