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听了一夜的春雨,次日清晨深巷叫卖着杏花,多美的意境,寥寥两句,江南淡雅的春意便油然而生。
像一幅写意山水画,于杏花春雨中缓缓展开,春意渐浓,而后又淡,于淡中又逐渐加深,深而且远,让人沉醉其中,仔细聆听着每一个春的气息,久久不能忘怀。
一、初读不知陆游意,何事豪情换低迷?
我们看下陆游的这首《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如果掩去作者的名字,你第一次单纯读这首《临安春雨初霁》,应该不会想到这竟然出自“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陆放翁之手。
杏花般的春色之中流露着“世味年来薄似纱”的感伤之情,以及“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的无聊之趣。
少了几分豪气,多了些许伤感与无奈。
这还是我们熟悉的“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陆游吗?
二、一生浮沉志难酬,杏花春雨却烦忧
故事要从这里说起。
公元1125年,在这个距离靖康之耻还有两年的时间点,在越州山阴,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陆游出生了。
从“少小遇丧乱, 妄意忧元元” (《感兴》),到 “上马击狂胡, 下马草军书” (《观大散关图有感》),生于乱世的他从小便想为国杀敌,报效祖国。
可数年的努力等来的是什么呢?
中年宦海沉浮, 壮志始终难酬。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他的前半生基本是在被贬谪,实在不行就干脆闲居在家。
淳熙七年冬,也就是在他57岁左右,挣扎了许久的他返回山阴老家再次闲居起来,这一待就是五年多。
直到淳熙十三年春,他的生活才出现转机, 此刻他被任命为知严州军州事, 也正是这次在京等待任命时陆游写了 《临安春雨初霁》这首诗。
这一年,他62岁。
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如今的事态人情淡淡得像一层薄纱,再加上这一次次无稽的罢官免职, 深深伤害了陆游的心, 使他顿感仕宦无意, 遂惊问 “谁令骑马客京华?”
是啊,是谁又让他乘马来到京都作客沾染繁华?
他是清楚又是失望的,所以他发出英雄失路的慨叹,既是对这个朝代,也包括对自己。
南宋偏安一隅, 不思北归, 即使君受之以权, 又能如何,他能讨金实现恢复大业吗?
半生的坎坷, 让他对官场, 对 “薄似纱” 的世味人情, 甚至对红尘喧嚣的闹市, 都看透了。
于是, 此次来京的陆游不再豪情万丈, 进而产生了哀春之感。
没有了期待, “无聊” 自然就占了上风, 独居小楼,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他的无眠。
明早的春色应该很好吧,经过春雨滋润的杏花应该更惹人爱怜,可纵使江南春色满眼, 又与我何干?
本来还充满着期待,可一想到这心灰意冷后的无聊任命, 诗人心中涌起的便尽是道不完的无可奈何, 安睡就更加不能得了。
临安春色是何其清淡寡味, 世味是何其索薄, 壮志更是无从提起一字, 客居京城的生活就愈加 “无聊” 起来。
那就打发打发时间吧。
他慢慢地铺开小纸从容地斜写着草书,在小雨初晴的窗边细细地煮水、沏茶,试品新茗。
身在浮华的临安城,他不愿融入这流俗之中,他明白那京都的尘土会弄脏洁白的衣衫,但也没有关系,清明将临, 不久便可以还乡,结束客居的 “无聊” 生活了。
应召入京, 却只匆匆一过, 便拂袖而去, 陆游就这样被送出了皇城。
四、别样杏花别样雨,年年春色不同人
整首诗, 虽然写春, 却不是欢春; 是伤春, 是 “薄” 春。
春天虽美, 但在心情郁闷的陆游心中, 却没有多少留恋。
客居生活有多无聊,就能看出诗人悲慨抑郁的程度, 六十二岁的他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经历了岁月沧桑, 看透了世态炎凉, 已没有豪唱、 愤激之言, 有的只是结肠难解的郁闷和淡然的一声轻叹, 但已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同样是写杏花,不知道宋徽宗地下看到陆游的这两句诗会不会心痛。
公元1127年,金朝南下攻取北宋首都东京,掳走徽、钦二帝。
在被掳北行途中,宋徽宗忽见杏花盛开如火,不禁万感交集,写下这首如泣如诉之词——《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那年1127年,陆游2岁。
同样的杏花春色,同样的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但又能怎样,北宋灭亡,南宋就远了吗?
身易老,恨难忘。尊前赢得是凄凉。
君归为报京华旧,一事无成两鬓霜。
——陆游《鹧鸪天》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陆游对南宋也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