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虑山与太行山里的其他山峰有明显的不同,它不是一面俯瞰华北平原那没有边缘的大美,一面又惊叹耸立如墙绝崖长岭的极限奇观,而是连绵之势让人这山望得那山高,即使登之再高,横亘眼前的还是那些望之不断的山山岭岭,山山不断,峰峰相连,是山外之山,是峰中之峰,是崖上之崖。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时常视线受限,也苦于出行之难,但此般险境倒是成就了云和雾,人曰山是云的故乡,一点不假,云雾在山里那种酣畅恣意的表达和表演,是尽兴尽意的。云也雾也,在山里任它如何地翻滚作乱,总不失其气度;聚也散也,由它随性随意地组合,凡变化亦皆成气候。云雾在山与山、峰与峰之间趣玩缠绕,或飙升为云朵,或缠绕成浓雾。要风,它疾行带风至,要雨,它相拥成雨来,这都是瞬间的所为,惬意的事情。
在山里攀行,常有突如其来的窘迫,正晴朗如炽,骤然便是一阵如泼大雨,在你前面的山崖危岩上哗哗作响;而正要去寻避雨地呢,它又云开雾散,复晴如初。云雾这般地随心所欲,气候这般地变化多端,也让山里人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许漫不经心。风也雨也,山里人遇之不惊不惧,反而气定心闲起来,从不因此惊慌而乱了方寸。林虑山山性活泼,常常会逗云雾开心,一会儿举之越峰过巅,酷似巨大蛋糕顶上那抹白色的奶油;一会儿抛之跌峰落涧,徘徊弥漫,又如山腰缠系的白色飘带。风吹云雾,在山峰间窜来跑去,不断地被耸立的高峰巨岩挤压成缕缕湿气,再伤心地交织成滴滴凝泪,坠落在山坡和沟坎,但它疾来疾去,没有缠绵和纠缠,甚至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只是无可奈何地变成野草丛下的一片潮润。
其实,赏雨还是到山里。作为山雨的先导,先是那些大而无当的雨珠,被空气鼓胀起来,笨拙而迟缓地摔在地上,如抛出去豆粒,发出金属声响的乐感,溅腾起小片的尘雾,然后才会形成一帘密不透风的暴雨倾泻而下,令人猝不及防,那架势比决堤的洪水还要迅猛,只是如注如泼也就是一阵子,旋即雨过山地干,所有的雨水都会顺着古老的水道奔腾而去,汇成山溪,再汇成大河,滔滔而欢,汩汩成歌。若是雨季,山里过云即雨,旋雨旋晴,旋晴旋雨,比一串珠链连得都紧,雨则成溪,溪则成涛,刚好又是风声到枕,会扰得你成夜成宿地不眠,谁会拿它有办法呢?只能任其将那颗狂野的心,撒野撒够了,撒欢撒疲了,它才能静下来,这时,我在山外理而有序的思维,遇雨又似是而非,乱如一团了。山屋一片漆黑,点燃那盏不知何代何人用过的旧瓷盏,如豆的火苗在飘忽着,菜油发出陈旧而熟悉的气味。这时临窗听雨,只听微雨滴答吟唱,持续着绵长的诗意和浪漫,既有雨花开在天空,又有湿意碎溅时光,于是,我突然想起一位诗人朋友给我说过,一个家伙枯坐赏雨时,若不能同时想起一幅美画、一首好诗,那他还是个白痴。这时我重梳纷乱的思绪,但想想有致,思思无形,既无法收拾,又无从打理,便也古井无波,不复思想,沉寂在雨中,做白痴状。夜雨的急促与舒缓,宛若一场音乐会,山雨烟波,浅唱流年,铮铮而鸣的风雅,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一切处于静止状态。但细心的人,还可以辨听出风摇山林群梢发出的缕缕细响,以及雨珠敲在植物叶瓣上的声息,古诗词中那种雨打芭蕉的意境,感觉甚是美妙,简直无法言传!
与夜雨前后脚奔来的还有瀑布,一场夜雨,万千瀑布,所有的高崖之上都有瀑布景观,或喷或涌,或跌或落,急不可耐地展示着自己,一点也不安分,率性地呼啸着尖厉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一夜的缤纷心情,就这样被雨水淋湿了,让山溪冲跑了,给水瀑跌碎了。谁知早晨起来,竟然没有了一点雨的迹象,除了微微的凉意和习习的山风,只看到被雨水打落下来的鲜花、绿叶和嫩枝,凄凄怨怨地集聚在檐下,雾霭蒙蒙,草色霏霏,经过这般喧腾,山里竟然比先前还要静默,只是脾性火爆,说话如嚷的水瀑,还在那里口若悬河地嘶吼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此它也就成了在山里唯一能与自己高调相处的朋友了,张扬就自它张扬吧,且让我们满目青山,赏心悦目地去欣赏这一切!若青山无法阻隔,那万重的念,自然的美,野山的趣,从来也都是端庄的,如同一种渴望,一种秩序,和无法讲得清楚的道理,因为它还原给我们最初剔透无色的纯净梦境,即使半山烟雨,也是斑斓多姿!由此可知,要想心静若水,这竟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作者简介
王兴舟,笔名东坡石,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客座教授。已出版有诗集《月舟集》,散文集《贮云集》《那时花开》《太行风土小记》《梦里 有几朵花儿在开》等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