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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報道
女繼承者 the heiresses
導演: 馬塞洛·馬蒂内斯
編劇: 馬塞洛·馬蒂内斯
主演: ana brun / margarita irún / ana ivanova
類型: 劇情
制片國家/地區: 巴拉圭
語言: 西班牙語
片長: 95分鐘
文 | aiyang zou
編 | 尼侬叁
the heiresses / las herederas:
逃離現狀的契機
她們懷抱着難以為外人道的種種,甯願藏身于安全的保護殼中,沉默畏縮地活着。疲憊生活築起的高牆已成為牢籠,她們被自己的秘密拖累,被經濟壓力打倒,被彼此的愛恨與厭倦束縛。“繼承人”這個看似耀眼的頭銜,不過是囚徒的美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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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選第68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女繼承人》(the heiresses)是巴拉圭導演marcelo martinessi的長片處女作。影片聚焦一對中年女同志情侶遭遇變故後,其中一方與周圍世界之間關系逐漸緊密,面對生活洪流底層的暗湧在心底掀起的巨浪,她究竟應該選擇回到自我保護的軀殼,還是應該下定決心逃離過去的桎梏?
《女繼承人》開場第一個隐于暗處的鏡頭即讓觀衆的窺視欲得到滿足,順着女主角chela的目光望去,買家挑剔的目光掃過客廳裡成套的華美餐具,牆壁上斑駁的印痕隐約可見昔日畫作的榮光,鮮花在餐桌中央依然兀自開得絢爛,它們似乎正是這兩位女繼承人的寫照——不得不變賣遺産維持生計,盡管面上仍保持着端嚴,卻已美麗得有幾分勉強。
chela與chiquita這對同性情侶代表着巴拉圭上層階級,導演借助她們展現了一整個夾在晦暗時代與停滞社會之間進退維谷的群體:上一輩的繁華早已日暮西山,他們懷抱着難以為外人道的種種,甯願藏身于安全的保護殼中,沉默畏縮地活着。疲憊生活築起的高牆已成為牢籠,他們被自己的秘密拖累,被經濟壓力打倒,被彼此的愛恨與厭倦束縛。“繼承人”這個看似耀眼的頭銜,不過是囚徒的美稱罷了。
“囚禁”這個概念,在影片中有着多層次的指涉。曆經數十年軍事獨裁統治的巴拉圭,政治動蕩,官僚腐敗和曠日持久的經濟問題,如同瘟疫一般四下蔓延。社會作為整體所承受的壓迫,與導演在影片中描摹的日常窒息感如出一轍。兩方在逐漸消亡的特權時代中彼此遙望,表面的光鮮是無可抵擋的變革洪水中唯一的浮木,他們因為失去的恐懼而緊緊握住不肯放手,終至作繭自縛,個體自我的意義全然迷失在上層階級集體的虛妄之中。
十分有趣的一組對比發生在開篇不久:chiquita的入獄從某種程度上将她從這座牢籠中解放了出來;而與之相反,自從伴侶入獄,chela原本雖不完美卻仍平衡的生活徹底被打破,不得不掙紮于對外部世界的恐懼和生活下去的需求之間,背負的枷鎖日漸沉重起來。
機緣巧合之下,chela成了接送老人打牌的司機,本來準備賣掉豪車(同樣是特權階級象征)的決定,因為全新的人際關系而延遲。随着時間流逝,家具越變賣越少,接送次數也越來越多。直至首次現身就吸引着chela目光的angy開口要她接送母親去其他城鎮接受每周的治療,女主角習以為常的平靜開始逐漸失控。
閑言碎語是聯結chela周圍女人的紐帶。她自己因為朋友将其同志身份随意傳出去而惴惴不安,chiquita在獄中放肆地談論着别人的隐私,接送的老婦人連朋友過世的丈夫都要惡言惡語八卦一番。但angy與衆不同:她談論的隻有自己——自己的感情,自己的需求,自己經曆過的男人。她直接明快,對肉體歡愉的渴望毫不掩飾。她身上攜帶着打破日常惰性的因子。
反觀chela,幾十年的人生中也許她從未想過“自我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而身份認知意識的蘇醒,讓習慣于自我保護,習慣于說不,習慣于拒絕冒險的她對angy的興趣與日俱增。這個集燦爛與危險于一體的迷人存在,不僅開啟了她對外界興趣的閘門,甚至讓她直視自己心中欲望的萌生:不僅是對angy其人的渴望,更是對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憧憬。然而,伴随新奇降臨的是無法避免的風險——失去與痛苦發生的機率同步提高。選擇無畏意味着敞開自己,将最柔軟脆弱處暴露在日光之下。是以當angy沒來由和男人一起離開要chela自己回去時,她掩不住心中失望坐在床邊發呆,連女仆都看出“一定發生了什麼”。
女仆是片中另一個不同尋常的角色,一位自始至終的知情者。她以第三方的視角觀望着chela的日常:在伴侶缺席的漫長時光中每一絲細微的變化。女仆代表着與主角對比鮮明的底層人,這樣不幹預的沉默觀察者設定,讓階級間的疏離隔閡立刻無聲地凸顯出來。
從某種層面上而言,chela同樣滿足于對angy的觀看,無論是聆聽時的凝視,還是門後的偷偷一瞥。她沉溺于尚可掌控的幸福感,不讓自己陷入無法回頭的境地,卻依然在angy轉頭擡眼的一刻,自我保護瞬間坍塌。強烈的情感波動讓恐懼壓倒理智,她掉頭跑回浴室,以門為最後一道堤壩抵禦着心底逆流。 “這是你想要的嗎?是不是?”可惜讓她心湖微顫之人在她決心走出自我封閉時失去蹤迹。遭到遺棄的她漫步在霓虹燈漫溢的虛無夜色中,一杯接一杯醉到不知歸期。
門是影片中最重要的隐喻之一:它既是一種隐蔽的工具——chela藏身其後,遮掩起對必須變賣家用的羞恥和對自己欲望的恐懼;同時它又扮演着隔離屏障的角色,是chela生活牢籠的實體邊境,亦是她認識自我、建立差別于舊日人際關系必須跨越的鴻溝。影片建構隐喻的方式幾乎是戀物的,物品在構圖中常常占據中心位置。譬如,chela的飲料托盤似乎正是她日常軌迹與執念的化身,象征着熟悉的環境與價值觀。chela性格之中的核心沖突點是選擇囿于舒适區的安全,與邁出探險步伐掌握人生之間的兩難。随着chiquita回歸,兩人關系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chela内心隻剩下風暴席卷後再也不能回歸原狀的焦土,無人知曉又無可訴說的灼痛,讓她忍無可忍。托盤在此時仿佛順應她心境般突然墜落,散落的杯盞碎片一如chela對兩人關系結局的認知:與其走進另一座囚牢,不如狠狠沖破,重新開始。
影片中人物在鏡頭内彼此制衡的關系十分令人着迷,如同一場不斷轉變觀望角度的儀式。總體情緒上而言,觀衆始終站在chela身後審視他人,但叙事并不完全是第一人稱進行,因而她仍保留着被觀看者的客體身份,與攝影機本身形成交相輝映又彼此獨立的側面,構築起棱鏡一般的立體感。同時大量的近景與特寫鏡頭為人物刻畫注入私密氣息,非解釋性鏡頭中至多出現兩個人,他們可能走入畫面再離開,即使背景中有更為引人注目的事件發生(如chela一次探監時後面發生争吵打鬧),鏡頭重心也不會從前景兩個靜默的角色身上移開,清晰可見的間離設計強調着互相了解的不可能。
同時,全程冷調的環境呈現也極力貼合情緒流轉,相當講究。女主角家中鏡頭一律照度極低,讓觀者如同身處隐士洞穴,既是困頓與壓抑物質世界的表征,亦是女主角内心郁郁的映射。影片開頭的情節幾乎全部在室内/車内展開,而随着chiquita入獄,chela與外界逐漸開始産生更為深刻的聯結,差別于她已知的另一種現實采用提高的亮度進行處理,呼應着她的希冀與渴望。而音效中時時出現的輕微時間錯位——前一鏡聲音的延宕或後一鏡聲音的提前——讓綿延的不安與失神不經意地在場景交替間鋪展開來,外化了chela内心的困惑不安。
臨近片尾,睡不着的chela走上天台,她的臉在背後強光的映照下隐沒于黑暗之中,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有起伏的胸腔洩露湧動的迷茫與失措。這樣的時刻,即便女仆是她生活真相的目擊者,能夠給予的也僅是一個溫柔卻徒勞的擁抱。情感高峰之後即刻到來的開放式結局則将沖擊帶上另一個高點,給了所有人再次出發的機會——掙脫牢籠,尋求自我,這也許亦是導演對巴拉圭未來的某種期許。
胤祥
4.5/5
★★★★☆
9分片,感覺至少影後起,泰迪熊熱門,金熊也不為過啊(何況又是柏林基金資助的)!巴拉圭老年女同題材簡直牛逼得飛起!就算不占女同,老年人的苦悶和欲望也寫得纖毫入微,何況還有監獄戲。第一人稱沉浸式的視聽處理,攝影精道,絕對是今年一部力作。
lycidas
4/5
★★★★
如同一道幽暗沉郁的目光,跨越巴拉圭由來已久的身份困惑與階級分化,凝視着一位中年女性的生活軌迹——她對生活的猶疑與試探,對自身欲望與情感的體認。愛情的遺憾與自由的渴求皆極盡細膩地呈現在把控精準的冷調鏡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