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简介
「波罗的海启蒙团」旅程第二天下午,车子驶进了立陶宛Lithuania 国境,波罗的海大道Via Baltica 上的景色有显著的不同。青翠的草原取代了墨绿的丛林。田野中竖立些像印第安人的图腾柱Totem pole ,柱身雕上三或四个长发老人的面孔;柱顶刻了一威武的苍鹰;据说这些老人是天主教诸圣,暗中庇护着这大地。立陶宛建国于十三世纪中期,从未被条顿骑士Teutonic Knights 侵占。一三八六年国王Jogaila 刚平内乱,为了纾缓条顿骑士的威胁,娶了波兰王位继承人公主Jadwiga,将二王国合并,于是开始了四百年的波立共和国。全盛时期曾一度成为波罗的海霸主,且势力伸延到黑海,不像邻国爱沙尼亚Estonia 和拉脱维亚Latvia,立陶宛是欧洲古国之一,其宗教信仰跟从波兰,是罗马天主教。波兰在十八世纪被分割,立陶宛历史命运一脉相承,结果被俄国沙皇一口吃掉。相信田野中的图腾柱,是老百姓向上帝祷告,不再行这历史厄运。
立陶宛的首府维尔纳斯Vilnius 离波罗的海二百五十公里,地处山谷内,Neris 河盘桓其间。四周是一连串的小丘。塔林Tallinn 是图画中的古城;里加Riga 是繁荣的国际大都会;维尔纳斯别有风采,是一典型的十九世纪城市,被葱茏的树木笼罩着。我们抵达Naujasis Vilnius 旅馆已近下午六时。这是苏联时代款待外国旅客用的。立陶宛复国后大兴土木,修茸一新。一切设备都能追上潮流。唯一能令我未能忘怀它本来身份是房内的陈年黑白电视,画面迷离,十足似一九八四年旅居莫斯科时在客房内见到的。此旅店虽离贯通市中心南北大道不远,但我听不到车辆声音,只听到若断若续的狗吠。令我对此旅店刮目相看的是那精美晚饭;煎鱼既新鲜且可口。
餐后是晚上八时半。带着饱腹向Neris 河走去。此河将维尔纳斯割为南北。桥头立着一石刻,是一组劳动工人,大概这是苏维埃文化的残余。河的南岸大道南排了一列百年建筑物。大道北是石栏杆。倚栏临望那寂静的,黑黝黝的河水。Neris 河低于马路地面有二十多石级。河边有几位市民在垂钓。柳宗元写那「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司空曙写那「钓罢归来不系船」的逸士。这是什么诗情画意呢?时已红日西沉,华灯初上。在夜凉如水之际钓鱼?是否日间无所获而坚持执着的性格驱使着,一定要鱼上钓。「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彼时凉风习习。我凭栏睹此景,顿生感触。我在华沙游记已写到波兰的民族创痛,华沙的历史哀伤。立陶宛的遭际不是一样的悲苦吗?维尔纳斯的人民不也是屡经乱离,「骨肉相逢刀剑中」吗?我在河边被历史悲剧感染。「苍茫独立随心感,时有清风振我衣。」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心情,漫步行回旅店。
次晨早餐后在旅馆大堂会见了导游小姐Dahlia .她英语流畅。自我介绍,原来是维尔纳斯大学语言系专攻英文的毕业生。Dahlia 是我历年在东欧旅行中遇上到最佳的导游,深谙历史典故,用英语表达,不逊于伦敦和爱丁堡的导游。她和爱沙尼亚籍的司机Endel 是用俄语沟通的。波罗的海三小国对俄国敬而远之,只有在山穷水尽的情况内方用俄语交谈。Dahlia 的语言天才,不容置疑。旅游车越Neris 河,穿过维尔纳斯的市中心向东行,经蜿蜒之路登Gediminas 山。回顾市区,隐隐觉得虽未及塔林之美,但另有一韵味。山的东面是别一小丘,矗立了三座十字架,是纪念十七世纪时殉道的三位寺僧,在那处被钉十字架。车子抹过山坡,在圣彼得合圣保罗大教堂前停下来。此教堂外貌不扬,里内金雕玉砌,眩人双目。墙壁全是十八世纪灰泥barogue stucco 雕刻,有花树,禽兽,传说式人物,圣经人物,和宗教历史人物。空隙处都挂上了油画。置身其中,目不暇给。Dahlia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解释,反映出她在艺术史上的学问。其中一幅画是一男子汉用一木瓢向河取水,一大主教站在他的身旁说话。Dahlia 说此画基于一十六世纪的民间故事:一愚人想渡Neris 河往城北,当时没有桥梁,他准备将河水泼清,可安然在河床上行过。大主教向他训斥:「蠢人,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你怎么做这傻事。」他冷然回答:「我此傻事比你们解释圣三一问题concept of trinity易上万倍。」这大智若愚的答语使大主教满脸含羞。一零五四年罗马教会和君士但丁堡教会对圣三一的看法分岐,导致基督教的大分裂Great Schism,希腊东正教Greek Orthodox遂产生,有别于罗马天主教Roman Catholic.一五一七年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一五七零年代罗马教的反省大改革 Counter-Reformation,加上两世纪内斯拉夫族移民的东正教徒及从中东和俄国移民来的犹太教徒,维尔纳斯于是成为四教的争夺战场。波兰贵族操纵了立陶宛的行政,维尔纳斯终成了天主教城市,但其余三教仍存在民间。这是教堂林立的地方,在旧城每一条弯曲小巷内,仰首可看见一教堂的尖顶。立陶宛人有坚强的宗教信仰,不因政制的递嬗而有所转移。
旧城的庞大,无与伦比。从北端的大教堂广场至南端的晨曦闸,长达一里半。维尔纳斯大学是Dahlia 的母校,她宛若返回娘家,露出无限的亲切。这大学建于一五七九年,是波兰王Stefan Batory的政绩,被耶稣会教徒Jesuits经营了两世纪,是波兰文化的灵魂。从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初期产生了不可胜数的名学者。一八三二年俄国统治者将它关闭,直至一九一九年,立陶宛第一次复国时方能复校。现有一万四千学生;图书馆拥有五百万本书籍。校园的特点是课室楼宇中有十二所庭院。有走廊相通。每所庭院都有名号。院内树木,亭亭华盖,枝粗叶大,用李清照词几句形容实不为过:「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每年夏季的戏剧节,每所庭院上演不同的名剧,十二场同时演出。此校园仿佛是迷宫,没有Dahlia的带领,很难走得出来。其实维尔纳斯的特色是:每组建筑物,无论是商业楼宇或民房,中间定有一所庭院。从后窗看到「绿叶成阴子满枝」,确是生意盎然,使胸怀畅爽。寸金尺土的城市如纽约和香港,断难办到。这是维尔纳斯的天赋条件。
告别大学,Dahlia给我们半个钟头时间在旧城内蹓跶。曲巷庭院甚多,我恐怕误了约定集合的时间和迷失方向,只在大道Pilies Gatve上浏览。沿途广阔的行人路上摆了很多小摊,出售各类杂物。我行前仔细一看价格,比塔林低到几乎一半。立陶宛是波罗的海内消费率最低的国家。街头景色让我体验到本地人的生活。时间无多,我匆匆走入横街一精品店买了一穿民族服装的小娃娃,赶着和团友门会合。Dahlia带领我们穿过一小巷。Lou Wolf老先生说:「且慢,我们可否合拍一照留念呢?」停步之处离一中国餐馆「大东亚」不远。我向陈干夫人Lillian取笑:「要不要进去试一下锅贴呢。」他们曾告诉我在赫尔辛基一中国餐馆吃了一客最昂贵的锅贴。他们府上是在旧金山近郊的Hillsborough.我说:「活该给人开刀了,难道你们在旧金山吃唐餐还不够吗?」我自打嘴巴,后来回到赫尔辛基,游河后吃了一碟虾仁炒面,价值十六美元。
旅游车停在Adam Mickiewicz纪念像附近。像后是Mickiewicz纪念馆。他生于一七九八年,卒于一八五五年,是驰名的文学家。我多么渴望能有充分的时间进馆内参观呀!这爱国诗人童年和青年时代在维尔纳斯渡过。一八一五年至一八一九年肄业于本地大学;当时大学授课用波兰文。自一三八六年立陶宛和波兰合并,政局渐渐被波兰贵族控制,官方言语是波兰文。Mickiewicz的史诗Konrad Wallenrod是描写立陶宛抗拒条顿骑士的侵略,一四零八年在Grunwald大败骑士,于是日耳曼势力被摒于立陶宛门外。这合并带来的祸福,很难作一定论。立陶宛成了波兰的附庸,分担了后来波兰亡国之痛。Mickiewicz的作品振奋了波兰民心,发动一连串独立运动;维尔纳斯成了救亡中心。他的长诗Pan Tadeusz开始一句:「立陶宛,我的祖国」可见得立陶宛和波兰当时的历史和命运,是息息相关的。Mickiewicz被沙皇流放,罪名是煽动革命。一八五三年Crimean战事爆发,土耳其和俄国兵戎相向。他远赴伊斯坦堡,企图收渔翁之利,找寻波兰——立陶宛独立机会。不幸客死异乡。后来遗体被运回波兰,葬在旧都克拉科Krakow堡垒内。因为作品的背景现场多是维尔纳斯,立陶宛也认为他是本国的文学家。「绿杨宜作两家春」。Adam Mickiewicz是立陶宛文学家,兼是波兰文学家。越过马路的圣安妮教堂是歌德式的建筑,小尖顶看来很纤巧,拿破仑见到要放在他的手掌心带回巴黎。
旧城实在是太大。旅游车载我们到南端的晨曦闸Gate of Dawn外,此是旧城墙九闸的硕果犹存者。苏联时期计划建波罗的海通莫斯科大道,穿市中心,准备将此闸夷为平地,后来立陶宛独立风潮,使计划胎死腹中。闸上面有一小教堂,里藏圣母像。相传十四世纪Algirdas侯爵从Crimea带回来,屡显神迹,所以吸引了从东欧各地来崇拜的香客。我们从晨曦闸进入旧城南部,目的是一琥珀饰物制造工场。琥珀是树干流出的油脂,风干后成了一黄澄澄结晶体,色泽生辉,可作各种手饰。最名贵的是内藏一完整的昆虫躯体。波罗的海地区多森林,海岸线是琥珀产地。立陶宛和波兰也以此土产炫耀于世。工场显示琥珀从素材到饰物的制作过程,相当复杂,且有完成后的货品在门市出售。一个意外惊喜是地牢内有一颇完整的石穴,展示数千年前波罗的海土著日常生活的用具。
旧城中Alude餐室的风味午餐外型很特别,是一艘飞船,用马铃薯粉打成的面团,中心被挖空,灌以乳酪,猪肉粒,白菌,表皮撒了些洋葱,烟肉粒。这是有名的立陶宛美食名为Cepelinai.味道呢?不错,但比不上昨晚旅店餐堂的煎鱼。餐后旅程紧凑,我们只能坐车到战前犹太人集居处作一巡礼。这可使Lou Wolf老先生失望了。他曾私下告我,这次来东欧是为了寻根。他的祖父辗转从维尔纳斯经华沙到纽约。他在纽约出生,经营房产致富,现已退休居于Fort Lauderdale.晚年回故土找寻祖父的脚印。父执辈亲属全部战时在集中营内遇害。华沙毁于战火,重建的旧城不满他意。维尔纳斯虽受战火摧残,相信仍留下些战前踪迹。战前此地犹太人甚众,曾在此会议定下现时犹太语Yiddish的标准。一九四一年六月纳粹军入据维尔纳斯,屠杀了三万五千多名犹太人。一九四三年刽子手Himmler下令斩草除根,剩余的二万六千亦遭毒手。现市内犹太人所剩无几。Dahlia在车内指出战前那地是什么犹太机构。「残溪流月去无声」。一切都改观了。若晚上Lou Wolf抽空自己叫部车再来,相信亦没有值得他凭吊的。
西行二十八公里便抵达立陶宛的古都Trakai,是一三二零年候爵Gediminas建立的。他筑了两座堡垒,一在半岛的湖岸上,一在湖中心以抵抗日耳曼骑士的铁马。立陶宛在中世纪便成了一独立王国,大异于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Gediminas居功至伟,他亦是在国内推行基督教信仰的君主。东正教和罗马教一视同仁;在他任内没有宗教纠纷。下了车子走向湖边,一泓碧水,安静无波。对面是湖心岛,绿树丛中,淡棕色的堡垒兀立在云彩天光,鸟声花气内。一度微曲长桥,把湖心两岛和岸边连系着。堡垒分两部份。外围是一三角形的庭院。隔了城壕是第一炮台,连着炮台两边是一连串画廊,围绕着一长方形的内庭院。建筑有两层高。这些画廊并不单止陈列油画,有雕刻,陶瓷器,民族服装,刀剑,古老家俬…等。二楼最大面积的画廊是立陶宛历史博物馆。Dahlia又再发挥她的学问修养,解说陈列各物,如数家珍。我最留意的有两件:(一)帝俄治下时代的维尔纳斯出版书籍,全部用斯拉夫字母Cyrillic alphabets.俄国企图同化立陶宛,消灭其本身文化,禁止民间刊物用拉丁字母Latin alphabets.怪不得立陶宛恨俄国刺骨。八零年代首先发难,瓦解苏联。(二)几帧服装古怪的长须老人照片。他们是Karaites,立陶宛的少数民族。他们是犹太教中一小支,只奉信旧约的摩西五书。一四零零年国王的堂弟Vitautas公爵从Crimea带回一大批karaites作他的私人护卫,靠了这批狠勇善战武士在Grunwald击败了条顿骑士,永远解除被征服的阴影。现存在Trakai的Karaites只有一百五十人,有绝种的殆危。
晚饭在Neris河畔的作家具乐部。我失望和期望兼之。失望是不再有机会回味旅馆的煎鱼,期望是这究竟是什么去处,是餐室吗?地点是一幢百年楼宇的上层,地方宽敞,只有我们一团十三人作食客。提起作家,我暗自猜疑:俄国文学?波兰文学?还是立陶宛文学?第一次大战前维尔纳斯是波兰人兼犹太人的城市。立陶宛第一次复国和波兰差不多同时复国。波兰要求复合,若不可能的话,维尔纳斯应归波兰。立陶宛无可奈何地同意后点,将首都搬往Kaunas.一九四五年至一九五八年期间苏联将所有波兰裔市民遣放华沙。犹太人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灭族。所以第二次复国,立陶宛理直气壮以维尔纳斯为首都。波兰人不甘心,认为维尔纳斯的精神和灵魂仍属于波兰,所以现在二国非常不友善。波罗的海少游客,主要是从波兰进入立陶宛很麻烦。话又说回来,此餐堂四壁挂满油画,角落供养盘景和鲜花,书卷气甚浓。吃完了餐,我还未弄清此地方的身份。
旅程第四天早餐后辞别维尔纳斯向西行,上午十时半抵达立陶宛旧都Kaunas,导游小姐Golda早站在河边的堡垒前等候。她笑得很甜,但英语口音很重,Dahlia与她相比,云泥殊别。我们沿着Donelaicio大道漫步,行人道两边广植枝叶浓密得可以合抱的大树,好像道上盖了一绿色的布幕蓬顶。间杂了名人头部石像,都是曾为立陶宛复国效力的英雄。不远处是一小公园,内有自由纪念碑,是一砖砌的小金字塔,里内是一把长燃火。立陶宛亡国多年,这独立来得不容易,很被国人珍惜。转入旧城的中央广场。那高高白身的行政大楼矗立在众房宇中如鹤立鸡群。因时间的限制,只能作走马看花式的观光,Golda便领我们到Eliza餐馆吃午饭。这是一很有情调去处,在一小巷内。我们要穿过一盖上玻璃屋顶和墙壁的小热带植物园方踏入餐室。四壁是陈年照片,都是在Kaunas音乐剧院临场拍的。有些照片内容让我猜到小歌剧的名号。Golda说此旧都文艺气息甚浓,是真正立陶宛文化的摇篮。
下午向里加Riga迈进。在北部小城Siauliau附近的十字架山停下来。这是两座土墩盖满了各种各类,大大小小的十字架,有些精致的是艺术雕刻。简单的是两条木十字形钉在一起。大十字架上绑上了无数的小十字架。立陶宛人宗教性很重。他们到此山献上十字架祈福,或怀念亡灵。纵观立陶宛历史,充满着血泪心酸,只有强烈的信仰能令他们忘掉了尘世的哀伤,期待着来生的天堂方能解脱现实的苦难。
写罢波罗的海之游四部曲尾篇。我深切领会到外国旅行的箇中滋味。异地风情景物带来很大的人生启示。李白诗云:「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信然也。尽情享受他乡的给予,定使天涯过客有乐不思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