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意為随同做伴。
父親一直是我的偶像,他在我的記憶中是那麼的高大,那麼的強壯。
父親并不是很聰明,也不會說話兒。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悶悶地坐在床上,偶爾會抽兩根煙。父親說這是很多年前就有的習慣,離不開的,母親總說煙是禍害人的玩意兒,父親卻不愛聽,揮揮手讓母親閉嘴,母親就會歎口氣,轉身到廚房為自己找些事情做。
父親總願意與我講述他年輕時的故事。說他那時多麼的帥,母親是怎樣被他迷住的,也與我說那時的母親和他一起上山砍柴,那個時候連件新衣服也沒錢給母親買,說要掙錢給母親買項鍊也沒買上,婚禮也沒辦,母親卻毫無怨言,他心裡總覺得對不住她。這些,是在母親不在家的時候,我才有機會聽到。
父親是個道地的北方漢子,不會對母親說些甜言蜜語,在家也不愛幹活,到外面打工時卻是任勞任怨。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寒,父親都是很早出發,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回來先把錢交給母親,自己留點兒買煙的錢,然後就去換衣服、刮胡子,把一切收拾妥當才會樂呵呵地把我抱在懷裡,給我講他出去時那些有趣的事。
哥哥比我年長很多,在我五六歲時,他已經是與父親碰杯的時候了。讓我至今忘不了的便是那年父親生日,母親有事外出,哥哥與父親舉着酒杯,聊着天。哥哥舉着酒杯對父親說:“爸,生日快樂!祝您和我媽好好的,不吵架。”父親也舉起杯感慨道:“唉,兒子你不知道,爸爸是最愛你媽的人啊。”這件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告訴母親。多年後哥哥想起這件事仍是痛哭流涕,因為他不知道那是他與父親最後一次碰杯。
父親病倒了。我才知道那病是在我未出生時便有。父親被送進醫院搶救,母親便寸步不離地照顧,并勸慰:“文,沒事,咱挺過來了啊!”
出院後的父親什麼也不能做了,卻總想再出去打工。母親就會百般阻攔,故意說:“你這樣還能去幹什麼?好好把身體養好。”父親這時就會默不作聲,一個人坐在門外的台階上,抽着煙。母親轉過身,悄悄地把眼角的淚擦掉,因為她知道如果不這麼做,根本攔不住父親。
父親的病越來越重,眼睛幾乎什麼都看不見,話也說不利索,好多事都記不住了,連母親叫什麼、多大了都不記得。那天母親問他:“你知道你閨女是誰不?”他指着我,母親很驚訝,問我叫什麼,父親清楚地說出我的名字,再問别人,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天,父親摸索着走過來,叫了聲閨女。我擡起頭,隻見父親笑眯眯地掏出一顆糖,對我說:“給你,吃吧,别讓你媽看到啊。”那樣的父親我從未見過,他笑得那麼開心,像個孩子等待誇獎一般。我不知道那糖是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儲存了多久,隻知道糖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
父親的病惡化了,床都起不來了。母親讓我去看一眼,因為第二天要上學。我去了,父親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闆,母親對他說:“文啊,閨女來了。”父親沒有反應,隻是抓緊了我的手,嘴一張一合地,艱難地說了句:“好好兒學。”我鼻子一酸,說:“我知道了,爸。”
父親去世了,我趕回家時,母親告訴我:“他自從跟你說完話以後,就啥也不說了,東西也不吃……”
父親就這樣永遠地離我而去,我便再也沒有那個拿着糖哄我高興的父親,也沒有跟我講故事吹牛的父親了。
父親陪伴着我成長,卻又在我懂事的時候狠心抛下我離開,留給我的不止是曾經最溫暖的陪伴,還有無盡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