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山的那邊遠嗎

我抱着奶奶,那瘦弱無比的身體在此時卻好似一座小山,溫暖、堅實,予我以保護……

天空一碧如洗,燦爛的陽光正從密密的松葉的縫隙間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環繞着輕紗般簿霧的山照得通亮。

奶奶的家,就在山腳下。

回到老家一段時日的我,并不因為這天氣就歡快起來。小時候帶我長大的奶奶,與我許久未見,已生疏起來。我們之間已滿是客氣,早沒有了小時候我在胡鬧、她在笑的親密勁。

某天,夕陽墜下去,奶奶的瘦小身影映在一片金紅中時,她問我,山的那頭遠不遠。我一時怔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奶奶說的“山的那頭”,是我所在的城市。我張口:“遠……”尾音幾乎都要被我咽下去。我看見奶奶的目光驟然變得迷茫起來,仿佛一場乳白色的大霧從她身體的某個角落緩緩升起,然後,在她的瞳孔裡彌漫開來。

我要走了。

一時間,竟有很多想與奶奶說的——大清早,土棱上鑲着幾條霜邊時,奶奶畏不畏冷?飯鍋裡翻騰出香味時,奶奶吃得好不好?明月交彙着群星的光閃耀時,奶奶一個人會不會害怕……

想到這,心頭不免泛酸。

奶奶瘦弱的身體被她洗白的衣服裹了進去,在風中晃動着。不知為何,我的眼睛開始發脹。我抿起嘴唇,用手摸摸鼻尖,慢慢挪至奶奶身邊,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桌面一般沙啞:“奶奶……”奶奶正用無神的目光輕撫過我的行李,聽到我的聲音,猛然頓住,随即眼睛裡便閃出蘇醒和歡喜的光輝來,答道:“哎……怎麼了?”我怎麼也說不出關切的話語來,隻好壓下心頭的低落感,掀起嘴唇:“我……走了,奶奶。”奶奶硬咽着。我轉過身去,手已握上了箱杆。心中的那股感覺,像隻小獸,怒吼奔跑起來。我又轉身,用極小的聲音說:“奶奶,抱一下吧?”奶奶一愣。我微蹙起眉毛,小心翼翼地,用手環住奶奶弱不勝衣的身軀。奶奶同樣微弱而溫柔的聲音飄向我的耳畔:“好。”也用她的手撫上了我的背。

我記得……她曾用這瘦弱幹枯、布滿老繭,卻又靈巧無比的手給我做飯。每一道菜,都融着專屬于山的味道——被她的手一炒,便發出點頂香美德味兒,香得使我要閉住氣,捧着碗,看着那深綠的蕨菜葉兒,舍不得動口。

我與奶奶身高懸殊,便盡力蹲下來,好讓她不那麼吃力,感受着專屬于她的——奶奶的味道。

那擁抱着我的身軀,那麼像一座小山圍着我一般,像小時候那樣,保護着我。

不知不覺,眼眶已濕。等到眼睛和着口水很響亮地咽下去,心才像洗澡時常打滑的肥皂哧溜一聲回到原位。

夕陽又沉下去了。奶奶瘦弱的身影逐漸變為小黑點,消失在我回頭時的眼簾中。

我想,我和奶奶的距離從不遙遠。你看,那夕陽一直凝視着我們,從山的這邊,到那邊;從小時候,到現在。年少稚嫩的小手,已牽起被刻畫絡印的大手。

奶奶,我要去山的另一邊了。那裡離這,不遠。