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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说|《外国文艺》主编黄昱宁:不变的是求变的传统

主编说

主编说|《外国文艺》主编黄昱宁:不变的是求变的传统

黄昱宁,生于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上海翻译家协会副会长,《外国文艺》主编。本职工作之外,也从事文学翻译和写作。译著近三百万字,包括《甜牙》《追日》《在切瑟尔海滩上》等。著有随笔评论集《女人一思考,上帝也疯狂》《一个人的城堡》《梦见舒伯特的狗》等。2015年开始虚构写作,2018年8月出版个人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八部半》, 2019年获得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

不变的是求变的传统

黄昱宁

从1978年夏天问世的创刊号开始,开放态度和先锋意识就是《外国文艺》的旗帜。当年,主编汤永宽先生提出:“这样一份介绍外国文学的刊物必须是以介绍世界各国当代兼及现代文学为主,介绍有代表性的文学流派及流派代表作家与作品,并向读者提供各国文坛的思潮和动态。”四十多年来,对这本杂志提及最多的,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里成长起来的中国作家。在他们的书架上,在他们的成长轨迹中,不时能看到这本杂志的影子。

因此,《外国文艺》的办刊宗旨里始终蕴含着强烈的本土文化责任感:为中国的读者——尤其是正在从事或者有志于写作的那部分读者——打开国际视野,打造融入世界语境的阶梯,这个命题从未过时。甚至可以说,在一个越来越渴望讲好本土故事的国度,在创意写作和非虚构写作的观念和技术越来越受到重视的时代,这个命题比起上个世纪,有了更丰富、更深刻的内涵。

回顾2021年,让我略感欣慰的是,不管外面的环境如何变化,这种开放的态度,是《外国文艺》贯彻始终的。在2020年拓宽顾问团和编委会的阵容的基础上,我们力求将涉及的语种和门类辐射到更广阔的层面。尤其希望通过近年来新加入的中国文学、艺术和非虚构的视角,力求发扬杂志的传统,指向更多元的未来。

从2020年起,《外国文艺》增设了“新知”和“小说课”栏目。2021年,它们都显得越来越成熟。

“新知”主打“新”字,第一时间盘点国外文学界动态,不满足于罗列新鲜资讯,更想撩开的是蒙在信息表面的那层纱,希望帮助读者窥视其深层逻辑,探究来由、影响与趋势。2021年,“新知”追踪了布克奖、普利策奖台前幕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展现国外的书业困境和日益极化的舆论气候,捕捉英国退欧、“OK Boomer”、消费主义等社会背景与思潮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必须指出的是,“新知”之所以能成立,栏目主笔盛韵鲜活锐利、嬉笑怒骂的讲述方式,委实功不可没。

“小说课”栏目的灵感来自《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采用了书中“小说+点评”的形式,以一篇有特点、有态度的外国短篇小说或长篇节选为样本,邀请中国小说家从创作技术的角度切入加以评析,不求面面俱到,但求别出机杼。今年的“小说课”的本土作家阵营包括文珍、笛安、陈楸帆等,“对岸”的点评文本则来自苏珊·崔、宫本辉、普拉萨德……这些作品涵盖美、日、西、韩等不同语种,在创作上各有特点与巧思。我们收到的点评大都短小灵动且不失机锋,既探讨文本的妙然天成之处,也会毫不客气地指出缺陷,剖析短篇小说的机理、修辞、节奏、建构。比如,宫本辉的《烧船》讲述行将就木的男女关系,贯穿全文的意象“船”如幽灵般不断变化着位置,最终被付之一炬。如水般静默简淡的叙述以及飘忽的“船”意象,对于习惯追问如此行文有何目的的传统读者来说,确实构成某种挑战。作家笛安从自己的创作经验出发,与我们一同探讨长篇小说与短篇小说对作者的不同要求。她写道:“写长篇是与真实世界打交道的过程,短篇则是你头脑中某些属于‘妄想’‘幻觉’甚至是‘潜意识’的部分”,要求较高的叙述效率与独特延展方式。‘烧船’并没有特别的寓意,它是仪式,是祭奠,只是个人内心幻想的一笔点睛。很多情况下,一些看似含义深刻的隐喻并没有特别的寓意。这样的隐喻是如何与描述对象建立联系的,可能作者本人也并不清楚,只是当把这些隐喻和故事放在一起时,他们产生了非常妙的化学反应,仅此而已。因此,享受阅读最原始的快乐即可。这大概也是作家创作过程中最自然的流淌和妙不可言之处。”除了给普通读者提供阅读参考之外,这个栏目或许也有助于给阅读辟出新的路径,从读者思维转向作者思维——这一步,对于有志于写作的人而言,是非常关键的。甚至,假以时日,积少成多,“小说课”或许相当于开辟了一个中国作家评析当下世界文学潮流、切磋创意写作技术的课堂,积累出一份厚实而具有新意的课堂讲义。

2021年第五期,《外国文艺》新增了“艺术现场”栏目,关注当下的重要艺术展览,实现线下展览与文本解读的互动。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因素令“开放、创新、包容”深深刻入上海的城市品格。开埠以来,上海便成为中西文化碰撞的最前沿。编辑部立足上海,自然近水楼台。在这个栏目的第一篇文章里,主笔BTR便引领读者来到第十三届上海双年展现场,聚焦其中的几件作品,探讨本届双年展的主要面向,感受以水体为主题、反思人与自然联结的多重艺术呈现。

在作品选择上,我们一如既往聚焦当下的文学大奖作品、话题性作品和经典作家新作,同时也关注具有潜力的新生代作家,以及还未引起中国文学界重视的“非主流”文学。露易丝·格丽克、希拉里·曼特尔、苏珊·崔、阿莱霍·卡彭铁尔、奥古斯托·蒙特罗索、伊达·维塔莱、宫本辉、小川洋子、金劲旭、崔恩荣、姜禾吉、安德·韦伯、彼得·汉德克、瓦莱里娅·路易塞利、约翰·维斯韦尔、达维德·迪奥普……他们来自法、德、美、英、日、韩、智利、古巴、墨西哥、奥地利、希腊等国家,既有熟谙的名字,也有新鲜的面孔,他们以各自的鲜明风格,丰富着我们的文学视野。

每期《外国文艺》都配合当期作品主题,约请国内外学者、评论家撰写解读文章。聚焦文学大奖的第一期,有郭国良教授写的布克奖短名单赏析,谈布克奖的偏爱与特色;载蒙特罗索、达里奥等中美洲重要作家的第二期,有新锐学者张婷婷漫谈中美洲当代文学,展现暴力阴影下的文学特色;第六期科幻文学专题里,学者宋明炜评述科幻文学历史及趋势,提出“科幻作为方法”的新观点……此外,我们还争取宝贵资源,独家采访了国际布克奖得主莱纳菲尔德和荷兰当代文学巨匠格伦博格,在第一现场直击作家的创作世界,格伦博格先生还专为我们的读者录制视频,谈他的创作思路与历程。

《外国文艺》历来重视版权规范,坚持落实每篇文章的版权归属——据我所知,这种理念在国内同类期刊中并不多见。受疫情影响,国外许多机构仍未恢复正常工作,因此版权沟通遇到了较大困难。编辑部即刻调整联络节奏,寻找各种可能的渠道推动版权工作顺利进行。经过努力,一批好作品首次在国内亮相,有美国国图奖获得者苏珊·崔的新作《手电筒》,德国图书奖作品《安耐特,一部女英雄史诗》(节选),韩国新生代作家裴琇亚、崔恩荣、姜禾吉、林率兒短篇小说近作,荷兰当代文坛三巨匠之一格伦博格的长篇节选,2021星云奖得主约翰·维斯韦尔的短篇近作《缺一张床》,等等。与此同时,杂志也积极同各国文学协会、基金会交流,建立并维系长久的合作。基于这样的努力,今年我们得到了荷兰文学基金会、韩国文化翻译院的大力支持,多位优秀作家首次被译介到中国。

除深度耕耘内容之外,杂志还依托丰富的顾问、编委资源,承办了“上译”杯翻译竞赛和首届“译文年选”。“上译”杯翻译竞赛已举办十八载,意在挖掘培养优秀的翻译人才。历届获奖者中,已有不少成为行业翘楚,活跃在文学翻译界。“译文年选”以当年度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类首译作品为评选对象,旨在为阅读、翻译和出版探索方向、阐释标准。首届“译文年选”大奖由《近代文学批评史》(雷纳·韦勒克 著,杨自伍译)获得。

关于“译文年选”在当前的文化语境中的特殊意义,评委会成员之一、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总结得意味深长,这段话也完全可以代表我们今天出版《外国文艺》的立场和宗旨:

“(年选)不仅仅是为了褒扬翻译家,重申和确立翻译的伦理,探索和确立翻译的标准,更在于思考我们与世界联结的方式。翻译自现代以来就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它的意义绝不是‘仅供参考’,而是本身就参与了现代汉语的建构。从这个意义上说,翻译对我们的文学特别重要,我特别希望能在译作中读到陌生的东西,读到语言的张力。过去‘鲁郭茅巴老曹’等文学大家几乎都是翻译家,他们的翻译往往出于一种自觉的选择,而今天的翻译,依然和‘我们如何看待世界’‘我们如何建构世界’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当下复杂的变化中,翻译对于国人如何回应、调整自我意识,如何看待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起着重要的作用。翻译固然是一种技术,一种商业选择,但也应该是一份重要的文化选择,应该有助于健全我们对世界的感受。”

创刊初期,在那个人人迫不及待期盼打开视野的年代,《外国文艺》将纳博科夫、萨特、略萨、博尔赫斯、麦卡勒斯等一大批对中国读者来说陌生又神奇的作家介绍至国内,豁然开启了通往广阔文学天地的大门,成为许多读者了解世界的路径,也对中国文学创作起到了一定的推动和启迪作用。如今,世界瞬息万变,新鲜的资讯、技术常猝不及防扑面而来,各样思潮暗流涌动,每当我们思索下一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常常发现答案就埋藏在当年的那份初心里。初心不改,未来可期。永远不变的,是求变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