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幾本亦舒的随筆集,《樂未央》、《寒武紀》、《情未了》、《意綿綿》-----還有她早期在《明報》寫的專欄集《豆芽集》,從年輕到年老,話說的總是那麼聰明利落,文字短而俏麗。
選了三篇她早期的短文,共賞之。
逍 遙
這是一首打油詩。
一個犁牛半頃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
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勝絲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過天晴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
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此君真懂得享福?當然,且來看,首先,半頃田可不便宜呵,又粗茶淡飯最為養生,延年益壽,布衣通爽衛生,勝過人造纖維多多,洗熨得宜,看上去精神奕奕。
什麼,還有草舍茅屋幾間?無論收租自住都舒服到極點,此君簡直是一名退了休的小富翁。
再看下去,更加不得了,他還有小型遊艇可以開出去釣魚耍樂、喝老酒、度餘閑,真南面王不易。
完了歸家,孝順精乖的子女陪他說說笑笑,累了,睡至第二天紅日高挂,早就不用上班,也不去理會金樓股價上落矣。
兄弟,看到沒有,逍遙是講條件的,你以為隻要放下就能自在,即時可以悠然見南山?沒有本錢,哪裡可以這樣舒服。
偷 情
最倒楣的偷情手,便是安娜卡列尼娜。
最高明的偷情手,是畢加索。
最銷魂,是張君瑞。
最苦惱,是茱麗葉。
最迷幻,是杜麗娘,到底有,還是沒有呢?
算來,偷情仿佛是人的壞習慣之一。染上這個癖好,公主同流行歌手也會有一手,首相同交際花難舍難分,非常要命的一回事,處理不當,身敗名裂。
不過,也隻不過是身敗名裂而己,是以都不怕,有機會,都還照做,為什麼不呢,快樂是快樂,人隻能活一次。
曹老操認為: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也許就是因為銅雀春深鎖不到二喬。
保守的中華民族也并不反對華麗的偷情,你看曹子建同洛神,你看賈寶玉同花襲人,你看宋徽宗同李師師。
偷情的時候都是很俏皮的,待情愫一生,便不大好玩,漸漸牽涉到五綱倫常,生活生計。
精髓同喝酒一樣,要知道何時停止,何時離場,拿到好牌沒有用,赢要漂亮,輸更要漂亮。
不然還是老老實實地找個對象,結婚,一夫一妻,白頭偕老。
心變
衛斯理有一本小說,叫心變。
心變,不同變心,一般人說的變心,指一個人情變,抛棄從前的愛侶,誠小事耳。
心變嚴重得多,心變指一個人的價值觀念轉變,本來樸素、誠實、心平氣和的年輕人,受環境遭遇影響,漸漸變得多疑、小器、铢锱必計,難以相處。
于是人們說,他變了。
在艱苦寂寞的成長過程中,我們的心都變了又變,以前叫我們落淚的事,此刻可能為我們讪笑,青年時重視的事與人,現在認為不值一哂。
鐵石心腸漸漸煉成,學會密不通風地保護自己,對許多事物不聞不問,隻顧住個人的利益得失……一顆心麻木疲倦不堪。
時常有人惋惜地說:“他變了,變得朋友不認得了”,但是他的大前提是生存,不是友人的贊美,待目的達到,他自然會有餘暇去結交新的一批朋友。
較複雜的例子是先心變,再變心。
對于這樣的人,隻好說聲再見珍重,希望他做得完全正确,希望他得到他所要的一切。
再也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