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夕陽

記憶藤蔓在腦海中根深蒂固,經雨之後,總會潛滋暗長,猝不及防地浸滿整片心湖,苦澀如潮水漫延開來。

童年的夕陽是滿懷心事的,要不怎會賭氣喝醉酒,把臉兒熏得通紅。那時候是喜歡夕陽的。每每放學歸來,來不及放下書包,就踏上院子裡的土墩,踮起腳,看夕陽慢慢掩去笑意,收起星星殘晖,沒入遠遠的西山。

或許會以為,夕陽就真的隐匿了吧。其實不然,它哪兒會舍得離開美妙的人間?你看天邊,輕柔的雲朵被染得很美:紅的,紫的,靛藍的,淺青的……誰說夕陽是沉穩的金呢?它也會淘氣打翻胭脂盒,讓七彩溢滿人間。

後來,随着年齡增長,細細欣賞夕陽的日子也少了。但夕陽許是認得我了,總在我讀書時,攀進半掩的紗窗,與我來場久違的邂逅。抑或是聯合風兒,趁我遠眺之際,将輕巧的紙片兒吹得團團轉。我猜這時,它一定在笑,否則我怎會看到地上的影子在微微顫動呢?

于夕陽,我一直懷着對老友般的熟稔。直到有一天,才窺到了它火紅外衣下的陌生。

八年前的秋,滿是寂寥的味道。親人的哭泣和樂器的哀鳴聲打破了家的溫馨。剛放學回來的我,望着眼前灰白色的場景,靈魂仿佛抽離了肉身,一股鹹腥的液體湧上喉嚨,咽不下,吐不出。

老家有個規矩,凡親人入土那天,隔輩子女都要在夕陽落山前支個盆燒紙。我和幾個哥哥圍在火盆邊,一張張送進冥紙。擡起被煙熏出淚的眼,一輪紅日戲谑般地傲立在屋脊上,吞噬了我殘存的理智,淚水決堤而出。

此刻的夕陽就像接通生死的彼岸花,那麼殘忍,那麼陰晦,竟多了幾分厭惡之情。

一直以為,爺爺的去世對奶奶的影響最大。而她,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改變,仍舊每天好好地吃飯,好好地睡覺,我很不解。

終于有一天,趁奶奶打理院中花時問:“你想爺爺嗎?”“傻丫頭,能不想嗎,畢竟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她頓了頓,擡起頭,“但那又怎樣?他走了,而我還是要好好地活。這也是他想看見的。”

這時我終于明白了什麼叫懂得,什麼叫真正的夕陽之戀。眼前突然展開了一幅溫馨的畫面:

一個小院,一張小凳,兩個老人并肩坐着,絮絮唠起日常瑣事,不時傳來陣陣笑聲。他們的身影泡在一方溫暖的夕陽中。慢慢地,慢慢地都成了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