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我眼中并沒有他。
他,是來我們家打工的勞工,日複一日重複着勞累已有十幾個春秋。
他,有着打工者最樸實的臉,最憨實的笑。他有雙又大又粗糙的手,身材高大,背影卻像個老人,微微的駝着背,顯得木木的。
小時候的我很讨厭他,讨厭他那雙髒髒的手,那張淌着臭汗的臉,那件始終不肯換下的假名牌。關于他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反感。可他卻很愛親近我,每每的,一有休息時間,便蹲坐在台階上,有些出神地望着我在那兒蹦來蹦去。他似乎有意讓聲音變得溫和,附和着笑他說:“小朋友,來,我教你折風車。”“真讨厭,天天叫我小朋友。”我小聲嘀咕,腳不情願地挪到他的跟前。他又對我笑了,然後從身後拿出了舊報紙教我折。他教的很仔細,似乎是怕我聽不懂。當一個漂亮的風車做好,我便拿着它到夥伴之中“耀武揚威”去了,遠遠的,聽到他似乎有些惆怅的自言自語,“哎,我的孩子也該有這麼大了吧……”
有一回,大台風。我們家店的卷門被肆虐的狂風刮走了。天很黑,烏雲罩着整個天空,豆大的雨點像是從空中掃射下來的子彈,風呼嘯着到處掃蕩。這種天氣,誰都想回家避着風雨去了,他卻堅持着要留下來,幫爸把卷門修好。接連幾天的台風刮得人心煩意亂。
台風一過我就跑到店裡。進門,便看到他。
他,正倚靠在牆邊。睡的很香,仿佛是完全沉浸在睡夢中似的。這時,我忽然覺得四周一下子安靜了,靜得連他深沉的呼吸聲都能夠清晰的聽見。他會偶爾變化睡姿,睫毛微微地顫動,是不是正在美好的夢境裡呢?看上去是那麼的幸福。尾随着這樣的安詳,我回想起了過去,過去那些曾經由他創造給我的快樂。雖然那時的自己并不怎麼理睬他,不重視他,甚至沒有當他是個朋友。但他總是這樣義無反顧的,給自己帶來快樂,還有感動。
這一刻的我想着,如果能讓他就這樣一直睡下去,該有多好。
時過境遷,我在漸漸地長大,他卻沿着時間軸的反方向疾馳,因為學業的緊張,有些時日沒去店裡。再去時,他已不在。
聽說,是因為家裡有急事連夜打包回去了。
現在的他,又會在哪兒為生活而奔波勞累呢?現在的他,還會在休息之餘耐心地教孩子折風車嗎?現在的他,過的還好嗎?現在的他,不知是否能感覺到,在這裡,有顆心在惦記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