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歲那年寒假開始,我每天都會懷念那雙曾經總是摸着我頭的大手;會想像那個已藏身在夜空,零星之間有些背駝的身影;會對着那片天空仰望許久;也會遺憾忘了對您說聲“謝謝”。
在那無數個被夏日綠蔭暈染的暑假裡,大門口的屋檐下,總會擺着一張竹藤椅。小時候最喜歡的事,就是您抱着我,我手裡晃着撥浪鼓,在藤椅的輕搖下享受着陣陣夾雜着蟬鳴的涼風。
您總是右手抱着我,左手輕輕搭在藤椅上,我忍不住望向您的左手:手肘以下的皮膚如同醜橘的皮般扯皺在一起,皮膚原本的黃色,到這兒突然就成了泛着紅的顔色……我問過您這是怎麼回事,您是笑着對我說的。那是父親和叔叔還在上學的時候,家裡經濟條件不太好,您是家庭經濟的支柱。您每天賣力地在工廠裡工作,将鐵熔化成鐵水,再鑄造成鐵器。或許是那一次幹活幹得太累了,鐵水還在熔爐裡沸騰,您一個恍惚,往前踉跄了一下,左手下意識地去往前撐,卻不料小臂一截插進了鐵水裡。由于那個時代醫療條件有限,您燒傷嚴重,多處組織被燒損,醫院隻能從大腿上割下了一塊皮膚,移植到手上。從那之後,您的左手就不友善了,總是不住地顫動。每次我望着您的手,總覺得自己的手也在隐隐作痛。可您講述這件事的時候,卻是那麼平和;我試着想象,這件事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可能會失去對生活的希望,但您不一樣,您總是以自己堅強的毅力面對着不幸。
長大一點點,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久。依稀記得五六歲時,有一次我一個人被送去您家的場景,桌上擺着各種各樣的零食,電視裡播着特地為我買的CD。我右手拿着零食往嘴裡塞,左手随便捧着個玩具,卻仍是想念爸爸媽媽,想回家。我又哭又鬧,不停地打着電話讓父母來接我。您坐在一旁拿着紙,為我擦汗,為我拭眼淚,終于忍不住心疼,答應第二天帶我去見爸爸媽媽。那天早上,天氣很悶很熱,您背着我走在縣城裡的水泥路上。當時縣裡沒有專用的巴士站,隻有來往各地的中巴車在路上行駛,如果有可以到達目的地的,招手喊停就行。很多汽車從路上飛馳而過,卷起陣陣揚塵。您讓我用手捂着口鼻,自己背着我往前走着,走得很吃力。
終于來了一輛巴士,您帶着我上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車上條件很差,沒有空調,隻有車頂上一個小小的電扇在緩緩地轉着。周圍的乘客有的打起了呼噜,您卻始終沒有睡過。我仔細看您,那是一張很疲憊的臉,眼皮微微向下松弛着,嘴巴有時會忍不住打幾個哈欠。車不停地颠簸,我昏昏沉沉,靠在您的肩上,您用報紙為我扇着風。就着朦胧的睡意,身邊的涼風似乎一直沒停過…就這樣您把我送到了爸爸媽媽身邊,然後又乘着車回縣城裡去了。望着您滄桑的背影,我頓時覺得自己從來未體諒過您。
再到後來,上了國小。您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精神狀态也不大好了。生過多場大病之後,您下肢肌肉萎縮,走不了路,喉嚨也發不出聲音,大部分時間都隻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似乎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我更加珍惜與您相處的時光了。每次放假回老家,望着躺在床上的您:那麼消瘦,臉上似乎隻有一層薄薄的皮包着顴骨了,喘着粗氣。
但隻要是狀态好的時候,您總是會要求坐到輪椅上,讓我推着到處走走。我把您推到大門外,推到小時候那片充滿回憶的綠蔭下,我給您打着扇子,分享着一些與我有關的事。有時候我會開玩笑地問您:“您還認識我嗎?”您會很着急,手拍着輪椅的柄。雖然聽不見您的聲音,但從嘴型可以看出您是在呼喚我的小名。
兩三年之後,大門口的綠蔭下少了一個身影,您承受不住疾病帶來的苦痛,在我九歲那年,成為了點綴夜空的一顆星,那是我生命中的一顆星。
我成長的時光中,您用有限的光陰,給予了我無限關懷的愛。雖然曾經的我們,彼此間沒有長期的陪伴,也沒有傾心地交談,但誰說過愛一定要用陪伴來诠釋呢?我會将您繪記在我人生的長卷上。因為您是我人生初期中一個重要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我的爺爺。
愛,是一種感覺,一種細微的情感,一種心的投向與歸屬,那投向中有一種安全感、自由感、輕松感、幸福感,一種完整的、被解救的感覺。唯有愛,生天地!一直被愛滋養的孩子也将獲得夫妻的能力,不斷遇見最好的自己!願你像鄒樂兒和周欣融同學一樣,發現愛、表達愛、珍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