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日欲頹，炊煙袅袅，外婆進廚房好一會兒了。
我坐在桌前寫着作業，餘晖灑落紙間，一朵一朵開了花，仿佛還是昔日的模樣，卻分明又不同了，因為我已不是那個滿村亂竄，需要外婆在街口喊回家吃飯的小孩了。眼神不經意間望見那個熟悉的忙碌的背影，隻見外婆在院子裡亂轉一通，自言自語"我要做什麼來着？哦，拿蔥，蔥叫我放哪了？"又是一通亂轉，卻始終沒看見窗台外擺的整整齊齊的蔥苗，直到我跑去遞到她手中，她才如夢初醒般喃喃自語："好好好，孩子長大了。"
廚房裡，動靜小了很多，靜得讓人不安，外婆切着蔥花，切幾刀，停一下，仿佛被什麼絆住了思緒，擡頭愣愣地盯着一處，又低頭切起來。我跑進廚房幫忙，外婆慌了，攔住，推搡，連連說："快出去，小孩子進什麼廚房，别弄髒了你的衣服。"說起衣服，她又絮叨着"該穿什麼，穿這麼少，别着涼。"她還把我當孩子，但我發現，她的身影小了一圈，真小啊，小得像一個孩子。
我在那一刻發現，外婆老了，她昔日的利落，已消失殆盡，我發現她的身影在一天天縮小，我發現，記憶中的她一直用她的雙手護着我，為我付出一切，哪怕那雙臂不再有力，哪怕懷中的雛鳥羽翼漸豐，哪怕體力不支，她依舊愛着我，竭盡全力。以前我總以為，青山青，綠水長，我的外婆，永遠是外婆，永遠有着飽滿的愛，供我吮吸，而事實上，不是這樣的，外婆猶如一課老了的樹，在不知不覺中，她落葉了，她光秃了，連輕如細羽的陽光，她也扛不住了。而我卻回報了很少，我愧疚地發現：她一直深愛着我，我卻很少留意她。
外婆抱歉似的絮叨"乖乖，讓你餓着了吧，飯馬上好，馬上就好了。"我轉過臉說："沒事，在城裡，我也八點吃飯。"我說了謊，因為我怕，怕我繃不住我的淚，她還在說着"是我不好，不該讓你餓着。"望着那伛偻的身影，鼻尖一酸，落荒而逃。我跑出了廚房，卻陷入了記憶的旋渦，星碎的回憶像編織的圍巾，一圈一圈圍住了我，我發現了記憶裡外婆那瑣屑，認真，固執的愛将我重重環繞，我無法走出，也無法忘懷，我虧欠她太多了。
晚飯後，我對外婆說想和她一起看看星空，像兒時那樣，她興奮地像個孩子，絮叨着“好，我去給你削個蘋果啥的。”“不，什麼都不用，坐在一起就好。”望着她激動失措的身影，我開心地笑着，眼中卻蓄滿了淚水。
夜深了，望着身邊的外婆，我在心中感謝：感謝命運賜給我一個這樣愛我的人，感謝這次發現讓我及時感受到她的愛，讓我有機會改變，有機會回報我虧欠她的愛。
發現，讓塵世多一份溫情。
謹以此篇獻給那位愛我到無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