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那是一首詩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詩經》

我在小鎮随外婆長大。

外婆是個溫婉的江南女子,蘭心蕙質。印象中,老人仿佛滿身都是浪漫情調,會在暖暖的、金黃色的午後陽光中讀《紅樓夢》,吃幾片精緻的小餅幹。外婆對我很好,會給我熬美味的稀粥,在我的枕頭中放些安神的花瓣,用吳侬軟語親切地喚我的小名。是外婆,讓我的童年染上了快樂和優雅的味道。

外婆還常常教我讀詩。老人念一句,稚嫩的童聲跟一句,伴随着木搖椅“吱呀吱呀”的聲音,在小鎮的街道上久久回蕩。也許那時,我無法完全了解每句詩中的深意,但我享受那樣美好溫馨的時光。桃花開了,外婆摘下最美麗的一朵簪在我的額角,告訴我“桃之妖妖,灼灼其華”。江南的秋天,路旁的草叢開滿了大片大片的淡紫色小花,外婆悄悄拉過我的手:“這就是《采薇》中寫的野菜,你看它們多美!”外婆尤愛《詩經》,其中“殷其雷”總能勾起她的思緒。她常常自語“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就蓦然失了神,一個人看着窗外的遠山不知要多久。看着我不解的眼神,她解釋道:“就是一個特别親的人要離你而去,你不舍,但又無法挽留,是以隻能目送。”我似懂非懂點點頭,大聲說:“反正我與外婆是不會分開的。”外婆笑了,卻帶着幾分憂愁。

時光荏苒,我到了上國小的年紀,帶着關于外婆和小鎮的記憶回到城市,外婆慢慢地替我理好包裹,微笑着把我送到院口便停步了。遠遠地,她對母親說:“這小丫頭才氣很高,可别辜負了。”在那條熟悉的小道上,我忍不住回頭望去,外婆仍倚在門邊,一陣微風吹來,她擡手拂了拂頭發,就好像我不是離開小鎮,而是像無數個普通的下午出去玩一般。我迅速别過頭去。“振振君子,歸哉歸哉”中目送所蘊含的情感,我隐約懂了些。

長大後,我也讀詩。“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知道了,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會不再見。可是,我卻如何也無法釋懷兒時同外婆的那次最深的别離。

感謝外婆,是她讓我的童年充滿詩情,有了詩的模樣。哪怕是那次清淺的離别,也有了淡淡詩一般的憂傷,在心頭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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