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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烽火紛飛。有人說,中國将領孫立人率領的是“八國聯軍”。因為,孫立人的部屬有許多歐美著名軍校的畢業生。其中,有一名就是畢業于意大利軍校的譚展超。
譚展超出生于廣東新會沙田村,國小畢業後被送到香港拔萃書院上中學,1927年高中畢業後,不顧家人反對,自費入學意大利專門軍官學校學習數年。
在意大利,譚展超認識了一名意籍女子,或許,這名叫做貝安加的女子本應是譚展超人生中的過客。但是,一場相識,改變了貝安加的一生。十五歲時,貝安加在舞會上與譚展超相識,第二天,便收到譚展超送來的大捧黃色玫瑰花。
貝安加十六歲時,和譚展超結婚了。新婚初夜,他們喝下散發着香味的黑色催情劑——鴉片茶。由此,一個通向貝安加從未知道的場所的大門打開了。這個場所就在她的心中。以至于後來清醒時,她覺得人間就是苦境,那個場所成了心中永恒的避風港。
譚展超(左二)與意大利同學
1937年,“鬼子”就進了中原,日本全面侵華。譚展超早就義憤填膺,一心報國,1938年,他以優異的成績從意大利陸軍大學畢業。年輕的貝安加一心追随夫君,面對未蔔的前途沒有絲毫膽怯。帶着兩歲半的女兒和未滿一歲的兒子踏上前往異鄉的旅途。不久,譚展超奉派到貴州都勻,加入孫立人的部隊。
貝安加作為軍眷,不辭辛勞地跟随丈夫前去,住在營區附近的農舍中,與一切文明設施隔絕,其間,又生有一女。譚展超在前線帶兵作戰,日軍轟炸之時,家眷還得帶小孩躲警報。但就在有一次蔣介石前來檢閱部隊,召見年輕軍官的時候,貝安加意外地發現了丈夫的婚外情。譚展超凝視一位護士的眼神洩露了一切……
貝安加(中)在瑞士歡度新年
貝安加當時二十出頭,脾氣倔強,年少氣盛。
為了報複譚展超的負心,毫不猶豫地東行。母親當年警告她的話浮上心頭:“中國男人很麻煩的,有了妻還要有妾,有了妾還要有小,最後你一定會被遺棄……”貝安加帶着小孩和貴州女傭,乘坐一輛卡車到桂林,再轉民航機飛到香港,最後抵達上海。
貝安加如此決定,離不開原生家庭對她的影響。她的父親是墨索裡尼海軍部的高階軍官,社會地位很高。
他的父親也不隻有她母親一個女人,她曾在自傳中寫道:“父親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并沒有給我造成直接的傷害。但是,在分居期間,他仍然和其他女性交往。父親為了自己情欲的放縱而犧牲了母親的愛,毫無廉恥可言。但是,父親卻有着别人少有的自信與誠實。盡管我的人生經驗還不多。但也就此得到如下的感受:理性控制欲望,并能正确處理好各種關系,就會擁有強大的人生,這就是結論。”
譚展超與那位“美女護士”何懿娴
貝安加是意大利的貴族,美第奇家族的後裔,教宗侄女的女兒,在上流社會中長大。她受的是與年輕伯爵女兒身份相稱的教育。然而,這樣的教育對她所遇到的悲慘境遇沒有任何的幫助。但是,戰争、愛、生活的重擔,讓什麼都改變了。
貝安加在上海耶稣會醫院臨盆,生下了另外一個女兒。她帶去的港币很快用光了,由廣州彙到中央銀行的錢也不夠用。她決意不向父母請求支援,父母也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她從租界區的旅館遷入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将小孩兒交給傭人照顧,自己到一家法國夫婦開的服裝店上班擔任模特。珍珠港事件之後,上海這個被日軍占領的國際城市,氣氛變得格外詭異。
晚年的貝安加依舊光彩照人
美貌是貝安加的武器,也為她惹來了殺身之禍。自從認識了一位友人,貝安加成為周旋在外交場合的一名交際花,推杯舉盞,真真假假,爾虞我詐。日本大使館的情報官黑田得知了貝安加的身份,向她出示飛虎隊隊長陳納德的照片,要她說明陳納德在都勻停留的時間,飛機跑道在哪裡。
她如實說出後,黑田給了她一個裝滿鈔票的信封,還邀請她參加第二天德國大使館舉行的為希特勒祝壽的宴會。雖然心有戚戚,但是當回到家中看見孩子,她安慰自己,她必須謀生,這一切都是為了謀生,為了孩子。
在都勻期間打網球的貝安加
貝安加逐漸成為社交名媛,還用廣州和上海的黃金差價來牟取暴利。她寄信到部隊,可惜音訊全無。并且還聽到譚展超在緬甸戰役中失蹤,生死不明的消息。日本戰敗後,有人勸貝安加離開中國,但是她堅持要留下來等譚展超的消息。這一等,貝安加淪為階下囚,她的罪名是間諜和走私。
不見棺材不落淚,此時的貝安加27歲,她開始求助父母,希望得到宗教的庇佑。父母責怪她到中國後音訊全無,身陷險境才想起父母。人們喜歡八卦,更别說是外國美麗女人的八卦。“意大利女間諜案件”曝光,立即成為當時報刊的搶手新聞。有人說她是意大利和日本的雙重間諜,從小便受到墨索裡尼的培養。還有人來拿她和川島芳子比較。
說來也巧,貝安加和譚展超又相遇了。譚展超随部隊到廣州執行任務,貝安加在廣州被捕。貝安加出事時,與貝安加同居的法國維希政府駐廣州領事西門,即刻去新一軍總部,面告譚展超這個壞消息。
一日夫妻百日恩,譚展超為貝安加公開辯護,1946年3月27日的《申報》報道:貝安加美貌招禍,貝安加不可能是間諜。
1938年譚展超帶着貝安加和兩個孩子從羅馬返國,将貝安加安置在貴州的都勻,在那兒住了兩年,因為飛機天天轟炸,隻好遷往桂林,在桂林仍然是受着敵機的威脅,于是他便又将她送往香港。
到香港又因歐戰已經爆發,英政府将貝安加驅逐,于是她到了了上海,從那時便與西門認識。(此處可能有誤,貝安加是在從上海到廣州尋夫的過程中,在廣州與西門認識)
不久她聽到丈夫在緬甸戰死的消息,為了生活,為了孩子,她不得不跟西門同居。到日本将要投降的時候,為孩子的病,她從廣州回到上海。
戰事告終,她從一位曾經和她丈夫在緬甸一同作戰的美軍少校口裡,知道她的丈夫已回到廣州了,她于是很高興地在1946年11月12日回到廣州,可是到廣州後仍找不到她的丈夫,旅館又找不到房間,她隻好住在西門那裡。可當時她已經被當局認為有間諜嫌疑,早就被監視了。
面對新聞記者的提問,譚展超提出,貝安加是受法國領事西門的牽累。因為西門所任職的政府是與日本當局合作的。貝安加也曾前後被日本人拘禁四次,隻因她是重慶軍官的妻子,被懷疑為重慶間諜,由此可見她與日本人沒有關系。她與西門同居也純粹是生活所迫。
譚展超竭盡全力地營救貝安加,然而,調查報告依舊勾勒出一位女間諜形象:在經濟蕭條的上海,出入大酒店、夜總會等娛樂場所。這位四個孩子的母親,就像個千面魔女,閨中情人無數,生張熟魏,如走馬燈那樣輪換。她能随時進出日本意大利、瑞士等國領館,又能像投資專家、地産大亨一樣,通過特别途徑掌握期貨貨源、房地産價格資訊、上海香港兩地黃金美元的價格變化。
她靠販賣訊息的交易圖利,也利用黑市買賣美元賺錢。并且還将她所探知的外僑非法轉移财産的秘密資訊,提報給上海警局外事處的情報機關。
雖說是因求歡被拒而被美國人逮捕:當時美國戰略情報署的葛雷中尉觊觎貝安加的美色,試圖逼奸,遭到貝安加的拒絕。一怒之下,将掌握的材料遞交上級,貝安加以間諜罪在廣州入獄。但是,官司曆經兩年纏訟,中國法庭裁定貝安加為死刑。
貝安加在獄中曾與譚展超相見,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生離死别,愛恨交織。貝安加在獄中,再次懷上譚展超的骨肉。然而,冥冥中自有天佑,就在行刑的最後時間,宣布了蔣介石的特赦令,貝安加終于逃過一死。
回到上海,貝安加再次與譚展超聯系,得知譚展超在東北的内戰中戰死,萬念俱灰,隻好乘船回到闊别已久的故鄉意大利。
回到意大利後,她将小孩安頓在一所寄宿學校,隻身一人來到戰後的巴黎尋找工作,根據初到上海的經驗,很快後來擔任一家國際知名品牌服裝店的助理,而這位雇傭她的人正是克裡斯汀·迪奧。
克裡斯汀·迪奧 (1905-1957) 法國時裝設計師
知名品牌迪奧創始人
後來,貝安加做過許多事,七十多歲時還去做戰地記者,采訪海灣戰争的新聞,還曾被邀請參加克林頓的就職典禮。
1988年,她第六次結婚。喜帖上一邊放着與譚展超的結婚照,一邊放着與現任阿拉伯裔丈夫的結婚照,且用英法德意四種語言對照。貝安加的房子中,挂着譚展超母親從廣東新會寄來的喜幛。雖然嫁人多次,她卻一直冠着夫姓——譚。
貝安加說,這一生,為了愛情遠離家鄉,後來流落上海,為了孩子掙紮求生,她都絕不後悔“要在現實的局限中,盡最大的努力去追求自己所需的目标。這不是妥協,也不是向現實低頭,更不是屈服于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