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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上一次听村戏,是在十多年前。
农闲时分的一个秋夜,村口一户人家的大门外。土垒的围墙留了个出口,刚刚收获的苞谷秆和细木棒搭的小棚子还散着新鲜的草香味。一连下了几天的秋雨刚停歇了一阵子,不时还有雨滴顺着苞谷叶子的缝隙滴落。
檐下挂着的一盏15瓦的小灯发出昏黄温暖的光,阵阵秋夜的瑟瑟萧风裹着雨丝袭来,稍干一点的苞谷叶子在飒飒作响,灯儿微微摇晃。棚子下面,聚集了几个人在唱秦腔。
那时,拉二胡的老王正当壮年,拉得一手好听的二胡。扎花圈的白胡子老汉给他伴奏,单眼会计和胖婶等人唱戏。
老王手执二胡,一边拉,一边给大儿子指点拉琴的指法。小儿子凑在哥哥的身后,一边听父亲讲解,一边摇头晃脑地空手比划。旁边三三两两坐满了听众,多数是大妈大婶。
开场戏基本都是《辕门斩子》,用来提神的。
然后是乡下人用来教育儿孙的经典剧目《三娘教子》,讲的是三娘忍辱负重、替亡夫薛郎养育儿子的故事。
“端一把椅儿坐机前,不孝的奴才听娘言:
娘为儿白昼织布夜纺线,一两花能挣人几文钱?
这句唱词,成为奶奶们教育不听话的儿孙们的口头禅。戏文中所讲的母亲养育子女的种种艰辛,每每让犯错的我们惭愧不已。
上了年纪的村人,随便拉出一个都可以哼唱几句有模有样的戏文。他们多半没有文化,很多人大字不认识一个,一辈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却能将《血泪仇》、《辕门斩子》、《铡美案》等经典剧目整本整本地唱下去,戏词儿一句不乱,一字不忘。
那戏文多是才子佳人、先贫后贵、子孝妻贤之类教人从善如流的。我们小孩子的许多人生观、道德观的形成,多半源自这戏里故事的教诲。
记得最深切的是《状元与乞丐》。
故事讲的是兄弟二人同日各得一子。其舅父擅占卜,推算良久,神秘地言说兄长之子文龙乃克星,一克其父,二克其亲,命里注定是“乞丐身”。而兄弟之子文凤则被认定是“状元命”,将来必成大器。
为避灾难,文龙之父离家远走他乡。文龙与母亲柳氏相依为命。而婶子常借故欺凌柳氏母子,因不堪弟媳的苛刻刁难,村中学馆解散后,柳氏携文龙王老先生家。每日里为王家做工,为的是让文龙继续攻读,以求功名。而文凤则在学馆解散后不再读书,终日与其父在赌场游逛。数年后,文龙学成,赴京赶考并取得功名。而文凤则嗜赌如命,将家产荡尽,靠其父母沿门乞讨为生。文凤为钱财抢掠路人,恰将其老舅父的银两掠夺一空。被文龙遇到,才解救了老舅父。
同是儿郎,却因为当年算命之误,到如今“乞丐”与“状元”恰好颠倒过来。老舅父不胜惭愧,痛呼“糊涂!糊涂!”
什么是命里注定?既然有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拼搏奋斗?
既有天命,哪谁人是天?命从何来?
头脑清明的人,哪个会相信这荒唐的虚空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