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瓶瓶罐罐裝滿的童年
“爺爺,爺爺,為什麼我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啊!”(如此傻氣的問題在小時候也着實令人費解!)
“因為門沒有打開啊!聲音都被關在裡面了!”爺爺笑眯眯地看着我,一邊嗑瓜子,一邊回答。
原來聲音是可以被抓住的啊。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整整一下午,我翻遍家裡所有的櫃子抽屜,找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一摞摞排好,依次在茶幾上擺開。我對着每一個瓶子說話,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擰緊瓶蓋,一不小心還夾到我的嘴巴,但是沒有辦法,每一個實驗都要有血與淚的付出。每一個瓶子都裝好“聲音”以後,我把瓶子都抱到了床上,用被子罩着我和瓶子。在确認被角都捂嚴實了以後,我把瓶子一個一個打開。
咦?奇怪,聲音應該都被放出來了啊?我抱着瓶子呆呆地坐在床上,四周環顧着房間,好像在找從瓶子裡跑出的聲音藏匿在何處。到這時,我也依舊沒懷疑過爺爺告訴我的“真理”。爺爺說的肯定不會錯!那一定是我操作失誤了!秉承“重複實驗”的原則,一下午我都在抓我的聲音,用膠帶封,用皮筋綁,想盡各種辦法,結果都失敗了。
為什麼我的聲音不見了呢?漁夫和魔鬼的聲音,不是能像煙霧一樣在頭頂盤旋嗎?
童年真的容易被填滿啊,好些日子,那些瓶瓶罐罐裡裝滿了我幻想的聲音。
有時候,我也能一下午幾個小時與瓶子裡的幾隻小蟲子對話。
印象裡,童年的假期總是坐車去遠行。
一次暑假,一家人到大圍山消夏。客舍小小的廳裡,一隻小小的蟲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隻青色的螽斯(這是我多年以後讀了《昆蟲記》才知道的名字)外形像蚱蜢,但比蚱蜢大許多,它不怕人。我走近它,它也不跑。我蹲了下來,俯身看它,臉幾乎貼到地上。眼聚焦在小小的蟲子身上,遠處背景的綠色仿佛濃縮在它身上,是夏天的顔色!
我将它捏住,它的“肚子”軟軟的,手還能感受到它的呼吸。舉到眼前,它的大長腿亂蹬着,弄得我的手癢癢的。我找了一個瓶子,把它放到裡邊,它不能蹦跶出來。我扯了一把草,湊到它的嘴邊,雖然它的自由被束縛了,但也吃得津津有味。無論處境如何它都不能虧待自己。我反複逗她,晃動瓶子,喂它東西,折騰了許久,它便奄奄一息,也不再進食。我趕忙把裝着蟲子的瓶子放到院子的花壇裡,後來也不知它如何了。
小時候我可以抓聲音,可以摸到小蟲的呼吸。真不知道當時腦子裡是住着個怎樣的小精靈,心中有這樣一個斑斓的世界。
随着年齡的增長,以前能襲卷我們的風浪,現在也隻能吹落門前樹上的一片葉了。長大後,無數的聲音都難以吸引我的興趣,更别說想去抓住自己的聲音;晚自習教室裡偶然闖入的飛蛾,隻會引起連連尖叫與撲打,更别說去觸摸它的呼吸!擡頭看藍天白雲,總能想起小時候躺在公園的草地上,望着天空厚重卻輕盈的雲浮漾在空中,好像飄在北冰洋的浮冰,似遠似近。恍忽間不知是躺在地上看天,還是在空中俯視北冰洋,想到這些也總能會心一笑。
小時候真純粹啊!吃飯就是吃飯,發呆就是發呆,看天就是看天。一個罐子就能裝滿我童年的某個時刻!世界很小,小到隻能裝下自己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