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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疫情疊加出血熱多小區封控,多名腎透析患者被困家中

西安疫情疊加出血熱多小區封控,多名腎透析患者被困家中

本刊記者/霍思伊

每逢周四、周日,是張小魯去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做透析的時間。2021年12月19日是一個周日,這天早上九點半,張小魯照常出門準備去做透析,卻被堵在了小區門口。“我發現小區門口圍着20多個人,穿制服的警察就有十幾個,還有很多穿白色防護服的疾控人員。”張小魯回憶說。此前,他沒有接到過任何通知,發現小區被封,他慌了神。

國家衛健委于12月20日指出,目前全國疫情形勢總體平穩。但西安、東莞關聯疫情仍在繼續發展,兩地續發傳播風險較高。12月20日0時~24時,西安市新增本土确診病例42例,是前一天的兩倍,目前,西安已累計報告本土确診病例91例。

疫情暴發後,西安立刻開始進行全員核酸檢測、劃定中高風險地區,小區封控,規定酒吧、歌舞廳、體育健身場館、影劇院、麻将館、劇本殺、洗浴等室内娛樂場所暫停營業。從12月20日起,西安市中國小幼稚園和校外教育訓練機構全面停課,開始居家觀測。為盡快撲滅疫情,西安人的大部分日常活動都被按下了暫停鍵。而要緊的是,像張小魯這樣需要定期做透析的患者,也被困在了家裡。

被困住的透析患者

張小魯所在的小區并不在西安中高風險區之列,但離這輪西安疫情的“風暴眼”長安大學長安路住宅區比較近,距離僅約四公裡。張小魯打聽小區為何被封,隻聽說6号樓已經封樓,“但具體是疑似還是确診,誰也不知道”。記者梳理20日下午西安公布的新增确診病例情況發現,确診病例18的軌迹涉及到他所在的小區。

張小魯患有尿毒症。對這類患者而言,中斷透析,就可能意味着死亡,中斷的時間越長,風險越大。這個過程伴随着體記憶體水過多、心髒積液、心衰,并誘發猝死,體内的高鉀也極容易造成心髒驟停。

張小魯趕緊找現場的疾控人員反應情況,提出自己是透析患者,有緊急醫療需求。随後,他的情況被反映到所在的雁塔區疾控中心,得到的回複是:已經了解并登記了他的情況,請他耐心等待通知。

但張小魯的腎等不起。截至12月20日,他已經四天沒有透析,上一次透析還是在12月16日,周四。現在,他出現了水腫、心衰等症狀,連續兩天滴水未進。

張小魯們的這些症狀是疫情之下一系列連鎖反應的結果。

首先,張小魯原本要去做透析的交大一附院已經因為疫情于12月16日正式進入“封鎖”狀态,暫停門診接診工作,病區也被封鎖。一位熟悉交大一附院情況的醫護人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目前,隻有定期去醫院做透析的患者是“例外”,可以每天“走門診樓”,但要求必須有24小時核酸檢測結果才能進入透析室,其他樓已經全部被封,不能進出。而在門診樓的透析室隻能做普通透析,也就是很多透析機在同一個房間,沒有隔離病房。

此前負責給張小魯做透析的交大一附院護士對他說,在小區被管控的情況下,可以聯系社群做透析。但張小魯多次給物業打電話,先是“聯系不上”,接通後對方讓“自己聯系”“打120”,雖然120說“來不了”,但這位護士仍一直強調“讓社群聯系醫院”。

在這一系列連鎖反應中,最核心的一環是疾控。經反複溝通,對張小魯這類封控小區内無法自行出入的透析患者,疾控中心給出的解決方案是,由患者自行聯系好接收醫院,定好時間後疾控派車接送,全程閉環管理。但目前,整個西安的透析床位都極度緊張。在一個資源協調群中,張小魯得到的多次回複都是“床位都滿了,繼續等通知”。

于是,他隻能采取“最後的手段”,自己找醫院。但他很快發現,這更加困難重重。由于透析資源緊張,其他醫院連自己的患者都安排不過來,更不可能接收外院患者。而當張小魯終于聯系好一家同意接收的民營醫療機構後,疾控又以該機構是非定點醫院為由,不同意他去。

願意接收張小魯的醫療機構叫西安新慷樂血液透析中心(簡稱“新慷樂”),就位于交大一附院正對面,因為今年剛成立,定點醫院的審批還沒有下來,也沒有養成一批固定患者,但與已經飽和的定點醫院不同,新慷樂目前還有不少富餘床位,至少可以作“一時應急”之用。事實上,張小魯此前做最後一次透析時,也就是在12月16日周四那天下午,正好趕上交大一附院突然被“封”,醫院為等待了好幾個小時的透析患者緊急協調了另一家醫療機構來做,它就是新慷樂。

新慷樂的一位護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張小魯所在的小區,目前有30多人正在“找透析”,是以中心建議疾控,是否可以将這些患者一起“拉去”中心,集中做透析。“但疾控最終的表态是不建議,對于被封控小區的患者,如果疾控不同意,我們是不敢私自收的。”一位疾控人員19日回複張小魯說:“現在疫情嚴峻,院内感染防控方面不敢有任何懈怠,新慷樂不是定點醫院,為了大家的安全,還請大家耐心等待協調。”

疫情防控常态化該如何落實?

張小魯并不是新冠确診患者,但因所在小區中有疑似或确診病例,是以也屬于高風險人群。對于這類群體,如何更好地實作精準化管理,還需要出台進一步細化的分類管控政策。事實上,在小區被封三天後,張小魯的健康碼仍然是綠色。

在西安,像張小魯這樣已經連續幾天沒有透析的患者還有很多,他們或者因為小區被封而出不來,或者因為透析的醫院被封而進不去。一位患者正被困在隔離酒店,無法外出,目前已經三天沒有透析。另一位患者由于有肝炎,要在專區透析,不能和普通病人一起透析,而他所在的西安航天總醫院被封後,要找到這種設有專區的醫院就更難。

尿毒症病友平台“腎一樣的人”發起人智安說,他的求助平台在上周五,即12月17日開始陸續收到來自西安的患者和家屬求助。周六當天,因“出不去”而無法透析的患者大約有19人,但經過一個周末以後,求助一下子“爆發出來”,截至12月20日,已經有上百個求助,“現在的人數還在上漲。”

記者采訪發現,多位患者最後一次透析都是在12月16日,也就是上周四,此後四五天内,西安多家有大量透析床位的醫院“應疫情防控需要”陸續停診,除交大一附院外,還有西安交通大學第二附屬醫院、西安航天總醫院等,空軍第九八六醫院也部分封控,西安市胸科醫院由于“将承擔疫情防控任務”也于12月19日停診。

多位患者說,如果沒有疫情,西安原本的透析床位和裝置相對充足。據西安市衛健委官方資料,2018年,西安醫療機構設定的血液透析室53個,透析裝置1352台,透析病人4485人,并且計劃到2020年全市新增血液淨化機構(室)14個。

但疫情的影響下,透析資源變得緊張,尤其是當疫情再疊加近期出現的多例出血熱患者,現在,是考驗西安在緊急狀态下醫療資源的協調排程、應急響應和精細化管理的能力的時刻。“到現在,透析的問題已經反映了四五天,政府還沒有拿出一個明确的方案,給出的回複都是模棱兩可。”智安說。

一位五天沒有透析的患者終于等到了疾控的安排,“隻說車會盡快來接,但何時來、去哪個醫院都沒說”。另一位患者原本協調好一家醫院,又被臨時通知“去不成”。張小魯對接的疾控人員原本說要在12月20日一早來接他,但頭天晚上又突然說不行,這時候,他才知道,非定點醫院“自己聯系好了也去不了”,而此前,疾控從沒有對他強調過這個限制條件。

武漢疫情中,在經曆了早期的混亂後,武漢市衛健委公布了一批全市非新冠肺炎特殊患者醫療救治醫院名單,其中有16家血液透析定點醫院。智安指出,這個方案的好處在于,可以将新冠透析患者和其他普通病人隔開,也可以讓來自中高風險區的透析患者不用擔心沒地方接收,且這個過程都是“點對點運送”,既保證防疫安全,也便利了患者的出行。

智安還指出,如果醫院被封,一般應由醫院來協調,給自己的患者分流:幫忙聯系好透析室,和其他醫院或醫保部門溝通好費用怎麼支付等。但在向他求助的西安患者中,“很多都是醫院不能進了,患者就沒人管了。”此外,疫情期間,透析患者的出行也是一個大問題,需要配套制度保障,西安目前還沒有出台具體方案。

11月初,蘭州疫情嚴重,随後出台專門針對透析患者的應急方案,在出行上有一個很人性化的設計,對封控小區内因“透析”必須外出的患者,如果有48小時核酸陰性證明,可以手動修改健康碼顔色,再請醫院為患者開具透析證明,就可正常出行。

但在12月21日早上,“西安建議市民非必要不展碼亮碼”登上微網誌熱搜。多位接受采訪的患者也發現,在20日上午,他們的西安健康碼一度不能打開,後來恢複,但在接近傍晚時又出現故障。

西安市大資料局局長劉軍在20日下午五點召開的疫情防控新聞會上解釋稱,12月20日7時40分左右,西安一碼通使用者通路量激增,每秒通路量達到以往峰值的10倍以上,造成網絡擁塞,緻使包括一碼通在内的部分應用系統無法正常使用。在全員核酸檢測的特殊時期,為了減輕系統壓力,建議廣大市民非必要不展碼、亮碼。

截至12月21日上午,多數透析患者表示健康碼已恢複,但部分患者反映頁面原有的疫苗接種記錄、核酸檢測資訊等不再顯示,也有市民反映仍無法正常打開。

一位公衛專家建議,針對血透患者這類特殊群體,最好在國家層面出台對應的精準防控預案,有了預案,各地再去配備資源。現在都說疫情防控要常态化,但關鍵是在常态化下面的标準化,如何實作标準化?就涉及到一系列的細化措施、規範化的制度方案。

他還指出,除了透析患者外,一些其他急症病人在疫情下“面臨的情況可能更加慘烈”,比如心梗患者、重症肝炎患者,“他們如不搶救就可能立刻死亡”。這些都是緊急的醫療需求,在防疫常态化的背景下,如何平衡好疫情防控和這部分醫療保障,下一步将成為考驗一個城市抗疫能力的重點。

12月20日晚間,張小魯等來了好消息,交大一附院最終同意将包括他在内的六位“被困”患者統一拉去透析。西安航天總醫院也于20日晚對8~10位“等不起”的患者發出通知,恢複正常透析。另一位患者在中斷透析五天後終于等來了疾控的電話,将她協調到另一所醫院臨時透析一次,但她擔憂地說:“透析做了這一次之後,後面的如果又找不到怎麼辦?”

(文中張小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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