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湘江以北,干枯金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得很猖獗,轻微的江水味道伴着秋风从光秃秃的枝丫间呜咽着穿过,稍带寒意的风让浮躁的心一瞬间冷却。往往在这时,我便变得很安静,像一场飘逸的小雨,很纯粹,很静穆。
空气中还残留着被秋意淹没的树香。
我驻目停足,背倚着大树。看着天空偶尔飘过的几缕薄云与划过视野的几只麻雀,我静寂得像一个倾听者,听着偶尔刮过的几场秋风说着它们的故事。
风说,它曾经去过海边。
它在那里遇见了一粒沙。沙一直都生活在美丽广阔的海滩上,每天都在潮汐潮落间度过。
风是在一个明媚的晴天遇见沙的,浪花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海滩,沙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泛着阵阵的银光。沙正安逸地躺在海滩上,给周围的小贝壳们讲故事,听着它从奶奶那儿听到的美人鱼的传说,还会对着翱翔的海鸥唱着情歌,风也停下脚步静静聆听。从那以后,风每天都会来海滩听沙讲那个重复的故事,唱那首老旧的歌。可沙是看不见风的。直到有一天,海滩上刮着奇怪的风,海里波涛汹涌,天也变成了铅灰色,连绵的积雨云低低地压在天空的最底层,像一片一望无际的沉寂的死海。
沙却依旧安逸地躺在海滩上讲着那个周而复始的故事。只是这一次讲完后,它却垂下了眼睑,轻轻叹了一声,说它想有朝一日能变成美人鱼尾鳍上的坠子,不甘愿这样庸碌地活着。这时海滩上刚好一阵大风刮过,夹着海水浓烈的咸腥,贝壳和海鸥没有听到沙说的话。
可是风听到了。风说它想帮沙完成这个愿望。
翌日,夕阳缓缓坠落,只留下缕缕柔弱的余晖依旧映着大海,在海上觅食的海鸥也纷纷散去。
海滩上大风呼啸,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打破了原本的宁静,海面上泛起阵阵浪花,椰树枝叶被吹得张牙舞爪,渔民的头发被吹得凌乱,沙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它被卷入了这场烈风。
许久之后,风渐渐静下来,沙被挂到了一个蚌壳里,它睁开疲乏的双眼,只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它尖叫起来,却听到一阵温柔甜美的声音:“孩子,不要怕,我是蚌,你好好睡吧,这里很安全。”蚌柔软的身躯让沙很快进入梦乡,沉沉睡去,仿佛过了一世纪的时光。蔚蓝的天空飞过一群迁徙的飞鸟,偶尔传来一两声清亮的鸣叫,海鸥掠过海面,泛起层层皱褶。海滩上又重归宁静,恢复了往日的安闲。可却再也没有人见过那颗会讲故事,爱唱歌的小沙子了,海滩上的贝壳海鸥也很快忘记了它,它们的生活又前仆后继地涌入了许多新的事物,渐渐取代了那颗不起眼的沙子。
风也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
许多年过去了,海面上一如往年的平静。直到有一天,一个渔夫打捞到一只蚌,里面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圆润且色泽鲜明,众人都赞叹不已。不久后,那颗珍珠以世上最稀有珍珠的身份卖给了一位贵夫人,它与其它珍珠一起制成了一条珍珠项链,可它却是其中最夺目的一颗。从此,它便涌入了上流社会,白天贵夫人戴着它出席各种舞会,晚上和其它珍珠一起待在洁白芬芳的丝绒盒子里,每天接受着别人赞叹与羡慕的目光,沙很满足这样的生活,它也没有想到当年海滩上的那阵狂风,改变了它的整个人生。它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珍珠,再不是当年海滩上那粒只会成天幻想的小沙子,它贪恋这样的生活。
风悄悄去看过它,可沙是看不见风的。
风很失落,决定不再打扰。
这样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贵夫人的逝去,夫人临死前把她毕生的财富都捐献给了博物馆,包括那条珍珠项链。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成了供人观赏的物品,被关在冰冷的玻璃窗里,生活脱轨而行,坠入一条永不见天日的冰冷长河,漫长的孤独让它心灰意冷,它竟开始怀念当初在海滩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今却再也没有人听它唱情歌,讲故事了。它放弃了自由却终究不得善终,沙在懊悔与孤寂中沉沉睡去,从此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风说,这可能就是它的一生了。风说,它很愧疚。风说,从那以后,它便开始独自远行,到处漂泊,四海为家。也许追求自由终归是风的秉性。它去到了许多地方,翻过最高的山,看过了斑斓馥郁开到荼蘼的花,见过了潮涨潮落,云卷云舒。每到一个地方都给当地的人们讲自己的故事,它收集所有的良辰美景来怀念沙,纵有千般风情,它也只能说给自己听。
几年过去了,这几年里,它走过了人生中几十年走不完的路程。
风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却再没遇见过它。
风的哀叹久久不能散去。
我想到了挪威森林里的渡边,或许风的心情也如此,只看到惊涛拍岸,满眼疮痍。但这只是一个故事。
在深秋之际一场秋风带来的故事。
风越来越冷了,卷着枯草在蒙蒙尘埃中舞蹈,粗粗细细的草枯了,风从它们身上穿过,吟出断断续续的凄厉的歌。我裹了裹外套,迎着满怀秋风与扑面而来的江水味道,起身走去,一直坚持走着,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