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新
我的爷爷人称“十六叔”,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年轻时跟着农村的老郎中当学徒学中医,凭着勤奋好学、博闻强记和尝尽百草的野外采药实践,逐步成长为一名深受当地老百姓喜爱的老中医。新中国成立后,他被吸收为贵县东津公社卫生院的正式员工。
爷爷经常在星期天到野外采集生草药为病人治病,从来不收取费用。
有一次,六姨的二儿子告诉我说:“你爷爷真厉害,救了我奶奶一命!”
“你奶奶得的什么病?”我很好奇地问。
“我奶奶的双脚皮肤奇痒,用手抓破后开始溃烂,后来生脓生蛆,严重的地方都腐臭了,请了很多医生看过,都没有治好。”这位表哥详细地描述他奶奶的病状。
“我爷爷是怎么治好你奶奶的?”我迫切地向这位表哥探个究竟。
“你爷爷从野外采了几种生草药,有半个箩筐那么多,让我奶奶每天取一点来煮成汤药,一天洗三次。三天过后逐渐不痒了,一个星期后那些腐肉开始掉了,半个月后原来腐烂的地方开始长出新肉,连续洗了一个多月,终于彻底好了。”
表哥的叙述,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从此开始留意平时那些来家里找爷爷看病的人。
转眼到了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
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他约四五岁大的儿子来找我爷爷。小孩的父亲说,这孩子从高处跳下来,跌断了左手小臂,由于当时没有接驳好,手臂出现了弯曲,如果不纠正,一辈子就成为残疾人了,不仅干不了重活,还影响形象,将来娶老婆都困难。
爷爷已经接诊过他们父子俩一次,今天是复诊,就是要把没有接好的手臂掰断了重接。桌子上放着几片修好的竹片、一碗加工好的生草药和一些纱布之类的东西。
年轻的父亲面对着爷爷坐在矮凳子上,把那调皮的儿子夹在两腿之间,卷起小男孩的左手袖子,露出弯曲的手臂。
爷爷伸手握住小男孩的左手小臂,小男孩本能地往回抽,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爷爷两手分别握着小手断臂的两头,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小手臂,一边问小男孩:“孩子,你是怎么跌断的手呀?”
“我是从石磨上跳下来时跌断的。”小男孩小声地回答。
“从石磨上跳下来,应该脚先着地的,怎么会跌断手呢?”爷爷轻声地问,像是在闲聊。
“石磨上的木把手拐着我的脚了,所以是手先着地了。”小男孩回答道,神情似乎放松了些。
“那你想要爷爷帮你把手接驳直回去吗?”爷爷微笑着问。
“想!”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得把它掰断了重接,有点痛,你害怕吗?”爷爷仍然保持着微笑。
“不、怕!”小男孩的回答声几乎听不见,又本能地往回抽了抽手。
“十六叔,你别顾虑那么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孩子的父亲反过来劝我爷爷。
爷爷没理他,继续跟小男孩聊天。
“你喜欢抓蚂蚱吗?”爷爷问。
“我最喜欢抓蚂蚱啦。”小男孩提高了声调,抬起右手,作出扑蚂蚱的动作。
说话间,随着“啪”的一声响,小男孩“哇”地哭了起来。
“好了,已经掰断了,别哭了,等爷爷重新给你驳正回来,以后就正常了。”爷爷安慰道。
小男孩很快止住了哭。爷爷有条不紊地在断手处敷上生草药,上下共用四块竹片固定好,绑上纱布,并把左手吊在小男孩的脖子上,像电影里的伤兵一样。
“行了,回去可别碰着受伤的手了,免得骨头移位。一个星期来换一次药,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爷爷终于完成了工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吩咐道。
大约又过了两个多月,那父子俩来拆竹片了,原来弯曲的左手小臂又直回来了,收放自如,除了表面有些脱皮外,与右手小臂没什么区别。
到了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早上,这对父子带了些年货来拜年,并在爷爷家厅堂的大门口上贴了一副对联。上联:三根手指探尽世间百病;下联:几味草药治愈黎民沉疴。横批:神奇中医。
爷爷的医术不但救了别人,有时候也救了自家人。
一天傍晚,天将要黑了,我那双胞胎叔叔中的土春叔突然大叫起来,问他怎么啦?他说背后肩胛骨附近奇痛无比,难以忍受,甚至满地打滚。
人们赶紧按住他,撩开他的背心来看,只见肩胛骨下方的皮肤上拱起一条一寸多长的痕迹,像是有人在皮肤下穿一条铁线时拱起来的样子,而且还在缓慢地往前蠕动、伸展。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筹莫展。
“快,去叫他父亲回来。”奶奶催促着。
突然,村里一个捕蛇者喊道:“这是飙蛇!”
“啊!要紧吗?”奶奶惊问。
“当然要紧,只要被飙蛇绕过身子一圈就会死人的!”捕蛇者正色道。
听闻此言,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奶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可怜的儿呀,你怎么会惹上这种怪病呀!”
土春叔身上的飙蛇慢慢地从后背绕到了胸口,疼得他满头大汗,嘴唇乌黑,手脚冰凉,几乎是不省人事了。
奶奶一手握着土春叔的手,一手掐着他的人中,不断地安慰他:“儿呀,你要挺住,等你父亲回来就有办法救你啦。”
正当大家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爷爷一阵风似地赶回来啦。他翻了翻土春叔的眼皮,看了一下已经从背后绕到了胸前的带状皮肤,再把了一阵脉搏,然后,平静地对众人说:“他得的就是飙蛇症。”
“你赶紧开药救儿子呀。”奶奶哭求道。
爷爷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去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碗,走到隔壁家的石灰池,轻轻地拨开上面的污迹,在中间舀了半碗石灰膏,回到家后,从热水瓶里倒开水到装着石灰膏的碗里,用筷子将其搅拌均匀,经过几分钟的沉淀后,把已经沉清了的石灰水倒到另外一个碗里。
“把他扶起来,准备吃药。”爷爷吩咐道。
当人们把土春叔扶起来时,他不但不能说话,牙关僵硬,连开口吃药都做不到。
“我来喂他。”爷爷接过碗,舀起一勺石灰水,从土春叔的牙缝里灌进去,经过将近半个钟头的努力,终于给他喂完那半碗石灰水。
服药后,土春叔的呻吟声低缓了许多,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嘴唇也没有刚才那么乌黑了。奶奶终于把他从怀里放下,让他平躺在床上,第二天就彻底好了。
在一个初秋的晚上,我母亲生小妹时由于胎位不正,不是头先出来,而是脚先出来,从而导致生产时间过长,创伤大,产后流血不止。
天刚亮时,母亲有气无力地对父亲说:“你赶紧去叫爷爷回来,我一直在流血,再止不住,我就要死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感到很害怕,马上跟着父亲一起去找爷爷。
爷爷恰巧休息在家,得知母亲的病情后失色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说?再不赶紧止住血就会死人的!”
爷爷脸都来不及洗,马上到他们家的垃圾堆里用棍子找出平时堆在那里的河蚌壳,大概有四五十个,装在一个铲子上,放到灶膛里去烧。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爷爷,这个垃圾也能做药吗?”
爷爷微微一笑:“俗话说,懂得就是宝,不懂得就是草。”
看来,爷爷因懂得这些河蚌壳的作用,平时才不把它们清掉,是有意留下来的,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不一会儿,爷爷把铲子取出来,铲子上的蚌壳全部烧成了火炭。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已经炭化了的蚌壳,装在一个大碗里,用勺子把它们碾成炭粉,递给我父亲,并交代说:“拿回去分三次冲开水服用。”
父亲拿到了蚌壳炭粉后,一刻也不敢懈怠,马上回家冲开水给母亲服下。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母亲说:“血止住了,爷爷的药真灵。”
听到母亲这么说,我们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爷爷也治好过我的病。
在二年级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浑身乏力,食欲不振,皮肤蜡黄,照镜子一看,连眼白都变黄了,甚至拉出的尿也是黄色的,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无奈之下,只能休学了。
爷爷知道我生病后,到我家里来对我进行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说我是患上了黄疸肝炎病。随后,他给我开了两味草药:一味是穿心莲,另一味是田基黄。
恰巧,我们新村生产队当时正在种植穿心莲这种草药作为经济作物,很容易就从生产队那里要到穿心莲。田基黄是野生的,爷爷带着我们到田垌里的草丛中采集。此后,我们就按照爷爷的嘱咐,经常性地去采集这两种生草药,按照一定的药量和水的比例进行熬制,一天三次,每次一碗。慢慢地,原来的各种症状逐步消失,在连续服药三个月后,我的黄疸肝炎彻底好了,原来那种浑身是劲、充满活力的感觉又重新出现,不久,就回学校上学了。
一天,我壮着胆子对爷爷说:“我想长大后跟你学中医!”
爷爷听罢,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脑勺,激动地说:“爷爷答应你,你先好好读书,等你长大后,爷爷一定教你望闻问切,教你背汤头歌,带你上山采草药。”
我仰起头,看见爷爷眼里闪着泪花,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