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读
多位家住北京海淀区曙光街道远大园六区的业主反映，他们所在楼栋的底商在2019年开起了中医诊所，之后又升级为二级医院，且内部还设有安宁病房。从今年年初居民们不断地看到有躺在担架上的病人被人抬着从住院部进出，频繁见到这样的场景，居民们感到忐忑不安。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大事，可当“生的场景”里时常混入“死的画面”，“生者的安宁”和“死者的安乐”二者还能够“两相安”吗？居民们心中也打出了问号，在居民楼底商开设这样的二级医院究竟合法合规吗？
小区底商开设了安宁病房？
近日，多位家住北京海淀区曙光街道远大园六区的业主向“问北京”（北京新闻广播新闻热线65159063）反映，他们所在楼栋的底商在2019年开起了中医诊所，之后又升级为二级医院，且内部还设有安宁病房。从今年年初居民们不断地看到有躺在担架上的病人被人抬着从住院部进出，频繁见到这样的场景，居民们感到忐忑不安。
远大园六区位置/高德地图
远大园六区位于北京海淀区西四环以东，北三环以南。位于小区最南侧的底商是一排与住宅楼栋保持物理连接的地上二层建筑。说起小区底商的二级医院设立安宁病房一事，家住远大园六区的业主王女士难掩激动之情。
王女士：我们也其实都是这个年龄在经历送老人走，你是应该建临终关怀病房，但是临终关怀病房不能建在居民楼里！
业主王女士介绍说，由于当时的历史原因，底商的产权并不属于小区开发商。不过，虽然分属不同产权，2002年小区建成之后业主们陆续入住，对于小区底商的限制入驻类型也达成了一些共识：
王女士：20年前餐饮是有明确规定，餐饮和过去经常开的洗浴，是不允许了。然后各种各样（开始）规范，餐饮是倒是有约定，可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做医院呀！
远大园六区/记者摄“问北京”记者日前来到远大园六区南侧的底商探访。记者看到王女士所说 开设有安宁病房的医院名为北京久久泰和中医医院，位于东侧的是医院门诊部，隔着一家家装公司，西侧是曙光街道养老照料中心和市民活动中心，再往西就是医院的住院部。
从东到西依次为门诊部、养老照料中心、市民活动中心、住院部/高德地图、记者制
最东侧的门诊部/记者摄
居中的市民活动中心和养老照料中心/记者摄
不过“问北京”记者前去探访时住院部的招牌已经被摘下。根据业主拍摄的照片显示，此前这里挂出的招牌为红底白字，写有“久久泰和中医医院住院部”的字样，一旁还有三行小字，写着康复中心、理疗中心、影像中心。业主李女士告诉“问北京”记者，正是“影像中心”这四个小字引起了大家的警觉：
李女士：影像中心的这4个字就引起了我们买菜的有医学背景的专业人士 业主的警觉，所以在群里头就叫吹哨了。并且大夫（业主）讲影像中心它的严重性，建立在居民楼下面的可能引起的潜在的危害。
住院部摘牌之前/受访者供
住院部摘牌之后/记者摄
据业主介绍，久久泰和中医医院2019年入驻小区底商，按照医院官方微信公众号的表述，2023年医院建筑面积2180平方米，到2024年扩张到了4500平方米。业主们介绍说，从2019年到2023年，4年时间里从久久泰和进驻底商，如今已经发展为设有病床的二级医院。
业主：2019年的7月泰和集团这个公司和曙光街道合作，办了一个叫曙光街道养老照料中心。随着养老中心的进入，他说同时我给你提供一个门诊部为养老中心服务。半年以后，2019年他进入的，2020年他就偷偷地由一个中医诊所升级为一级医院了，就改名叫久久泰和中医医院。我们当时不知道。恶劣的情况是一步一步递进的，2023年他又偷偷地升级为了二级医院。
图源：久久泰和官微
“问北京”记者注意到小区底商的大门朝南，后窗朝北，而小区业主的单元楼门背对底商大门，和底商后窗同一朝向。由于底商位置特殊，朝北开的后窗又都“隐藏”在小区楼宇之间的绿化带里，平时大家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
底商与住宅楼位置/记者摄
直到今年6月有业主注意到医院挂出了“影像中心”的牌子，后来，业主们发现其实小区内也已经被加装上了一些医院的设施设备：
业主：它的背面北向其实就是我们小区内，就是我们居民楼下面。那堵墙是他们住院部门诊部和影像中心的后墙，他就在那些墙上开凿，凿开管道排风管道，挂上空调的外机。在楼顶上也开通风的管道，在墙上也打非常小的眼来通风，同时这个医院是一直没有独立的排污系统的，他们就也把污水朝我们这儿排。
地上二层地下一层的底商楼顶/记者摄
小区内加装的管道、加盖的建筑/受访者供
这样一家带有核磁、CT检查设备的二级医院就设在家门口，这让小区业主们不仅担心有辐射，还担心会带来空气污染、水污染等问题。另外，有业主还表示，医院住院部与市民活动中心共用电梯，大家担忧其中是否存在更大的疾病传播风险？
业主：不到两小时就来了三辆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运下来那些浑身裹着白布单子的。市民当然特别生气，因为他走市民活动中心的电梯，那市民说我们天天在这儿带孩子，去阅览室，你抬来的这些人？
病人乘坐市民活动中心的电梯入院/受访者供
正在装修的检查室/受访者供
住院部二楼究竟有无安宁病房？
而在住院部二层，就设有安宁疗护病房。业主指着此前他们拍摄留存的照片介绍说，二楼住院部的入口处就挂有“安宁疗护病房”字样的牌子，记者看到牌子右下角标注的时间为2024年1月。此后，业主们在账号名为“久久泰和”的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其发布的一篇文章，更详细了解到了安宁疗护病房产生的由来：
业主：今年的1月24号，他和航天中心医院就正式达成了合作，加入了航天中心医院的叫海淀区西南医联体，航天中心医院给他授予了一个叫安宁疗护病房这么一个牌子，就把航天中心医院的安宁疗护病房搬到久久泰和医院来了，也就是搬到我们楼下来了。
住院部的安宁疗护病房/受访者供
而这次的抽丝剥茧，也让业主联想到了此前小区附近出现的一些不寻常现象：
李女士：我们其实是发现这附近吧老有120救护车，我当时还挺感触。我们都把它归到疫情上了。而且还发现，十字路口不是经常清明节啊或者忌日老有烧火的，特别多那一片一片的，大家就嘀咕说咱们小区死了这么多人？
业主们多次在楼下看到救护车辆/受访者供
不过，业主们在向有关部门反映这家医院还存在安宁病房一事后，医院在7月5日出具了一份加盖公章的说明，提到院内没有安宁病房。对这一说法，业主们感到气愤。业主王女士说：
业主：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安宁病房，你查一下120救护车记录，你查一下入院，你看一下死亡时间，你马上你就会知道他到底这是个什么病人。因为他没有急救科，你不可能有人到这坐着120救护车来看急诊。拉来的病人，都是你看着都裹着包着跟那个木乃伊似的那样，你也不可能说打着120救护车把老人送进养老照料中心？
久久泰和医院贴出声明安宁病房的存在？/受访者供
“问北京”记者在小区外底商看到，其实在久久泰和中医医院门诊部的东侧就紧邻着一家口腔医院，据业主介绍已经在这里经营多年了。业主们表示，在不影响居民生活、不侵犯居民权益的前提下，这样的公共服务设施大家是可以接受的，但这家二级医院不仅有住院部，还设有安宁病房，这让居民们难以接受。
业主：卫建委你们是依据什么审批的， 你审批二级医院你要有选址，为什么居民楼底商出现了二级医院？
小区底商设二级医院合规吗？
那么，对于居民楼底商的经营范围，产权单位方面是否有所限制呢？“问北京”记者以业主的名义进行咨询，“问北京”记者先辗转联系到了小区底商的产权单位北京金海源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底商究竟能进行何种类型的经营，主要是看所属主管部门是否能通过审批：
产权单位：得看您准备干的相关类型的相关部门审批的结果看，您干什么类型的，得向相关部门去申请营业执照经营项目，包括行政审批这些都得有。只要是咱是合理合法的，人经过上级审批都合法，咱们不太对人进行限制。
在居民楼底商设立这样一家二级医院，主管部门是怎样通过审批的呢？面对居民的质疑，海淀区卫健委曾经给居民这样答复：
海淀区卫健委：我们也是依法依规批给他的，辐射安全许可证有单独的卫生监督所他们部门去发，我们给机构发的是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
在与住宅楼紧密相连的居民楼底商开设这样的二级医院，是否考虑到了对周边居民的影响呢？从一级医院升级为二级医院又增设了数十张床位的情况下，是否应该进行环境影响评价呢？“问北京”记者就此咨询海淀区生态环境局，工作人员介绍说，是否需要环评审批是根据设立医院床位数来决定的。
海淀区生态环境局：所有的医院都是一样的，我们是看这个住院床位，住院床位呢如果是20张以上的话，那是报告表的项目是需要进行环评审批的。如果说是20张床位以下的是进行环境影响登记表的一个备案。是要先找我们办环评的。
对于目前居民反映久久泰和中医医院缺少环评审批一事，“问北京”记者也咨询了海淀区生态环境局执法队，工作人员表示，他们已经接到了群众反馈，调查取证之后会对违法行为进行查处：
执法队：现在已经在调查取证了，后续就要立案处罚了。我们因为已经约谈完了，后面就收集证据材料之后就是立案了，走我们内部系统先去立案，最后立案之后一步一步走，就会后面就立案处罚。
底商开医院需要考虑居民意见吗？
那么，在住宅楼底商开设医院按照正常流程是否需要先征集周边居民的意见呢？“问北京”记者随机咨询东城区、西城区卫健委。两区工作人员都表示，住宅楼底商属于敏感区域，前期先要广泛告知居民进行公示，如果居民反对声音大他们会考虑不通过相关资质的审批。其中西城区卫健委工作人员表示：
西城区卫健委：如果您挨着居民太近的话，存在居民反对您开的风险。比如说您在居民楼下只要是商业用途的房子是可以做医疗机构用的。但是比如说人老百姓要是反对这种风险，我们会提前告诉你，那它这个风险会影响。
记者：比如说影响咱们发放一些什么执照什么之类的这种吗？
西城区卫健委：存在这种可能。我们可能更多的还要从稳定的角度上去考虑这个问题。
但在远大园六区，业主们表示，直到今年7月的一次会议上，他们才得知医院在2023年升级为二级医院前曾经进行过公示。业主李女士介绍说：
李女士：得知这件事情是在7月9号，就是今年和卫健委开会啊。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居民看到过这个告示，第一个首先是公示的地点，都是朝着板井路的，就是没有在我们小区里张贴。我们认为这不叫公示，公示的地点不对，因为公示的目标应该是对它的环境受到它的影响的，就是这些居民利害关系人。
在7月的一次会议上居民才得知医院曾经在门口贴出过公示信息/受访者供
至于更让居民忧心的医院里开设临终关怀病房一事，根据居民提供的一份居民与海淀医保局工作人员的通话录音内容，侧面印证了这家医院住院部曾经有临终关怀病人。
业主：刚才您不是说他们那基本上都是那个临终关怀的嘛，就是80多个人现在是吧？
医保局：对，人不少。
业主：您是看的这80多个人是光是住院这边还是养老那边都算上？
医保局：住院。
业主：光是住院是吧？
医保局：对对。
就这一问题，“问北京”记者也联系到了海淀区医保局核实了解，工作人员这样答复：
医保局：临终关怀的这项业务，那就需要看卫健部门有没有对他开展这项业务进行了审批或者备案。如果说卫健部门对他们家的某项业务有审批有备案，完全符合卫健的规定，那我们医保就遵照卫健的规定来对患者相应的疾病来进行报销。
我们这边真的是没有办法判断他究竟是不是临终关怀的患者，我们还没有完全对他们家这个数据做精准精准的分析，但是我们在系统中审核中的时候，平时感觉他们家传上来的多半都是一些慢性疾病，脑梗、心梗啊这样子的。
那么，业主对于环评与公示过程中存在问题的质疑，海淀区卫健委是否有所了解呢？“问北京”记者为此拨打了海淀区卫健委接诉即办的电话反映问题，工作人员表示会转给有关部门办理。但截至发稿，“问北京”记者没有收到答复。
那么，在居民楼底商开设二级医院、安宁病房，这种做法到底合法合规吗？记者咨询了中小城市研究院院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所原所长牛凤瑞研究员，他直言：
牛凤瑞：作为医院来说，它是一个特殊场所，关系到的公共安全的话它的选址就有一定的严格要求。原来的底商变成医院本身就是错误的，有关部门也好，应该采取措施的。这个本身就违反城市规划法，上位法。小区的话本来就是人居的地方，你医院本身它就是一个污染源啊。这个谁批的他都不正确，他应该改正，而且这个负担是谁批的，谁应该承担这个成本。
而经过半个多月的“拉锯”，事件有了关键性进展。7月18日，海淀区卫健委和属地曙光街道办，共同出具了一份加盖公章的情况通报。通报表示，从今年7月12日起，半年内完成住院部迁址，一年内完成门诊部搬迁。“问北京”记者辗转联系到了住院部的一位工作人员，对方表示目前医院新址已经选定正在装修，住院部目前不再接收新的病人：
住院部：我们这边病房还有病人，但是病人呢现在就是不让收，就现有的病人在维持着这样的。我们决定就是说还是要搬迁，为了医院的发展，找一个更大的地方，现在已经在装修了。
通报内容/记者摄
情况通报还承诺7月20日之前，成立由海淀区卫健委三个相关科室，曙光街道办事处民生保障办公室负责人，社区居委会和业主代表组成的专项工作监督委员会，对后续进展情况进行监督，并以监督委员会名义每月12日通报一次进展情况。可业主们表示，监督委员会中的业主代表成员至今没有确定。就这一问题，“问北京”记者联系到了负责处理此事的曙光街道卫生科，工作人员解释说：
卫生科：咱们业主代表是广泛地开展监督，在相关的工作当中有什么情况可以跟咱们的居委会街道和社区进行联系。
并且，这名工作人员进一步表示，所谓业主代表，是不固定的。
卫生科：咱们业主代表是不固定的，就是我们每个月会进行一次情况通报。在情况通报之前，如果有哪些业主愿意自愿来参加现场的会议，那咱们通过居委会来进行报名，到时候可以参加咱们每个月12号的现场会。那当然在现场会之后，我们也会以委员会的名义会发布一个情况通报，张贴在咱们小区的公共区域内。
对于业主代表不固定的说法，业主们直言，如果三方监督成员重要一方的业主代表都要以不固定的形式参与，那么又何以取得业主的信任？医院安全搬迁一事又是否能如期落实呢？
业主：只要你们走上正轨，你也让老百姓信任。你现在成立这个监督委员会第一个小事儿才一个礼拜，你们就想推翻？那谁会相信你，怎么能相信你后面的工作？
发稿前，业主们又联系到“问北京”记者表示，他们查询到7月19日，久久泰和中医医院补办了排污许可证。这让业主们不禁开始质疑，医院开始补办手续，监督委员会中的业主代表又迟迟没有选定，医院如期搬迁还能如公告所说的那样落实吗？
医院已办理排污许可证
“问北京”记者把居民的意见分别反映给了海淀区卫健委公众权益科和曙光街道卫生科，希望相关部门认真履行承诺内容，推动医院如期、妥善搬迁。事件后续，“问北京”将持续关注。
小 问 说
如此设置，
生者“安宁”，死者“安乐”，
何以两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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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丨亓玥 编辑丨亓玥
值班主编丨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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