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青年作家索南才让是地地道道的牧民与才华异禀的小说家,他一边放牧一边写小说,他沿着我们不曾走过的通道,打开了那扇我们不曾打开的门。十个游牧故事,十种困境里逆流而上的人生,看见与我们不一样的世界。日前,索南才让的中短篇小说集《荒原上》的出版引发关注。该作品围绕终生与马相伴的牧民,追击偷猎者的巡山队等展开,反映了草原深处当代牧民们的真实生活,展现了时代高速发展给传统牧民性格、精神内涵以及生活习惯等带来的冲击和改变,构筑起一个独特的小说世界。
有人告诉我在辛哈那登见过他。去年早春之际,我第一次去辛哈那登找他,无功而返。那次他明明出现在街头,却一眨眼不见了踪迹,分明是见到我后溜之大吉了。他今年又出现在那里,必定有个理由。吉罗知道这事。去年也是他陪着我去的,那会儿还没有这辆老得离谱的吉普车,我们骑着马走了三天。其间“战士”的脓包发作,它耍脾气,逼得我只好牵着它步行。后来我们共乘一骑,但仅仅几个小时,吉罗就心疼他的马,把我赶下来了。那次我徒步走了大概有一百公里。其间我试了几次,都被“战士”的脾气吓住了,我抽了它几缰绳,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告诉它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但那以后,我连再看看它、摸摸它,牵着它走路的机会都失去了。在华热镇,一群牛包围了“战士”,然后一只牛犄角很轻易地捅破了它的肚皮。那个华热镇仅有的兽医说他无能为力,已经根本救不活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它在镇子外面的碱地里痛苦地倒下。它的腹部破了一个洞,内脏从小洞里挤出来一点,形成了一个灰色的气球。它瞪着眼珠,停止了呼吸,然后上百只秃鹫蓦然现身天空,蜂拥而至,从容而冷酷地瓜分了它。我一直站在那里,观看了整个过程,看着那群秃鹫一点一点把它蚕食掉,然后带着它的气息和血肉飞向远方的天际。
索南才让的新作《荒原上》,一共有10篇中短篇小说,包括《在辛哈那登》《牛圈》《我是一个牧马人》《德州商店》《所有的只是一个声音》《接下来干什么》《秃鹫》《原原本本》《山之间》《荒原上》 ,写的都是青海牧区生活。10个游牧故事,10种困境里逆流而上的人生,看见与我们不一样的世界。
书的封底有一句推荐语:“让我们重新定义为什么人与活着,才是故事的最中心。这种写作,重新校正了某种写作的偏差。”这话一点都不夸张。索南才让写的是那些远离都市的生活,让读者看到的却是亲切饱满的故事,讲述着世间到处皆可能发生的纠葛,与你我日常的困惑相通。
在作家郭建强看来,从索南才让的小说里,能嗅到艾特玛托夫、巴别尔、海明威的味道。归根结蒂是汉语文学新的草原小说,硬朗却又柔软,熟悉又有陌生化效果。人物、情节、语言、节奏,显现了分寸感极佳的融熔度和完成度,给当代文学增添了别样色彩,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对于写作风格,索南才让表示:“写作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读书,读经典,读喜欢的、一读再读的书。我是一个书虫。每天写作之前,先读半个小时书,写一个小时,又读一个小时。有些书第一次读完,好像什么也没留下,后来又读,觉得读过,好像那种梦,见过场景和人物,分外熟悉。”
2009年,索南才让在北京的一家现代雕塑公司里干活,敲雕塑模型,焊接、打磨、抛光……现代几位著名雕塑家的作品他都做过。晚上不加班的时候,他就在宿舍的小卫生间里写《荒原上》(当时的标题是《在昂冷草原》)。索南才让在这间废弃不用的小卫生间里安置了一张不锈钢小书桌,是他自己设计焊做的,抛光的银色桌面上雕刻有几个字:时光不负有心人!
《荒原上》第一稿是手写的,写在一本黑皮速写本子上,索南才让写了两个月,完成草稿,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索南才让回忆道:“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守在厂子里,除夕之夜登上屋顶看京城烟花,果然精彩,永生难忘。到了春天,我已经将这部中篇小说修改了一遍,又誊写在另一本同样的速写本上。然后在一次休息的时候,我带着这部作品去往一家知名的杂志社。我在那里徘徊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勇气进去,差一点扭头离开。是发表文字的渴望阻止了我,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不记得是几楼,也不知道该进哪一个门。楼道里特别安静。正在这时,从有着两个大玻璃门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投稿。他的目光就盯在了我手中的本子上。他毋庸置疑地说,给我。我把本子递给他,他打开来翻了翻,又瞧我一眼,让我有些自卑地挪了挪脚步。走出编辑部,我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人行道上很长时间。其实在把稿子给他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已经很肯定地预感到它的命运。我对这部作品的信心一下子天翻地覆了,我好像放开了它才第一次认识它。后来果然如我所料,小说石沉大海,而我如释重负。”
但索南才让却没有放弃,他一直在重写《荒原上》。他说:“我觉得尽管有很多问题但仍然是一部有可取之处的小说。所以只好一遍遍地重写、修改,几乎每一句话都用我觉得最适合的方式重写了一遍,过段时间又觉得不对,再改再写……”直到《荒原上》在《收获》杂志上发表。
作家吴越认为,索南才让的小说多半写的是高寒草原牧区的故事,但并不因此而让读者感觉遥远。相反,作家拥有一种奇异的贴切与入微的捕捉力,让阡陌相通的人性铺陈、张扬于穹窿宇宙;而那些相对异质的文化景观,则通过他别致而不失精确的汉语得以安顿和自在。“索南才让是将成大气候的作家”。
不过,索南才让却觉得自己走出了一个创作的圈套,那种“这样写其实意思也不大”的感觉没有了,但觉得又进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只不过刚刚开始,并没有触碰到那种壁障,但它绝对在,很真实。“我好像只有把这个圈子里面填满了,才能去破开它,它像一个气球,我先要吹起来,待它鼓胀、饱满、升腾、然后破裂。这样的感觉其实也是一种喜悦,至少我知道我要在它的限度内继续干下去。”或许,在同书名小说《荒原上》的末尾,我们能够窥见其中端倪:“来的时候是六个人,朝气蓬勃;走的时候却成了五个人,死气沉沉。金嘎留在了草原上,他所向往的大世界……我们绕道去了那卡诺登,登上了敖包山。在敖包跟前,我们跪倒磕头。确罗鸣呜嘤嘤地哭泣着,强劲的东风吹散了他的哀声,吹得他像狗一样匍匐着向前爬。南什嘉也哭了,轻轻地、无声地流泪。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流泪。当我们再次坐上车,朝遥遥在望的家驶去时,我说我们念一首诗吧,金嘎经常念的那首。于是,我们一起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喊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读者报全媒体记者 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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