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
这个人不是很有意思,但是,在他的身上却有一连串很有意思的怪事。
总结起来,就这么一句话:胜成名,败也成名,怎么死的却很少被关注。
高仙芝少年时随父亲高舍鸡至安西(即龟兹,今新疆库车东郊皮朗旧城),因父亲有功被授予游击将军。20余岁时即拜为将军,并与父亲班秩(官员的品级)相同。这个事儿本身就有些怪了,与父亲的官品相同,这说明高仙芝可能是个军事的天才,但他却得不到重用,先后在安西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手下任职,人家都不拿他当回事。后来,夫蒙灵察担任节度使时,才发现了他的才干,对他一再提拔重用,至开元末年,他已官至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就是说,一个节度使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可以把他提拔为自己的副手,离自己就差那么一点,这也有些怪。
在怪怪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高仙芝一战成名。
开元年间,唐朝国力空前强盛,史称“开元盛世”。当时,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上有两个国家,即小勃律(在今克什米尔西北部,都城孽多城,今吉尔吉特)和大勃律(今克什米尔中部一带,都城巴勒提斯坦)。小勃律原为唐属国,是吐蕃(今青藏高原)通往安西四镇的交通要道。吐蕃赞普把公主嫁给小勃律王苏失利之为妻,小勃律国遂归附于吐蕃,吐蕃进而控制了西北各国,因此“西北二十余国皆臣吐蕃”,中断了对唐朝的朝贡,唐几任安西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夫蒙灵察数次派兵讨伐,因地势险要,加之吐蕃进行援助,皆无功而返。
公元747年,唐玄宗敕令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步骑兵万名前去征讨小勃律。
帕米尔高原海拔五、六千米,即便由山谷隘口通行,也有三、四千米,按现代登山运动员的经验,在这个高度上一般正常人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呼吸困难,体力下降等现象,还要防止随时可能遇到的恶劣天气和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今天的人们已经很难知道高仙芝率领的万人军队经历了怎么的艰苦行军,但却一直知道,正是通过这场战争,唐朝灭了小勃律。
对此,当代著名史学家胡秋原评价说:“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
所以,高仙芝一战成名,他的职务不但被扶正,而且被后世誉为“山地运动战专家”,有“高超的山地行军艺术”。
被扶正的高仙芝由于一系列的错误行为,使唐朝在西域的威望大大下降,“由是西域不服”。石国王子逃到诸胡部落,将他欺诱贪暴之事遍告诸胡昭武。诸胡部落大怒,就暗中联合大食国欲共攻安西四镇。大食遂以此为借口,实施其扩张计划。历史上著名的怛罗斯之战由此爆发。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记载:高仙芝获知此事后,心中不安,遂决定先发制人。于751年四月,亲率蕃、汉兵3万攻打大食。唐军深入大食国境700余里,到怛罗斯城(又作咀逻斯,即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东南部江布尔城),与大食军遭遇。
高仙芝这回同样翻过帕米尔高原,越过沙漠,经过了数月的长途跋涉,依然是一场艰苦的行军。但唐朝军队与阿拉伯军相持五天,葛逻禄部众突然反叛,与阿拉伯军夹击唐军,导致唐军失败,高仙芝只好领着只剩下数千人返回。单从战争指挥层面来说,高仙芝并没有犯什么错误,战争的失利在于葛逻禄部众的突然反叛。
但是,事后阿拉伯开始吹牛,为了显示他们能够打败强大唐朝的能力,加大了参战唐军的人数,从三、四万“涨”到五、六万,有些史书里甚至说是十来万,说是反叛的葛罗禄部众与大食夹击唐军,高仙芝连夜逃跑。致使人马壅塞道路,幸亏右威卫将军李嗣业为他杀开一条血路,才得以逃脱。最终,“士卒死亡略尽,所余才千余人”。
吹吹牛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是高仙芝因为这场败绩在历史上更加有名了,即:在唐朝的军队里,有些人是工匠,被大食俘虏后,将造纸术传入了西方,西方的历史上从此有了纸张,对西方历史文化的推动显而易见。而高仙芝本人也没有因为这场败绩受到朝廷的问责,竟然入京任右金吾大将军,成了皇帝的身边人,受到皇帝的信任,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亲军。甚至在755年,被封为封密云郡公。
这就是高仙芝,胜败均成名,胜败都能使他生活得更好。很奇怪。
755年12月,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名,从范阳(今北京城西南)发兵15万,号称20万,南下反唐,向洛阳、长安(今西安)进攻。叛军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一些地方的官员甚至闻声投降,叛军很快占领了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唐玄宗慌了,想到了高仙芝,给了他一个“副元帅”的头衔,又花钱招募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组成了一支5万人的军队,让他进屯陕郡(治陕城,今河南三门峡市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也不会是个例外。高仙芝被起用于战场,本应该是很正常的,但唐玄宗把这件事办得很怪:高仙芝从长安出发,他亲自在勤政楼为高仙芝举行宴会,又到望春亭为他送行,却给高仙芝派来了一个监军。监军叫边令诚,是高仙芝当年在西域的战友和下属,督察兵马,也称都监。都说用人不疑,但在这里,唐玄宗分明有些不信任高仙芝了,也开了唐朝宦官监军的先河。
高仙芝到陕郡后,安禄山攻陷东京洛阳,高仙芝的老部下封常清率领残兵败将前来与高仙芝会合。封常清对高仙芝说:“常清连日血战,贼锋不可当,况且潼关无兵,如果叛军攻破潼关,那么长安就危险了,关陕之地就无法防守,不如引兵前往潼关与叛军对抗。”高仙芝觉得封常清说得有道理,接受封常清的意见,打开仓库,把库中的缯布全部分赐给将士,其余的放火焚烧,率兵向潼关方面撤退。
途中,高仙芝的部队被叛军追击,一触即溃,“甲仗资粮委于道,弥数百里”。为此,高仙芝悲情慨叹唐朝和平得太久,当兵的已经不会打仗了。退至潼关后,高仙芝立即整顿部伍,修缮守备,据险抗击,士气渐渐振作起来。安禄山的军队赶至,一时不能攻下,只好退居陕郡。应该说,此时的战局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不幸的是,小人却把一切都给毁掉了。
小人是谁?就是唐玄宗派来的那个监军边令诚。和高仙芝一起在西域时,高仙芝打了小勃律的胜仗,作为节度使的夫蒙灵察不高兴,觉得高仙芝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功劳要比自己大了,让高仙芝的日子很不好过。边令诚看不下去,就向皇帝打小报告,说是如果给朝廷立有大功的人都落得像高仙芝这样的下场,将来恐怕就没人肯替朝廷卖命了(仙芝立功而以忧死,后孰为朝廷用者)。这个小报告立竿见影,使夫蒙灵察内调,高仙芝节度西域,也使高仙芝的人生由此达到顶峰。
成了监军后的边令诚却变了,据说他向高仙芝一再索贿而不成,进谗言于唐玄宗:“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结果高仙芝和封常清都被杀了。据《旧唐书》记载:边令诚先把封常清叫出军营,向他宣示了敕书,将其斩首,暴尸于芦苇之上。高仙芝回到官署后,他带着100名陌刀手,对高仙芝说:“御史大夫也有诏命处死。”高仙芝急忙下马,说:“我退兵是有罪,死罪我不敢否认。但认为我偷偷克扣赏赐和军粮,是诬陷。”
边令诚不听高仙芝的辩解,高仙芝又说:“上有天、下有地,兵将都在这里,您难道不知道?”边令诚还是不听,高仙芝回头对部下说:“我把你们招募来,当然是想打败叛军多得重赏,但叛军力量正强,所以撤退到这里,也是为了加强潼关的防守。我如有罪,你们可以说,如没有罪,你们就喊冤枉。”
将士们齐喊 “冤枉”,喊声动地,但边令诚仍然是狰狞丑恶的嘴脸。于是,高仙芝看着封常清的尸体说:“您是我提拔的,又接替我当节度使,我现在和你一起死,难道是命吗?”说完赴死。历史学家们对此的评价是:高仙芝与封常清是当时名将,他们的被冤杀引起了军心的动摇,也使唐廷丧失了两员具有作战经验的大将,对平定安史之乱造成了严重的不利影响。而安史之乱也成为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使得唐朝人口大量丧失,国力锐减,随后进入了一个极其昏暗的时期。
两位大将,被一名小人害死,这本身就很怪了,但更奇怪的是直到今天,并没有多少人在“冤枉”里关注过高仙芝的死,而是一直在关注着唐玄宗与杨玉环的玩乐以及安禄山与杨玉环的绯闻,把这些都当成了茶余饭后的乐子。写这段话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和平久远了,有些奇怪的事情出现了,不仅仅是士兵不能打仗。比如,作为指挥官的将军战败了也会升迁,作为决策者皇帝耳根子变软,听信谗言,在输不起的心理里怀疑人,不能直面现实等等。不知这可不可以称为“和平病”?
最后,弱弱地说一句:在位于今新疆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的红其拉甫口岸附近,有一块巨石,上书“大唐将军高芝经行处”。当年高仙芝就是通过这里,将部队开往小勃律并取得胜利的。而我们想说的话,似乎史书里也多次说到过了: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战。和平,有时是被打出来的,和平太久当然是好事,但在发生在高仙芝身上的那些怪事里,这好事可能还得打个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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