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蝉买了新房,临湖,视野开阔,能看到妩媚的夜景。湖水春蓝秋碧,令人神怡。
彼时她老公林北的事业刚起步,背了一身贷款,买这套房子可谓拼了半条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可能买不上一支心仪的口红。
但她不觉得有什么,人生大好,未来多美妙!
她刚生二胎,请了一年多的产假,其间家里的重担全压在林北的头上。林北是个上进小伙,在一家国企做事,没几年升了两升,人皆称赞,说他前途大好。
当然,如果他没这点潜力,苏蝉也看不上他,更别提大老远嫁给他了。
苏蝉老家是北方的,林北是南方的,两人学的土木,毕业后在西北大边陲修桥搭路。
工地上女职员不多,当时追苏蝉的就有三个。她虽然瘦小,但胜在甜美,一张娃娃脸。
在这个岗位上,苏蝉也不可能接触到更多的异性,更何况,能有人追,心里头总是窃喜的。
几番考验下,最终林北在KTV以一首《月半小夜曲》夺得了佳人的芳心。
两人都老大不小、二十好几了,稳定恋爱谈上一年,便考虑到了婚姻。
林北带苏蝉回老家,山路十八弯。
摩的司机都送不进去的一个南方小村。
林北家的房是土砖的,厕所是露天的。用木板子临时搭了一个洗澡间,正是大冬天,寒风见缝就钻。
当时摩的司机听她口音不对,问:“姑娘,你哪里人?”
“山东的。”
“啧,嫁这么远啊!这么个破地方,你爸妈知道不?”
“不知道。”苏蝉没敢跟家里说。
她在见到这情况后,其实心里也退缩过,但架不住对林北的一腔爱意。又想着大不了再工作几年,到市里买房就是了。
林北努力、踏实、帅气,篮球打得好,游泳一级棒,反正是哪哪都符她心意。如果放弃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未来再也遇不上一个这么喜欢的了。
眼下日子虽然紧巴了点,但总归是有盼头的。
小夫妻一腔干劲,在工地上努力几年,凑个首付跑市里买了房。地段好,停车场通地铁口,房子也大,三室两厅的小洋楼。
但林北还是不满意,指着湖对岸的别墅区,意气风发地对苏蝉说:“老婆,你先在这里委屈几年,我一定给你换大的。”
那时候,苏蝉并没有想那么远,眼下的生活,正是她理想中的。
至于以后,咬咬牙,只会越来越好。
2
苏蝉生完二胎,在家奶了一年娃后,她决定回工地。
现在大的上幼儿园,小的一岁多。她想着正是背负压力的时候,出去能赚点是点,等孩子上小学了,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带。
她生的是两闺女,林北倒没说什么。只是她出去的那天,婆婆抱着小女儿送她,在一边说:“二毛啊,妈妈出去多赚钱钱,再回来给你生个弟弟。”
苏蝉嫁过来的时候,婆家并没有明显表示出重男轻女。
但婆家家庭关系特殊。林北的爷爷生了四个女儿,他妈林继香排老大,公公是招上门女婿过来的。如此,便是想保个香火。
如果苏蝉没生儿子的话,意味着这香火又有断掉的危险。
苏蝉自己也默认了,但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层“咯噔”,只是僵硬地笑了一下。
大西北入秋生寒,逢夜流霜。苏蝉下火车时虽然备了毛衣,但还是被乍来的风砭了骨。
林北过来接她,拎过她身后笨重的行李箱,宠溺地斥:“都说了别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缺的过这边买就行了!”
说完,一把将她揽上了的士。
苏蝉靠在他身上,没说什么,卸下一身疲惫。外边长风万里,黑夜圹埌无边。
那时候她既有一种陪伴在丈夫身边的满足和依恋,又遥想到家中的幼孩,满是放不下。
她婆婆啥都好,待小孩更不用说,叫她挖颗心出来她都立马能下手的那种。但老太太有一毛病,喜欢打牌。
前两年跟工地上带大宝的时候,有一回跑人家棚子里看牌去了,半夜都没回来。林北以为她被狼叼走了,急得动员了一个宿舍的人去找,最后从工人的棚子里给押回来了。
结婚前,苏蝉一直跟林北待一处,满心满眼是他。加之地域的缘故,又不通语言,也没想过去细细了解他的家庭情况。
种种弊端,皆是婚后才显露。
好在她婆婆还算个晓事的,自知不对,从那晚后也没再出现过类似的状况。过年回家也打牌,但也没太出格。
苏蝉哪里知道自己出去才两个多月,便在半夜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她婆婆十点多了还往外跑,小孩总是半夜起来哭。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漏了风,又糅了冰渣,寒凉一片。
林北半梦半醒地问:“老婆,这大半夜的谁找你啊?”
“你妈扔下孩子出去了!”苏蝉说。
林北没放心上:“出去买什么了吧?”
“邻居给我的电话,说她往外跑,”苏蝉尽力克制怒火,“你打电话去问问,她在干什么?”
林北这阵子尤其忙,睡眠时间少,有些不情愿地起床拨通了他妈的电话。对方老半天才接,林北说:“妈,你搁哪里去了,孩子在家哭呢!”
“家里的面条没了,明早大宝要吃,我下楼买点。”
两人又唠了几句,挂断电话后,林北倒头就睡。
苏蝉睡不着,忧心忡忡:“如果小孩只哭一个晚上,邻居不会给我打电话,我跟他们也没熟到这份上。肯定是打扰到他们了,他们才说的。”
林北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怎的,翻了个身,并无回话。
此事不了了之。
直到过年回家,一岁多的二宝拉着她逛小区,直接去了麻将馆,开心地跟她说:“打麻将,打麻将。”
她脸色瞬间黑了,也在心里暗暗发誓,最多让婆婆带完这两年,再艰难也得回来。
3
林北事业骎骎日上。
因着这层关系,替他爸在工地上寻了一个闲散的职。工资虽不高,但自在。
他爸这人自幼丧母,又被后妈虐待,前半生都过得很苦,要不也不会大老远跑他林家来做上门女婿。
这种环境导致了他寸量铢称的性格。
食堂里的饭是免费吃的,他吃不了都使劲硬塞,半年时间就养出了三高的危险。
平时工地上的烂铜废铁,只要能用上的,他都使劲往宿舍里屯。大家伙都不愿意跟他住,最终他一人一屋。
免不了有人调笑:“有个做领导的儿子就是好啊!”
林北对此非常苦恼,现在事业攀升,步步小心,出不得差池。他找他爸说过多回,说现在条件宽裕了,没必要这么省。他爸油盐不进,最终骂他数典忘祖,不知疾苦。
老头子比牛还犟,说也说不得,说重了还记你的仇,最终只能叹息作罢。
直到一回,老头子回老家,大包裹小包裹十来个。
林北叫了两个员工给他搬东西,那俩小伙子搬着搬着,哪知袋子的结没系紧,从里面“哐哐”掉出两把菜刀,差点砸脚上。
当时林北在一边拎桶,见此状,脸都绿了。
那俩小伙也是吓得面上一白,他爸倒是眼疾手快,两步过来,又把菜刀按回了袋子里。
其中一小伙讪讪地说:“这能过安检吗?”
林北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那两把菜刀拿出来。
他爸不悦,去抢:“你干啥呢?”
林北说:“这东西带着不让你进车站。”
“我包衣服里面就行了。”
林北不欲理他,转身就走。
他气得在后面大喊:“你这个忤逆子。”
然后便是一大段训骂的老家话飙出,旁边的人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测发生了什么。再看这老头子,一身落魄,身上还带补丁,明暗都有林北不孝敬他的意思。
经此事,林北算是怕了,趁着这个机会,打算让他在家里帮忙看孩子算了。再者他妈现在打牌也不遮遮掩掩,一个人带俩娃,总叫人不放心。
好说歹说,他爸才同意,又让林北把他床下藏的一堆破铜烂铁寄回去。林北巴不得他不来,虽然运费贵点,但还是给他寄了回去。
他爸是个细致的人,又无闲趣,平日里一双眼睛都粘在了孩子身上。有他在,苏蝉总算能放下心来。
但日子并不平缓。
这两夫妻前世的冤,今生的孽。生了林北的姐和他后,便分居了,一直都是各过各的。
这乍然住一起,火花带闪电,满是刮擦。
林北的妈因着在家排行老大要照顾妹妹的缘故,养成了比较爷们的性格,也格外好面子。
平时槽子里进出久了,用度方面,从不短着来,跟他爸完全是两个极端。这老夫老妻住一起没两月,便闹出了矛盾。
原因是家里一根半蔫的萝卜,他妈想要扔了,他爸不肯。两人便争执,最终他妈尚武,一刀挥在了他爸的背上,闹得连夜去了医院。
当时林北有事走不开,苏蝉订了最早的航班赶回去,也是大半夜了。
林北的姐过来送他爸去的医院,家里婆婆带着两个孩子,倒是睡得沉。第二天早上,大女儿紧张兮兮地问她:“爷爷是不是要死了?”
她不待反应,婆婆在一边凶悍地说:“那老东西,死了才好。”
苏蝉讷讷不知所言。
此事过,家人一场惊,倒是再也不敢让这两老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最终商定之下,他爸回了老家,她妈继续留在这边。
4
如此捱过一年,待大女儿上小学时,苏蝉辞职回家,打算做全职太太。
她婆婆呶呶不休:“现在正是挣钱的时候,你们又不富有,等孩子上初中了回来带也不迟。”
苏蝉看着三岁的小女儿已经能认全108张麻将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婆婆带。再说现在林北一人养家也还算松裕,只是夫妻聚少离多,对感情有一定影响。
二者抉择下,苏蝉还是选择了留到家里,每年暑假都会带小孩去工地,也算是一家四口凑了整。
苏蝉在自己城市找了个工作,“885”制的,混个日子倒也轻快。她婆婆在这边帮着做点家务,闲暇时看看孩子。
早在林北替婆婆还了几次赌债之后,他便断了他老妈的财路,一分钱都没给过了。他妈没钱打牌,闲在家里总要找事做,于是便问苏蝉什么时候生三胎。
“国家都没这个政策呢!”苏蝉搪塞,“你儿子现在上升期,违反计划生育对他没好处。”
“那总要生个儿子的嘛!”她婆婆催道。
“那万一又不是儿子呢?”苏蝉问。
“我听小区里的人说,怀上后便可以去香港那边验血……”
苏蝉不欲再说这个话题,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
晚上,她把这事同林北说。林北正在外边吃饭,敷衍了几句,依稀能听到里面的调笑声。
她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侧身望着窗外夜景。湖水倒映灯辉,星星点点,像是银河都坠入了人间。
那一刻,她无心风景,想到了老家的门前有一条长河。那水是活的,带着雀跃和怒放,奔向未知的远方。
一年后,苏蝉又怀孕了。
林北正值盛年,眼中满是呑山纳海的意气,摸着她的肚子说:“这一次,我们一定生个儿子。”
其实苏蝉想问他,万一不是呢!
但他眼中光亮,掀起风鹏万里,她不好浇灭。
还有一点,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是。她怕这句话问出来了,真的一语成谶。她自己的孩子,她命运相连的人,她不在乎性别。但身边所有人都在乎,逼得她也不得不一起在乎。
而今的林北,不可同日而语,能轻松养家。能给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体面和光鲜,带给她金钱所能带来的特有体验。
她现下里所得的一切,都要倚赖他。
这个孩子在她这里,有些下赌的意味。她现下里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拼四胎也不大可能。
若让她流掉,也过不了心理那一关。
她胆悬了几日,最终没忍住偷偷找了家私人机构,抽个血送去香港了。没多久出了结果,是个儿子。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又空空荡荡。
一段婚姻走到而今,已与她初衷背离了。这几天她老是想到自己的爸妈,出嫁十多年,回家不超过十趟。
印象中,她最爱吃妈妈煮的面了。上面会添小碎肉,撒小葱花,一整碗给她能吃得汤都不剩。
怀孕后总是半夜肚子饿,她摸索着起床,照流程做了一碗面,却也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了。
5
林北的爷奶俱在世,他爸回去后,和爷奶住在一起,处得不是很愉快。加之他奶奶中风,需要人照顾,便把她婆婆换回去了。
这下,公公儿媳同住一个屋檐下,更加不得劲。
苏蝉到了孕晚期,睡眠不是很好。
林北他爸不知怎么养成了半夜上厕所的习惯,上不出来还在那里嗯嗯啊啊的,这魔音穿透两重门,在她的耳边绕。
老头子是个不好说话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多买了些水果,叫他一起吃。老头子不识趣:“小孩也要吃,大人也要吃,哪有那么多吃。”
不在同一频道里。
如此月余,她受不了了,把这事跟林北讲。林北估摸是真心情不好,讲话有些冲:“那你带我爸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这怎么检查?”苏蝉也恼,“而且你爸,我都开不了口,就怕不小心戳他自尊了!”
两人争执一番,最终不快地挂了电话。
次日,苏蝉顶着莫大的尴尬,还是问:“爸,那什么……”
最终,低声说了句:“你最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啊?”
他爸是个敏感的,一下猜出了她所指何事,没回话走开了。自此,倒没有再半夜起床,只是苏蝉在回老家时听人数落:“你怎么连你爸上个厕所都要嫌弃?”
眼见得产期逼近,她有意让父母过来。她和林北的婚是在西北结的,说来也可笑,而今十多年过,他爸妈还没来过她家。
把这想法跟老人家说了,他们欣然同意。大概也是怀了一腔愿,想看看女儿嫁了什么样的地方,过得幸不幸福。
离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候,她给父母订了机票,直接飞过来。当时的计划是住上两月,等她生完孩子,服侍完月子,再一起出门转转。
然而,没过几天,她爸妈出现了水土不服。吃东西吃不惯,就连空气里的风都不对味,面色一天比一天差。
她妈受不住,还吐了两回,看起来像是遭了大罪。
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发动的迹象,她想着再忍忍,不说别的,也得叫爸妈看了孩子再走。
如此又熬两天,连她爸都开始吐,两人瘦了一大圈。她心痛得紧,决定不再留他们了,又给他们订了回去的机票。
在机场,他爸含泪跟她说:“闺女儿啊,你过得好就行了。”说罢,偕同她妈上了安检口。
她在后面看着,迟迟挪不动步,没多久,泪涌双目。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怕是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记忆中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也逐渐蹒跚,被岁月侵蚀。
6
第三胎是男孩,生下来时,全家人都松了口气。
期间,恰逢林北的奶奶去世。他妈在家不受管制,到处欠赌债,最终没地儿去了,又摸索回这里。
而老家房子一直漏水,林北想新盖一个安置老人,遂把他爸调回去盖房子。老实说,他爸在这里,苏蝉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之前。
他爸买菜永远是萝卜白菜,吃不完的下餐继续,如此新买的菜总要放个半烂才煮。他的厨艺也叫人有口难开,清一色靠水煮,孩子都不爱吃,如此便只能剩下。
这样的话,叫他做点新鲜的他又不肯,一定要吃完之前的再做,苏蝉叫他把剩菜扔了,被他念叨一下午。
更可怕的是,苏蝉每丢掉一样东西,好一部分最终又会出现在自己家。有几次,苏蝉去扔垃圾的时候,都发现他跟着下了楼。待她一走,他便上去一阵翻。
垃圾桶里找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玩具,也给孩子玩。苏蝉拿去丢了,他继续捡回来,如此周而复始。
在这过程中,又让他积累了对苏蝉的怨气,觉得苏蝉花费大度,不会持家。总之翁媳俩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看苏蝉哪哪都不顺眼。
在回老家之前,还特意指着床底下的一堆破烂跟苏蝉说:“这些东西别去动,我都是拿来有用的!”
她婆婆回来头一段时间,两人带着三个娃,还算和谐。
但没多久,本性渐露,老太太又手痒了。但她手里头是没钱的,又忍不住,便想到了偷。
有一回苏蝉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的包里少了几百块。当时她不确定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别的,虽然内心擦过一个影子,却也没过多地往这方面想。
经此一事,她也留了个心眼,把存钱的包锁了。
没几天,她发现她包包的锁被扯坏了,里面的钱少了千把块。与此同时,她大女儿跟她说,压岁钱丢了。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场面根本不像是进了贼。但眼下里没证据,贸贸然怪到婆婆身上也不好。
于是趁一回她婆婆说出去散步时,悄悄跟了去。眼见得老太太优哉游哉几个拐弯,熟门熟路地去了麻将馆。
她这才把事情跟林北说了。
谁想林北当时便反问了一句:“明知我妈是这样,你不会把钱藏起来吗?”
她委屈:“我的包都上锁了,而且谁知道在自己家,还要防贼一样防着。”
林北不咸不淡地敷衍她两句,挂了电话。
等她婆婆回来后,她发难了,阴着脸问:“妈,你是不是在我这里拿钱了?”
她婆婆一愣,不吭声。
“你如果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跟我说,我不会短你,”苏蝉咬牙看她,“但你这样做,又算什么?”
她婆婆立马不乐意了:“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拿你们点钱怎么了?请保姆,一个月工资还要好几千呢!”
骂咧几句,拐进厨房后,以一种欲压不压的声音说:“再说了这钱是我儿子在外头赚的……”
这是苏蝉的一块心病。
她想出去工作,可有三个孩子,这个想法现阶段至少不能实现。而且而今家里开销极大,所有一切都是林北给的。
她越来越感觉到,婚姻的天平开始倾斜。
明明双方都在付出,而她的付出却是理所当然和无足轻重的,这种关系也越来越往不可预想的方向滑去。
7
自打嫁给林北后,苏蝉回娘家少,逢年过节也只是打点钱回去。
她家庭环境不大好,父母为了供她读书,掐断了弟妹的求学路。当然,她成绩优异,初中更是以全校第二的好成绩上了市重点。
上高中那会子,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学校能免的免,又给了她勤工俭学的机会,才勉强爬到大学。
现在日子丰实了,手头有余钱,她也想要好好孝敬父母。是以每月打了两千块钱回去,虽不能在身边尽孝,也算是另一种补偿。
谁知林北开始查她账,她倒是毫无隐瞒地把这钱说了。林北听闻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查她账益发频。
当时,她弟想买个机械设备,手头还少了几万,问她借。她现在换车又盖房,一身光鲜,林北跃跃欲试地想要掺手对面的别墅。
几万块钱对他们来说,本不算事。但让她自己都觉得难言的是,她根本拿不出来。最终又不好浇灭了弟弟的热切,只得强咽苦处,一口答应。
她跟林北说,林北回答说好。然而,钱却拖了两天才给。她闷闷然,如鲠在喉,又痛口难开。
去年她大姑子买房,想要付全款,但少了一部分。林北二话不说,直接往他姐账户打了二十万。
到而今,也没提过要还的事。她也不敢询问这茬。
问的话,显得多嘴多事,坏了姑嫂情谊。不问的话,事到而今,有了惨烈对比,怎么都刺痛自己。
更甚的是,借给她弟钱不到半年,林北就开始讨要。说想做什么投资,哪里哪里需要钱,明里暗里地提示说她弟该还钱了。
她不得已,跟她弟隐晦地提了一嘴。
她弟说现在手头钱不够,能不能先还一部分。如此,分了三次,前后半年,总算把钱还给了林北。
更让人郁塞的还在后头。
大姑子上了年纪,又操劳过重,脸上开始长斑。可她是爱美之人,想要去美容医院祛斑。但她手里头没钱。
没钱又实在想,便把目光放到了弟弟的身上,来了个先斩后奏。先弄一次,交一部分定金,最后的尾款,还有两万多,直接发给了林北。
当然,这事林北没让苏蝉知道。他的账,她想查也查不到。
男人赚多少钱,如果他有心匿,你是永远也不会知晓的。最终得知这事,还是从一个亲戚口中,当时那人以为苏蝉知道,就这么大喇喇地说了。
那一瞬间,苏蝉想到的是他变着法子讨她弟的钱时,说哪里要用哪里要用,反正是没半分余钱。加之这段时间给她的生活费明显减少,让她巴巴地以为,这是真的。
明明晴空罩顶,阳光融暖,她却无端生起刺骨寒意。心里的坚冰一寸寸破裂,隔成了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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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孩子的生活,虽然不短钱财,但真正过起来,着实水深火热。婆婆在这边做个饭,自以为有天大的功劳,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给钱就骂骂咧咧。
她想出去上班,但接送孩子的事,孩子放学需要辅导作业,都没人来。而且小的那个,婆婆带着百依百顺,祖宗似地贡着,已养了一身臭毛病。
公公在老家盖房子盖了快两年,都没落实好。有些事也需要她跑回去,总之有不少事扯着她的步子。
她公公是那种捡小漏大的人,永远分不清事情的轻重。房子磨蹭到今,里面装修还没搞,材料费飞涨。林北算着这笔账,算得肉疼,责怪她怎么不赶着点儿,办的什么事。
这事她从头到尾就没负责过,现在要怨她,她还委屈:“那是你爸不会做事,但凡是个上道的,能拖这么久?”
“我爸老了,能跟你一样?”林北大概是平时训人训惯了,跟她说话都开始带着领导之威。
“那行,我回去做事,叫你爸来看孩子,我两月给你完工。”苏蝉气哄哄地说。
她家三个娃,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老大磨蹭,老二七岁了还要她婆婆喂饭,老三又调皮得不像话。
如果苏蝉不在身边,他们能把房顶捅破。
最终,夫妻二人大吵一架,各挂电话。
恰逢晚饭后,她从房间出来,心里头堵成一片。眼见得婆婆端着饭碗,对她说:“二毛老是不吃饭,你喂她吃点吧!”
“爱吃不吃。”孩子上了三岁,苏蝉就没喂过饭了。但架不住婆婆的热情,觉得吃饱了才是衡量带孩子好坏的唯一标准,不论何时,总要塞一碗饭给小孩吃。
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吃多了易积食,弄坏了脾胃,益发不爱吃饭。但婆婆说不听,见苏蝉回了这么一句,当即不乐意了:“自己生的孩子,你都不知道关心,哪有你这么当娘的?”
边说,边掰着二宝的头,硬生生塞了口饭到她嘴里。
二宝明显不欲吃,使劲挥动双手,嗷嗷叫着,最终被堵住了嘴,泪汪汪地看苏蝉。
苏蝉怒了:“我的孩子,我会管!”
这是苏蝉头一回冲她婆婆发火,她婆婆愣了愣,继而乌云盖顶,连普通话都不用了,一连串老家话溜出。饶是苏蝉听不懂,也闻到了好几个不堪的词。
当天晚上,她婆婆甩门而去。隐隐约约间,还听到她在给林北打电话。
打就打吧!反正也已经这样了,雪上的霜,不过是更冷些罢了。
但让她意外的是,睡觉前并没有接到林北的电话,她辅导完孩子的功课时已是十点。让俩大的洗漱睡了,又哄小的,终于在十一点安静睡去。
她倦极累极,衣服都没脱,便瘫倒在了床上。
谁知半夜林北打电话过来,说他妈在麻将馆晕倒了,让她去看看。她来不及想别的,火速穿衣起床,在麻将馆捞到人。
好不容易与人合力弄上车,准备开车送去医院时,谁知老太太突然睁开了双眼,无比冷静地说:“停车。”
她:?????
老太太说:“输大了,借人钱被缠上,不知道怎么脱身。”
“……”苏蝉老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9
因着打麻将长时间久坐憋尿的缘故,她婆婆的身体终于垮了。起先是尿痛、尿血,她也没说,拖到后来实在受不住了,才跟苏蝉讲,苏蝉只好带她去检查。
一堆检查下来,医生脸色严肃,说事态严重,这两天便得安排手术。
苏蝉打电话给林北:“你回来吧,你妈需要人服侍,我脱不开身。”
林北说:“我妈这手术不算小,请护工我不放心,必须得有亲人在身边,而且交钱跑腿的事别人也不好办。”
最终又说:“我现在忙,回不来,你看家里的孩子……”
苏蝉不待他说完,便抢过话:“那叫你姐去医院。”
林北顿了下,似有不快,但最终还是说:“行,那这样吧!”
老太太做完手术,在医院住了一周,回到家后,只能躺床上。故而,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到了苏蝉头上。
苏蝉没做过几次饭,这乍然操刀,做出来的东西只能勉强吞咽。她婆婆头两餐没说什么,但吃着吃着,便开始不满了:“孩子本来就不爱吃饭,你再这样随便一弄,他们可怎么好?”
林北倒是提过说请个保姆回来。但在说这话的同时,他也说过,他一哥们的老婆,在家带着两个小孩,还要照顾瘫痪的公公,日子照样过得扎实。
而今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请不起保姆,但苏蝉觉得真没必要。再过两个月儿子就要上幼儿园了,那时候再请人也不迟。
而且她婆婆留在这里,能不能跟保姆和平相处都是个事。老太太思想古怪,只要是不认识的人负责她吃食,总怀有莫名敌意,觉得别人要下毒害她全家似的。
等家里房子盖好了,把老的送回去,这乱糟糟的一切或许会有所改变。
有了这个盼头,是以在她婆婆屡次挑事时,苏蝉也没说什么。一般都是她婆婆唠叨个不停,东家长西家短地骂,她置之不理。
有一回,苏蝉出去买菜回来,恰逢她大姑子在,母女俩相谈甚欢。
她大姑子哭穷,说最近老公的生意不好做,欠了一屁股债。
她婆婆说:“实在过不下去,就找你弟要点吧!”
“那哪行,弟媳肯定不会同意的。”
“钱又不是她赚的,轮得到她来说?”她婆婆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再者,她之前叫你弟借钱给她弟,也不知道还了没。你不要你弟的钱,难不成让她往娘家搬啊?”
苏蝉再也听不下去了,蓦地推门。(作品名:死水,作者:夕拾。来自:每天读点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