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飾北齋無人不識吧?葛飾應為呢?查畫家詞典:
葛飾應為, 浮世繪畫家,江戶後期葛飾北齋的三女,名榮。初承家傳,後轉師堤等琳。以西洋畫陰暗法創作的《關羽圖》名重畫壇。與丈夫南澤等明離異後,回到父親身邊作畫。1857年離家出走,去向不明。——施永安主編:《日本古今畫家名典》
葛飾應為是阿榮的畫号,阿榮原名是川村榮。在今天,她的名氣依舊不如她的父親,她留存的資料甚少,近年才陸續被一點點地發掘。當她的原貌被逐漸拼湊出一個大概後,我們不難發現,她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畫癡。
這一點被朝井真果很自然地融入到《浮世繪女兒》裡。在小說的開頭,就有這麼幾句話:
加上男人不在家,沒人催着要茶和坐等吃飯,她更有時間畫畫了。 “天真熱呀,姐,我可以進來嗎?” 阿榮沒有停下手中的畫筆,隻扭頭看了一下門口。……
簡潔突出阿榮對畫畫的熱愛與專注。
《浮世繪女兒》是一本講述葛飾應為的時代小說,作者朝井真果被譽為“日本時代小說女王”,關于她的資訊也不用在此贅述,她的寫作功力單上述幾句話就能知曉。
關注這本書源于浮世繪、葛飾應為這些與藝術史相關的資訊。然而我個人認為,讀者對這本書的關注,更應在朝井真果以及《浮世繪女兒》作為日本時代小說的文學價值上,雖然我不打算在這裡複制關于朝井真果本人的資訊。這本《浮世繪女兒》出版後,阿榮的資訊與她創作的作品也不斷被公開、傳播,這使得大家都隻是把這部小說作為介紹阿榮的跳闆,對于這本小說的解讀遠遠不夠。一本好的小說,單憑幾位說書人自言自語并不能凸顯它的價值,它需要不同的讀者(好評價、壞評價、專業内、專業外)一起去完成。
對阿榮有一定了解的人會知道,她與我們往日印象中的精緻、傳統日本女性完全不同。她不是賢妻良母,不修邊幅,因為過于沉迷繪畫被當時的人認為是怪胎,她的母親基于傳統的男婚女嫁觀不斷為她婚事奔波,她的婚姻能成事,隻因為丈夫吉之助是“終于出現了一個沒搖頭拒絕(這門婚事)的”那個人,他們兩個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合,各有各算盤。母親在阿榮婚後依舊不斷操心他們的生活,傳統觀念總是被母親念叨出來,要打扮啦,要勤做家務啦,要生子啦等等,即使阿榮已婚了,傳統與叛逆始終是母女關系的核心,這些被朝井真果用我們熟悉的對話展現出來。
露木為一『北斎仮宅寫生図』,圖中左是阿榮,右是葛飾北齋
家常隻是小說的一部分。比起做一位不知名畫手的全職太太,阿榮更想自己在繪畫中出師獨立,順着這條故事線,葛飾北齋與弟子們繪畫工作的流程,父親教導女兒,師父教導徒弟的細節也被鋪開。在阿榮的那個時代,隻有女性才特别難熬和悲劇嗎?小說裡提到了一位阿榮曾經合作過的,與時代頗為格格不入的善次郎。兩人性格有些相似,不願妥協,有自己想法。
“阿善,你在為什麼努力?” “為名?還是為錢?” “當然是為了睡漂亮女人,還能為什麼。”
阿善的志向說不上是不是就到此,但阿榮顯然不是。
“我想畫更多。”
或許正是這個想法,包括對父親繪畫才能與名氣的崇拜,讓阿榮隻想一直一直待在老爹葛飾北齋身邊畫畫。可人終究要經曆生老病死。老爹最終離去。不過老爹臨終前的一段時間裡,曾提醒阿榮,手藝好和洞悉畫之奧義是兩碼事。
沒有了老爹的保護,阿榮繼續循着老爹的路,靠自己走下去,也不是走得不好的,起碼收到的酬勞,有比老爹收過的高,但老爹說的話,她都沒忘。
“要畫下去。”
真實中的阿榮離開原因及其後續不再為人知。朝井真果在《浮世繪女兒》中做了延展,她給出的理由是“重新出發”。
不管如何,借着這部《浮世繪女兒》回顧阿榮的一生,尤其她視角所見的葛飾北齋的形象,父女兩對繪畫的癡迷與執着,朝井真果細膩的刻畫,蕾克順暢的翻譯,這就不難了解為何讀者們翻閱完這部小說,把它當作認識阿榮的“跳闆”,它能讓人聯想更多,讓人更想了解阿榮更多更多。
如果說這部小說在表現一個與傳統舊觀念抗争的女性形象,大可不必。阿榮自始至終都是去性别的态度,她的不修邊幅,不執着生活的精緻,不像她丈夫(前夫)那樣追求一日三餐,不過是為了凸顯她立志成為繪師的側面。即便她身邊的人,她所處的社會對她的偏見與攻擊一直存在,但其實阿榮并不會太在意這些。
反而,阿榮很忠誠地踐行着老爹對她的教育:
人呐,不能因為承受不了艱辛就放低标準。
男權主導的社會,不管是資源還是權力,都會往男性身上傾斜,“壓迫”這種詞彙,在阿榮的時代,她所承受的都比男子們多得多。按理說,他們應該更出色更有成就,恰恰,阿榮的經曆讓他們都顯得遜色。
這本書譯者為我對這本書的喜歡再增添了更多的喜歡。就為蕾克說過的這段話:
上面的史料,是我一點一點翻看找到的,做了大量筆記。1920年代的浮世繪雜志,我看了。1930年代出版的北齋傳初版,我看了。英泉的大量畫作,我看了。為了這本書,為了阿榮。
出處:日本浮世繪大師的女兒,壓迫下的女性創作者
我向來強調,翻譯不是一個輕松簡單的工作,它不是單純把一種語言轉換成另一種語言。快餐時代,譯本速度遠超創作的速度,可是譯者們都有用心了解過自己手上翻譯的作品嗎?不見得。在此無意批評什麼,而是想說,如果沒有這麼用心的準備和對阿榮的喜愛,我們無法看到一本有溫度的《浮世繪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