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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17)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17)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17)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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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宋之韩诗“杨子江”是“扬子江”之误吗?

杨子江舟次(二首其一)

[清]宋之韩

系缆江边夜月生,日光反照水盈盈。

圆沙宿鹭飞还下,细火渔舟灭复明。

戎马云屯辞鲁国,鼓鼙雷动入吴城。

风尘异地豪游客,笑拟空中打麦声。

网友迟庵问:老师,这里的“杨子江”是不是写错了?好像只有“扬子江”。

钟振振答:没写错。“杨子江”就是“扬子江”。

汉字造字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是“形声”。一般来说,“扌”偏旁的字和“木”偏旁的字属于形声字。表示手的动作的字,多用“扌”偏旁;表示树木种类或与木相关的字,多用“木”偏旁。从理论上来说,两者是有明显区别的。但由于这两个偏旁字形近似,特别是行草书,因此,在古代典籍里,“扌”偏旁的字和“木”偏旁的字,相混的情况非常普遍。面对这一客观现实,我们就不能机械地按照“表示手的动作的字”从“扌”,“表示树木种类或与木相关的字”从“木”这样的刚性原则来判断正确与错误,而只能采用“法不责众”的权宜之计,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分别对待,灵活处理。凡混用的作者、典籍数量较多,我们便从宽发落,说某字与某字“同”“通”,承认它的“合法”存在;凡混用的作者、典籍特别少,比如说只有一两例,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孤证”,那就必须从严审查,不可轻易放过。

当然,这也还是从总体上、原则上说的。凡事都有例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又不可一概而论。例如,古代还有大量写本、抄本甚至印本,出自民间文化水平很低的人群之手,在民间文化水平很低的人群中流传,那上面各种错别字比比皆是,即便用例较多,也不好不加甄别地说它们都是“合法”的存在。因为,如果尺度放得太宽,我们汉字的通假字、俗写字、异体字又不知要增加多少。好在这些都有专业工作者在研究、处理,我们一般读者还不大能接触到这些文本,因此,它们对我们大众阅读的影响,微乎其微。

还有一种与此正好相反的例外。某些混用的字,尽管用例为“孤证”,但它见于经典作家、经典著作,历来为学术界所认可。凡此又当别论。

这是不是文化精英主义者的“势利”与“双重标准”呢?从某种角度看,有那么点嫌疑。您如果不赞同,也属正常,可以理解。但经典作家、经典著作毕竟是民族智慧的结晶,相信大多数理性、知性的读者对此不会采取“反智主义”的态度。

岔开去了,还是回到正题上来。我之所以说“扬子江”可以写作“杨子江”,正是因为它在古代典籍中拥有大量的用例。

扬子江,狭义是指长江下游今江苏扬州以下直至入海的江段。亦有指长江下游今南京以下直至入海之江段的。这名称,至迟东晋时就已有了,而且当时即称“杨子江”。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七曰:刘穆之尝渡杨子江。(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而书作“扬子江”的文献,今可见者,都没有比这更早的。

自此下至唐宋元明清,历代典籍里“杨子江”的用例层出不穷。

唐·芮挺章《国秀集》卷中孟浩然《渡杨子江》诗曰:桂楫中流望,京江两畔明。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四部丛刊景明本)按,“京江”,长江流经今江苏省镇江市的那一段。“润州”,即今镇江市。镇江市与扬州市隔江相望。其江面即扬子江。

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上刘昚虚《暮秋杨子江寄孟浩然》诗曰:寒笛对京口,故人在襄阳。咏思劳今夕,汉江遥相望。(四部丛刊景明翻宋本)按,“京口”,亦为今镇江市。

权德舆《权载之文集》卷六有《晩渡杨子江却寄江南亲故》诗(四部丛刊景清嘉庆本)。

刘禹锡《刘梦得文集》外集卷八《杨柳枝》诗曰:杨子江头烟景迷,隋家宫树拂金堤。(四部丛刊景宋本)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三《贝编》曰:僧一行穷数有异术。开元中尝旱,玄宗令祈雨。一行言:当得一器,上有龙状者,方可致雨。上令于内库中遍视之,皆言不类。数日后,指一古镜鼻盘龙,喜曰:此有真龙矣。乃持入道场,一夕而雨。或云是杨州所进,初范模时,有异人至,请闭户入室。数日开户,模成,其人已失。有图并传于世。此镜,五月五日于杨子江心铸之。(四部丛刊景明本)按,“扬州”,即今扬州市。

韦庄《浣花集》卷四《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诗曰:却愁宴罢靑蛾散,杨子江头月半斜。(四部丛刊景明本)按,“金陵”,即今南京市。南京市江面亦称扬子江。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