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星夜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種無限的、深刻的、真實的東西,我将不再眷戀人間。”——《親愛的提奧》

一幅畫而已。不大,草率的裱框,被挂在走廊牆的壁上。算得是一個隐蔽的角落?若非因為心情煩悶,我恐怕也不會走到這裡。

那些挂在招搖地方的畫總是有些擁擠,畢竟學生們的優秀畫作太多了。相比之下,這幅小小的臨摹作品獨自放在這裡,旁邊是大片的牆壁留白,清冷孤獨得讓人不想久待。緩緩走近它,厚重的色彩和淩亂的色塊,像極了一顆碩大的渾濁淚水滴落在皺巴巴的紙上,糊成尴尬的一團。我認得這幅畫的原作,也明白後面牽扯的故事。卻不知道什麼原因,在那一瞬間放棄思考,轉身離開,步伐快得讓我懷疑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咆哮着瘋狂追逐自己。至于是什麼,拒絕深想。

我是一個深深厭惡苦難與挫折情節的人,當然明白這種東西沒有人會喜歡,隻是在我身上展現的尤為明顯。看電影的時候,隻要看到主角受到劫難的部分,總是下意識地快進,有時候不知不覺發現快進到一部電影接近尾聲才肯停手,看着主角們劫後餘生的歡喜,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壞的結局,不由得也開心起來,盡管我知道,這種開心是虛假的,就好像一個漂浮在半空的氣泡,都不用戳,自然能爆破。不知道主角們在結局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隻關注最後的結局便好了。是以很多時候,看書總是會刻意避免東野圭吾類的懸疑小說,更多選擇村上春樹類的散文,通篇都是平靜的,沒有多大起伏,好像結局是喜是悲也不會對我造成多大的影響,是以幹脆就一點一點慢慢的通篇讀完,反正時間都是要消磨在這些無趣卻有意義的事情上面。

有時候常常在想,要是生活也可以快進就好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人生的進度條,不管是長或短,光标移過那些煎熬的部分直接拖到令人感到愉悅的部分該有多好。誇張地說,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有這樣的想法。室友似乎有着無數煩心事以至于幾乎當每一晚我對她說完晚安,關上台燈時,原本應該沉浸在大片黑夜中就能安靜睡去,她卻偏偏每次選在那個時候開始哭泣,與其說是哭泣,更像是将臉埋在枕頭裡尖叫,棉絮洩漏,變得沉澱的尖叫。起初我還會驚慌失措地跳下床去安撫她,顫顫巍巍地給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一個擁抱,盡管她一邊哭嘴邊一直嘟囔着聽不懂的西班牙語。時間長了越來越有些麻木,她一開始哭泣便帶上耳罩,祈禱着那尖銳的聲音不要再傳過來,也祈禱她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不要紅腫着眼睛去和她的夥伴控訴着我的冷漠。是以每到晚上,我都恨不得可以用光标把這段時間毫不憐惜的快進過去,因為過程實在太痛苦。

以此為例,生活中這樣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電影的話,真希望能和導演談一談,将這些情節剪掉,我可不像《楚門的世界》的男主角,我沒有多大的勇氣去打破正常,去往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情節發展,我隻希望能将那些厭惡的情節去掉而已。自認為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但是怎麼想都十分荒謬,說來也可笑,我生活中很多時間都是在思考這些無中生有的問題,往往最後的結果不盡人意,可以的話,把思考的這幾段也剪掉吧,太浪費時間了,拜托。

是以當我看到那副畫的時候,我才會選擇下意識地逃避,因為我對這幅畫的原作不能再了解了。從我第一次在課本的書頁上見到它時,見到那些星星在翻動,跳躍,一層一層将人繞進一個困惑的小圈,不明白出口在哪裡。翻閱着梵高傳記時,無法想象他怎麼坐在陰冷的病房裡,用着殘暴粗曠的筆觸,畫出他眼裡的細膩星空。一想到他每每推開窗,看到的夜空都是這麼瘋狂的踴躍沸騰,他作為一個藝術家會怎樣興奮。可惜,他沒能保持住血液中的興奮,後來幾年因作不出畫來被世人嘲笑江郎才盡,哪怕他的畫在那個時代從沒有被欣賞過。

關于他的逝因,全世界有各自的說法。我也因翻閱過他與他兄長的信件集而固執的自認為,他是因為無法忍受自己的平庸。他生前大段人生都糟糕得一榻胡塗,可他無論在哪,脈搏裡的血液都在沸騰,他能顫抖的手用最厚重的顔料塗抹。但是平庸扼殺了他人生最後的希望,他每天都在渴望着能有深刻的事情發生,不然他無法拾起畫筆,無法作畫。

也是因為他渴望生活的大起大伏和我完全相反,是以當我看到那跳躍的星空時會想着逃避。盡管我心中已經清楚,生活從不是電影,快進不了,移動光标的是命運而不是我。就好像室友每晚的哭聲一般跌宕起伏,哭到後面總歸要昏昏欲睡。是以,或許每件事情,不管中間有多麼繁複,結局一定會平靜下來。比如說,梵高最後平靜的躺在金色的麥田裡,說不定去尋找那一片星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